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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他说,下一个秋天 ...

  •   又要下雨了。

      窝在沙发角落里默默喝着冻出细碎冰粒的苏打水打字,还有三篇论文要写,还有几个委托人要见,明明知道事情多到不容我去想那些事情,明明,打定了主意再也看不到听不到他的消息。

      放下有些发烫的电话,连曾经最害怕接起的电话都舍不得挂断,那个生了我的,与我断绝往来九年的女人。

      “最近法院忙,中秋就别熬夜了••••••”

      她的声音哑了一些,似乎比上次打来要累,听说,她又离婚了,男方又是净身出户一分钱都没留下。

      曾经恨她执意离开,恨她潇洒自在,恨她父亲去世后没有一滴泪的坦然,却终于还是放不下她,不想让她吃一点苦,不愿意她受一点委屈。

      或许,这就是孤独的力量。

      “我都知道了,妈你照顾好自己早点睡吧,我忙完这个委托就去了。”

      “改天和小顾回家一趟吧,你陆姨想你了。”

      手机滑落在床上,闷闷的一声响,就好像一颗心砸在地上,连一声响都换不到。

      深呼吸,微笑。

      “好。”

      又一次看着k发来的结婚请柬,发了一会儿呆,咯噔一声咬开嘴里的一块冰块,用最不争气的表情哭了出来。

      k求婚的事,是在去年九月,白露,那个俗得要死的,我二十二岁生日那一天。

      那一天,苏州是下了雨的。

      和前四个生日一样,那天中午和k去王品奢侈了一顿万恶的资本主义生活,晚上堵着高峰买了菜,喝着摊子上的赤豆糊小圆子等他接我回家。

      细长如针的雨里,k带着一身干净清冽的古龙水气味走来,手很暖,不同于四月尚且寒冷的风。

      披着k的大衣回到家,抱着热水袋整个人缩在空调下面,看着他裹挟着一身寒气站在一边,朝指尖呵着气直到暖和一些才靠过来,昏昏欲睡着得到了一个大大的拥抱。

      那时候,k袖扣上折射出的暖黄灯光,真明亮啊。

      那天的晚饭吃了西湖醋鱼,好像还有焖南瓜拌苦菊和莴苣虾滑烧的汤。

      哦对了,还有一盘让我终生难忘的酿香菇。

      做饭前,k像是想起了什么轻轻抽了抽眼角。

      “你没买青椒?”

      “啊呀,我忘了。”

      “演技太浮夸了,故意的,对吧?”

      “我就是忘了。”

      事实证明,我还是太天睡觉真了。

      当那个大我好几岁的男人从厨房里端出一盘加了胡萝卜的酿香菇时候,我第一次被那张脸上奸计得逞幸灾乐祸丧心病狂振臂高呼的微笑镇得半天不敢挪窝。

      “把胡萝卜吃了,不然就和你的甜点说再见吧。”

      “就一口。”

      “休想。”

      “我今晚十一点之前。”

      “两口,吃完饭不出去散步。”

      “成交。”

      吃完晚饭猫在餐桌前看着厨房里洗碗的k的背影,突然觉得彼此像极了以前旧公寓房子底楼那对老夫老妻的模样。

      过着童话故事没有写出的安宁的,平常的,琐碎又温暖的日子,不用许诺就达成的白头到老。

      “走吧。”

      “去哪儿?”

      “不散步,没说不遛弯儿吧。”

      这只老狐狸。

      出门的时候想戴手套,却怎么也找不到,自暴自弃把手往口袋里一塞,却被k牵过去,十指交握着揣进了他的口袋。

      他回头,弯弯嘴角好像笑了一下。

      走过护城河的时候,k突然停住,就在一瞬间中指一凉,戒指已经戴在了手上,钻石的比例精致而协调,但说实话,指环的尺寸对我来说,还是大了。

      没时间处理脑袋里一堆乱七八糟的想法,k单膝跪下的动作太过自然而迅捷。

      “R”,他弯弯嘴角,笑了,满足而温和的,喜悦而期待的,“我尊贵的小姐,现在,新郎可以吻他的新娘了吗?”

      我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说话,那天的雨里,我们拥抱,接吻,顺理成章又生涩欣喜。然后我们回家,洗澡,打完论文最后一个句号,然后,天亮之前,我们做了爱。

      这些事情,这些我们做了的,平常繁琐而温暖的事情,让我们看起来像是爱人。

      就像一对爱人。

      就像,差一点就可以到达的,幸福快乐的大结局。

      隔天早上k起床的时候没有关门,厨房里煎蛋和培根的味道杂糅着华夫饼的甜香气息传来——梦里也是这样的气味,没有一点点防备也没有一丝顾虑地••••••让我抛弃了床和被子,壮士断腕毅然决然地起床洗漱。

      好像忘了什么。一低头,无名指上的戒指在餐台灯光下,有点亮。

      “梦里没见,想我了?”k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倚在门边好整以暇地揶揄,白衬衫搭米色羊绒衫,看起来柔软而温馨。

      “下一个秋天,你二十三岁了,我们就去领证,结婚。”

      后来啊,我就在这里了。

      抱着猫写下这篇文章,看看他在法国度蜜月的照片,一套结婚照看下来,就再也睡不着了。

      在戒掉安眠药之后,隔三差五,会在深夜下一次厨做顿饭。

      白天并不喜欢做饭,外卖就是为了拯救我这样的懒人而出现的,但在午夜到来的时候,当睡眠远离再远离直到一个点都看不见的时候,却像是执念一样贪恋灶间锅瓢的那份琐碎。

      就好像那些故事,在有些寒冷的夜里,裹狭着一身温暖的尘嚣气息娓娓而来。

      生活还是要过下去,无论悲喜嗔怒,命运之轮从未停转。

      有些人,注定要孤独,正如有些人注定要相遇。

      比如我,比如你们。

      面对安定,我从来不抱希望。

      不是不需要,是不敢。

      当你习惯了有人陪伴再失去的时候,会比从未拥有更加痛苦。

      我没有答应k提出的要求,也没有拒绝。我只是说,等我向往一个家的时候,我们就出发。

      等你需要时,就带我回家。

      然而我忘了,他还有太多人可以选择。

      许是日子过得太过安逸温暖平常,我竟忘记了它本身残忍冰冷的模样。

      “你已经放下了很多东西,这样就够了,你不用再为我做任何让步和努力。”k这么说,无比认真的语气,让我的笑在这时显得那么怪异而不合时宜。

      “k你说错了 ,”我笑,似乎有点喘不过气来,“第一,我什么都没有放下,我什么都不要了也什么都想要。”

      “第二,我做这些是为了我自己,”

      “不是为你。”

      靠进k怀里,不是因为悲伤不是因为劳累,只是,我没有勇气抬眼看他的表情。

      看吧,又是矛盾选择定律。毫无依据地认为自己的言行会对他人造成影响的同时极度厌恶这样的自我中心思想。

      换句话说,觉得愧疚,又觉得没必要拥有这一份愧疚。

      就好像我讽刺爱情的同时对k说着我爱你。

      我没办法忘记,早就扭曲的梦境也不容逃避,我没办法。

      我太老了。

      老得没有办法做梦了。

      每次说出这句话k总会笑着,声线温和干净,

      “傻小孩儿。”

      我没有在开玩笑。

      逃避这件事情,最危险的一点就是你一旦失败,就再也没有办法做梦了。

      很显然,我没有成功。

      所以我依旧会想起那天苍白刺眼的阳光下被宣告的死亡,所以我依旧记得银杏树叶掉落时辉煌颓丧的轻响。

      皇冠易主之时,没有人会记得曾令社稷臣服的君王,因为已经过去的一切,都不会再改变了。

      所以我接受未来,也更喜欢沉溺在回忆这片温柔稳定而不至于溺亡的海。

      “等你不再爱我了,你什么都不要说,”

      “让我发现这个事实,”

      “竭尽全力地挽留一次,然后,”

      “不管你答不答应,我都会让你走。”

      “然后,我们一别两宽,老死不相往来。”

      这些话,是三年前的情人节我对k说的,我打算送给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

      谁离了谁都是一样的活下去。

      只是离开了你,我的生命里会多出几个冬季。

      仅此而已。

      借我一个暮年,

      借我碎片,

      借我瞻前与顾后,

      借我执拗如少年。

      借我后天长成的先天,

      借我变如不曾改变。

      借我素淡的世故和明白的愚,

      借我可预知的脸。

      借我悲怆的磊落,

      借我温软的鲁莽和玩笑的庄严。

      借我最初与最终的不敢,借我不言而喻的不见。

      借我一场秋啊,可你说这已是冬天。

      ——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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