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梦》心似琼楼

2、（二）明镜

　　“咦？将军这条臭狗呢？”一个扎着哪吒头，穿洋红色旗袍小袄、牛皮小靴的小姑娘，端着饭碗，在镜堂里外摇头晃脑地找着名叫“将军”的小狗。

　　绕过掉光朱漆的破败长廊，小姑娘听到了隐隐约约的“呼哧呼哧”声。

　　穿过拱形的石门，靠近宅院大门时，声音更加明显了，小姑娘把碗揣在怀里，蹑手蹑脚靠近，刚把头探出门外，吓得她尖叫连连，小手撒开饭碗捂住眼睛，碗掉到地上一下碎成好几瓣，饭粒散落一地。这倒便宜了将军，它吸溜吸溜地开始舔起了地上的饭粒。

　　这时走出来一个穿着一身宝蓝色运动服的少年模样的人，半长的头发胡乱飞着，眼睛眯着，嘴里还叼着一根牙刷，嘴里含糊不清说着：“阿顺，大清早喊什么喊，被你吓一跳。”

　　阿顺结结巴巴说：“将军…将军带了好奇怪的…的东西回来！”

　　少年瞟了一眼：“切，不就是叼了个尸体回来吗，又不是头一次见，上次不就带回来过吗？之前你被将军带回来的时候还要吓人呢，皮肉掉了一地，”边说着还边煞有介事地指着地上，“喏，就是这里，还有这里，当时都是你的皮肉，洒得哪儿都是。”

　　阿顺吓得抱紧了少年的小腿，只顾一顿乱哭，呜呜咽咽地说着什么也听不清。

　　“集爻！阿顺！一大早的吵死了！”

　　集爻扭头一看，一个苍白的男人裹在一件军大衣里，脸比锅底还黑，他立马甩开阿顺的胳膊，蹭到男人身边：“老大！都是连阿顺这个笨蛋一直在吵！”

　　阿顺歪歪扭扭跑到男人面前，吧嗒一下抱住他的腿，边哭边喘：“明镜…明镜大人…将军又…又带奇怪的东西回来了！阿顺…阿顺…怕…”

　　明镜揉了揉阿顺的小脑袋，身子往前探了探，看见将军旁边一具脸上全是血的女尸。女尸身上就一件吊带和一件极短的皮裙，隐约还可以看到里面的底裤。明镜心里暗想，啊，将军原来你是这样的一条狗。

　　集爻顺着明镜的视线看去，立马坏笑了起来：“哈！老大你在看什么！”

　　明镜被集爻一说，脸有点挂不住，假装咳了一下：“我哪有看什么…倒是你！小孩子不要瞎看!”他一把捂住集爻的眼睛把他往里门里带，“乱七八糟看多了小心长鸡眼。”

　　集爻反驳道：“怎么你看了不长鸡眼，我看了就要长！”

　　明镜懒得理会他，吆喝阿顺一起回屋。

　　将军经偶尔叼些还带着生魂气息的尸体回来，多半是刚死不久的，尸体上的魂魄还没完全与身体剥离开。将军喜欢生魂的气息，便把这些尸体往家里带，把家里闹得鸡飞狗跳之后又再拖回原处，不知道来来回回折腾个什么劲。

　　明镜还没穿过拱门，便听到后面轻微的喊声，脚步一顿。集爻感到了他的异样，问道：“怎么了老大？”

　　男人嘴角一翘，裂开一嘴白牙，说道：“生意来了。”

　　集爻回头一看，门外立着一个人影，仔细辨认过身形后，惊奇发现竟是刚刚地上的女人，她的魂魄和身体剥离开了！女人嘴里一直碎碎念着，救救她，她不可以死。

　　明镜走到绮梦跟前，凝视她的脸，说道：“让你活下去没可能，你自己也看到了，”明镜指了指地上血肉模糊的尸体，“你已经死了，要活只能去投胎。”

　　绮梦盯着地上的尸体，又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是半透明的，她真的死了，她怎么可以现在死，绮晴还在家，那个禽兽不会放过绮晴的。

　　明镜看着绮梦脸上绝望的表情，心里打着算盘，诱导道：“但是还有另一个办法，虽然不是真正活着，但也不会死，更重要的是，你可以立刻去完成生前未完之事。”

　　绮梦难以置信地看着男人：“什么？是什么办法？”

　　明镜看鱼已上钩，也不卖关子了：“和我立契，我可以给你做副傀儡身，但与此交换的是你得替我做任何事。”

　　绮梦未等明镜说完便答道：“我愿意和你立契！什么事我都愿意做！”

　　明镜背过手，大步向里迈：“跟我上堂屋里来！阿顺准备纸笔！集爻把门口的尸体背进来！”

　　阿顺脆生生应了一声，一串小跑去取纸笔了。

　　绮梦控制不好自己的身体，一跑起来就往上飘，只能碎步跟着。

　　字据立好，绮梦立刻签下字，她看着男人在衣服里翻来找去，最后掏出一枚印章，他朝上面干了的红泥哈了哈气，用力按在纸上，绮梦一看，原来他叫明镜。

　　明镜喜滋滋的看着契，揉着阿顺的小脑袋，说道：“阿顺，马上要有肉吃啦！”，随即打了个响指，纸契闪了一下金光，便消失不见了。

　　他扭过头露着一口白牙，喊道：“小梦梦，跟我进屋。”

　　绮梦反应了半天才发现是在叫自己，连忙应着。

　　她跟着明镜进了一间房间，房间很怪，刚进去时居然只有一人宽，周围一片漆黑，走了十几分钟，听到明镜脚步渐渐出现回声，她才发现已经到了宽敞的地带。

　　明镜停住，告诉她站着不要动，然后黑暗中突现一点火光，慢慢地出现一个蜡烛围成的圈，他看到明镜站在圈里，圈内还有个黑色长台，她那具死了的身体，被□□地放在台上。

　　绮梦身体浑身的血迹已经被擦干净，脸上的伤口突兀狰狞，明镜的手覆上她的脸，像捏橡皮泥一样捏着脸，直到复原完好。完成一切修复，明镜割破食指，一滴血滴在绮梦额头，那滴血，竟像有生命似的，蠕动盘旋缓缓进入了的眉心，最后全部没入，留下一颗红痣。

　　明镜抬头，招招手，示意绮梦上前，绮梦迟疑了一下，走向前，穿过烛圈，魂体立刻浮起来，无法动弹，明镜牵引着她，把她拖到黑台上。然后绮梦感到一阵巨大的力量，把她的身体向下摁，她能感觉的自己在不停的往下坠，她惊恐地想抓住身边的一切东西，然而下坠却倏然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窒息感。

　　绮梦从台上一下坐起来，大口地喘气，待平复下来，她看了看自己的手，不是半透明了，她狠狠咬了下手臂，会痛，她松开口后，手臂上咬破的齿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了。

　　她，真的活过来了，不，是成为了赝儡。

　　明镜站在一旁，抱着手臂看着眼前的一幕，嘴角上扬：“怎么样，还满意吗？”

　　绮梦从长台上跳下来，抱住明镜，明镜一下子手足无措了：“喂喂喂！别乱来啊！你不会要以身相许吧！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啊！”

　　明镜感觉一滴温热的液体滴在他的锁骨上，然后顺着胸膛滑下去，越滑越冰冷，他不禁打了个激灵，随后他听到绮梦瓮声瓮气地说：“谢谢。”

　　明镜叹了口气，说道：“谢什么，你是签了卖身契我才同意给你做傀儡身的，你先穿上衣服吧。”

　　绮梦穿上衣服跟着明镜走出暗间，一出门就看到了阿顺和集爻站在外头，集爻视线在绮梦和明镜之间来回转，配着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笑道：“老大，这次渡赝儡怎么去了那么久啊？你俩不会…”

　　明镜抬头就是一掌劈在集爻脑袋上：“你脑袋里一天到晚在想什么！”

　　绮梦从出屋开始就双眉紧缩，明镜一直注意着：“要有急事就先去吧。”

　　绮梦点头，道了别就走，才刚迈出步，就听到后面明镜沉着声音说：“但，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绮梦回过头，看着明镜的眼说：“嗯，我不会食言，我会为你做任何事。”

　　明镜点点头，说：“办完事回来一趟，”随即他脸上就露开大大的笑容，“顺便带五斤酱驴肉回来。”

　　集爻一听，捂着还没消痛的脑袋兴奋地喊着要两斤鸭肠和红烧肘子，阿顺也开心得嚷嚷要吃牛肉。

　　绮梦本来紧绷的神经一下放松，嘴角上扬：“好，我一定带回来。”

　　阿顺送绮梦出门后小声说：“梦梦姐姐，我能再要一点蛋糕吗，明镜大人总是不让我吃，说会长虫牙。”

　　绮梦摸摸她的头，笑着点点头。

　　刚要离开，被阿顺拉住手，绮梦弯腰问她：“怎么了？”

　　阿顺攥紧手说道：“梦梦姐姐，你一定要回来。”

　　绮梦伸出小拇指，说：“我和你拉钩，一定回来！”

　　堂内集爻看着绮梦离开的背影，问着身边的明镜：“老大，你说这次渡的赝儡会留下吗？”

　　明镜收回凝望的视线，打了个哈欠，说：“谁知道呢。”

　　--将军小番外--

　　明镜以前一个人在忘川旁边散步时，碰到将军的魂魄在他脚边兜着圈圈，汪汪叫的时候嘴角溢出的魂气卷成一个个雾气似的小圈圈，没有实体也让人觉得可爱活泼得紧。

　　明镜本逗了它一会儿就要离开，没想到小狗咬着他的裤腿不松。明镜看向它：“前面就是奈何桥了，快去吧，下辈子再当一个开心快乐的小狗吧。”小狗依然不松口。明镜蹲下抱起小狗，说：“莫非你想和我立契？”小狗点点头。

　　明镜觉得稀奇，一般找他立契的多半是余愿未了或不想再入轮回的鬼魂，明镜替他们做傀儡身，让他们变成赝儡。他们并不是真正的人，虽然表面看上去无差别，但赝儡不是真正的活人因为他们不会老，不会死，他们永远维持他们死去的时候的样子。鬼魂变成赝儡的过程是不可逆的，除非傀儡身被毁，但同时也魂飞魄散了，永远的从世上消失了。和明镜立契的大有人在，但很少有能熬过两百年的，毕竟独存在这个世上的寂寥，只有经历过得才懂，最后都自毁了傀儡身，以为一劳永逸，实为饮鸩止渴。明镜最终还是和这条小狗立了契，帮它做了傀儡身，把它变成了赝儡，这也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和他立契的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