《优昙婆罗花》倚窗望春扉

8、番外 事如春梦了无痕

　　第一世。
　　他是身负绝技的铸剑师，她是碧水玉容的浣纱女。那时的英雄男儿无一例外都寻贤德公子投于帐下，以期建一番宏图霸业。他也要走了，送他时，他将生平心血淬炼而成的鱼肠双剑的雌剑送给了她，说回来之时就是迎娶之日。她等来的竟是他的死讯——他身为公子的刺客，行刺时被人制服，鱼肠雄剑刺穿的竟是他的胸膛。
　　他被吊在城门口，没有人敢去看，她却将雌剑藏于袖中，来到了城门下。夜色下，他满身是伤令她泪落，他衣衫破烂发丝零乱令她伸手欲拂。她握紧雌剑而后用尽全力掷出。或许，冥冥中自有天意，那吊着他的绳子竟被砍断。她不忍他跌落尘埃想接住他，但她还是被带倒了。抱着他的冰冷，她竟笑了。
　　无数兵将团团围上，要将这刺客同党拿下。她平静的双眼无一丝心绪，只向将军模样的人透出了暗器样的东西。兵丁们慌忙将她胡乱刺死，将军接住暗器——那只是浣纱女常戴的一支荆钗。
　　就这样，死了，死无葬身之地；散了，情分转瞬烟消云散，没有人记得，记得的，都死了。

　　第二世。
　　他见到她时，她已成为他兄长的妻子。她不敢抬头看他一眼，他也不敢让眼神在她身上多片刻的停留。可是，他总能见到她在花园凭栏蹙眉，听到她在水榭前拈针轻叹；她总能见到他在花园前研习武艺的矫健倜傥，听到他在流觞曲水之上颂读文章兵法的朗朗宏声。
　　可惜，兄长并不知道珍惜她。他终于按耐不住与兄长争吵，兄长怒斥他目无尊长。他知道，他必须离开了。他自请戍边。
　　离家那天，家人尽来送行，却不见她的身影，拨马掉头之时他回头看向庭院深深处的小楼，只这一眼可伴余生。她却在窗内哭的泪湿罗巾。
　　十年血战，他终成了边关闻风丧胆的常胜将军。十年来他甲胄不离，从未回到家乡。他只愿那想望永远是记忆中的模样。
　　天子御令如火传来，国中匪盗渐成气候，烧杀掳掠之处竟有他的家乡。他一路厮杀剿灭。那日家中看来安然无恙，她去虔诚进香，谁知竟被贼人虏去。他片刻未停，匹马单枪一路追赶。贼人见追的紧就挟着她躲进了山，他步步紧逼。滂沱大雨中，他力战贼人救下了她，终在雨中拥她入怀。他不愿再放开，带着她回到了边城大漠，她就在他的马背上，和他一起看大漠新月如钩。
　　蛮夷号角惊破了十年一梦。敌军重兵压境团团围困，援军迟迟不到，将士或伤或死，城内无草无粮。转眼孤城将破。他要拼死将她送走，她知道此别即永久，便笑着死在他怀里。他再也无牵无挂，随她而去。

　　第三世。
　　他与她都是山野小民。无风无浪地成为了夫妻，日子虽清苦却知足惜福。一年又一年过去。
　　那一天，他担柴去城中卖。不想山洪突至，他拼命逃生想的是回家看她是否平安。他们的家就在河边，房子被山洪冲垮，她不见了踪影。不信她如此薄命，他日日寻找，一年复一年。
　　……
　　累倒在路边。魂魄上了奈何桥，远远看到她站在桥上看那路过的魂魄，如他一般的焦急找寻。终于看到了他，就像他从前回家一样，她说：我等了你十年。
　　……
　　孟婆叹着气。“你们呐，不如不再投生吧，或是不再相逢。”
　　他们相视一笑。“还是相逢吧。”
　　一起朝桥那头的光亮处走去。
　　孟婆再次叹气，“佛祖明鉴，如此情痴怎会位列天界诸神？”摇了摇头，继续端上那碗汤。
　　第四世。
　　她是南方望族的高贵小姐，奴仆三千，高墙红院，可与皇家比肩。
　　他只是城外书院教习琴艺的书生，布衣寒舍，无陶朱之富，却有管鲍之风。
　　她后院的楼阁正对着书院的陶然亭，她总能听到他高量雅致的琴声，听过了高山流水，又听了古城萧风。一次次的聆听化作了一次次的凝望，墙外与楼上，却是咫尺天涯。
　　高堂决定将她许配人家，朱门对朱门，两家势力借以遍布南北。
　　她却悄然逃走，两人远遁深山。深闺娇弱的她不堪山中风雨，一病不起。
　　他长跪于她家门外，只求救她一命。
　　她命转魂回。他依照约定与她负心决绝，此生永离故国，再无音讯。
　　她何等冰雪聪明，料得今生无望，剪青丝断情丝，青灯古佛了此一生。
　　再相逢已是奈何桥上了，却没什么怨怼，也少了许多不甘。
　　他说：若当真无缘，做兄弟，做朋友也好，只要人海茫茫中还能相遇。

　　第五世。
　　他们是年纪相仿的兄弟。
　　自幼一起读书，一起习武。书斋后院的高谈阔论，游荡山水后的酒酣尽兴。人皆言：兄弟之情莫过于斯。
　　无论外出行游，打理家计，还是娶妻养子，两人都未曾疏离。
　　几十年风雨同路，两兄弟无愧无憾，含笑而去。

　　第六世。
　　他们是偶然相遇的知音，文可谈诗论赋，武能切磋论道。
　　本是平生阅人无数，却感慨相逢恨晚。金兰之交仍觉缘浅，于是每年相约仗剑去国，年年如是，从未间断。
　　有一年，正逢乱世，路途遥遥，匪盗横行。可两人已定下相约之期，日子一到，一人却失约了。另一人不信知音会无故失信，一路找寻，方知他路遇强人，不敌被杀。愤而寻仇之时，也死于非命。
　　只有这一次，后世人记住了他们，都说君子之交堪比高山流水。

　　第七世。
　　他们是善见城中高贵的婆罗门，人尽皆知的得道高僧。
　　也曾在香雾缭绕的寺庙中擦肩而过，也曾相隔不远盘膝打坐于佛祖驾前聆听法会，也曾对面相逢只是合掌问候……
　　每日里，一样的悟心菩提下，一样的结缘双树园。
　　终于修得了无上正果，位列于三十三天摩伽帝释天驾前。一样的明王金刚不坏之身，与天地齐寿，不生不灭，心自宁一。

　　孟婆问向佛祖：这七世的缘生不灭，如何位列诸佛？
　　佛不答，看面前一池的九曜莲花，含笑点头。佛已经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