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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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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一觉醒来,小麦发现自己正睡在奶奶那间阴暗的睡房里,同时还发现睡房门口挂着的那面绣着紫色喇叭花的白色卡其布门帘子正一动一动的。刚刚她还做着一个梦来着,梦见那儿正在一动一动的门帘后面藏着一个鬼,她记得梦里自己鼓足了劲抄起奶奶挂在墙上的围裙子站在床上向四周一阵乱扑乱扇,因为她听奶奶讲过鬼都是无形的,无处不在。梦里正打的起劲不知怎得突然便醒了。醒后,她将身子稍微侧了侧,寻着门帘处看了会儿,又出了会儿神,这才蹑手蹑脚的从被窝里爬起来。起先是打了一个冷战,然后再将两手撑在床沿边慢慢的向床下滑,“咚”,两只脚落在了地面上。小麦东瞅西瞅却死活找不到自己的红皮鞋了,于是只好将放在床面前的那双红面平绒布鞋拖上悄悄的向门口走去,掀开门帘才发现原来是妹妹小谷蹲在门口拉屎,一只手正扯着门帘玩。
“婆,噢——婆,小谷拉屎啦,拉到你睡房门口啦!”小麦大声的叫着,穿过堂屋往大门口跑去。此时小脚老太婆怀里抱着一个似乎刚刚学会走路的孩子(孩子的鞋底板上黢黑一团)站在院坝边上和一个精瘦的短发矮个子女人说话。抱在手里的孩子很是不安分,一个劲的在她的身上左右翻腾着,像是要下来。
“你看兰兰子,这娃儿有多难带,一会儿他们回来,我就给他们说‘我带不了,让他们请人来带,一天把人都煎熬死了’”。
“我看她妈身上像是又显怀了,这次怕能给你生个带把的”。
“不晓得,谁知道这老天爷的,命里有的就有,没有的也没法强求,你说是吧”?
“可不是!”
你那娃他爹还好吧!”
“难搞呦,钱也缴干了,我也没办法了。”女人说着从打了补丁的灰白色呢子衣服口袋里取出一包工农烟,塞一支在自己的嘴里,另取一支递给老太婆。
老太婆摆摆手:“吃不成,吃不成,你看这挨刀的把我都豁成什么样子了。”
女人取出火柴点了烟便自顾自的吃起来。
“婆——婆——婆”
小麦一声赶似一声的叫着从屋子里飞奔出来。
“叫魂是吧,挨刀的死女子。”
老太婆转过身来看着从屋子飞蛾儿似的跑出来的小麦。
“我先走了,二娘,你忙。”
“好的兰兰,对小二的爸好点儿,人得了那个病了,谁好愿意的。”
“嗯,没亏待他。”
“吼死呢!咋啦”!老太婆没好气。
“婆,小谷在你睡房前拉了一泡屎。”小麦兴奋的说着。
“这个小挨刀的,我一会子没看见她,就去给我作践人去了。”老太婆边说边往屋子里走。
“还有你个大挨刀的,一天光知道在外面疯跑,也不知道给我帮个忙,你看坎底下的小二,都会给她妈做饭了,你会不会,你就光知道吃”。
“二儿现在还尿床你咋不说,我都不尿床”。小麦撇着嘴义正言辞的说道。
老太婆“噗嗤”一声就笑了。
“你就光是一张嘴。”
进屋后,老太婆把手里的孩子放在一个木质的车子里,车子构造的很合理,塞进去的孩子就是再着急也蹦跶不出来。
“擦屁股的纸呢?你妈一天到晚把那个纸宝贝的跟啥一样,迟早放在人找不到的地方。麦,去把你本子纸给我扯一张来。”
“又扯我本子,一个本子都让你扯完了。”小麦不情愿的从柜子上取下一个花布缝制的书包,拿出一个本子扯了一张没写过的纸给老太婆递去。
“你个女子,蠢的很,不会扯用过的,这没有用过的纸不还可以再写字。”
“可是老师说写过字的纸有毒不能用。”
“嘿呀,上了几天学,就拽的二五洋六的,那是擦屁股又不是吃,有啥毒。去,拿铲子在锅灶旁铲点草木灰渗一下屎,再扫了”。老太婆说完,将眼前这个大约有三岁左右在头顶扎了一个小发束的女孩拉到了堂屋门口。
“迟早都让我给扫地,铲屎,还叫我到街镇子上去买东西,就这你们还说我懒。”小麦边做边嘟囔,嘟囔嘟囔着眼泪就流下来了。
老太婆听着听着不觉好笑。
“挨刀的,就你话最多。”
傍晚时分,小麦刚将堂屋的电灯拉开,一对夫妇进了屋。那身着蓝色劳动布衣,身材矮、微胖,留着串脸胡被太阳晒的黝黑的男子是眼前站在昏黄的灯影下三个女孩的父亲,叫韩国年。一个56年出生的汉子。如今他买了一辆拖拉机,一直给地质队的工程拉毛石,在这之前他磨过豆腐打过铁。而他旁边的那个高出他一截(最起码也一个头)的女人是这三个孩子的母亲,叫王兰秀。王兰秀的个子在农村确是有点鹤立鸡群的感觉,可惜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个子长的高了人就胖不起来,王兰秀瘦的像是连腰都直不起,常年四季背都跚着,再要是逢上变天下雨一咳嗽起来,脸涨的通红不说,身体佝偻的像个虾米,看着着实可怜。老太婆总背后逢人便说这都是因为王兰秀在娘家时活儿干的多的原因,可王兰秀的认识恰恰与老太婆相反。王兰秀虽是这样一个体质,但却并不影响一个女人的生息劳作,并且现在她的肚子确是有点微微隆起的迹象。
“爸,妈。”小麦向着眼前的一男一女怯怯的叫到。
“你看你的头发跟个毛鸡窝一样。”王兰秀不耐烦的拎着一个包进了自家的睡房。
“我一天被这两个缠的,哪儿有功夫给她梳的!”
“妈,我又不是说你。”兰秀从睡房出来,早等在门口的两个小一点的孩子都扑了去。
兰秀将最小的女孩抱起来。
“三儿,你今儿乖不”
“乖得很。”老太婆在一旁接嘴到。
“好几泡尿都尿在裤子上,这个三娃儿犟的很,你正经把尿她撑死不尿,你一下没理她,就往裤子尿。还有这个“大挨刀”的,今天竟然在狗窝里睡着了。小谷更是长返了,屎都不知道在哪儿拉了……”
自这对夫妇回来后,老太婆就一直站在堂屋中间给他的儿子和儿媳汇报情况。
“麦,你爸给你们一人买了一包方便面,带小谷吃去。”兰秀明显有点讨厌老太婆的啰嗦。
小麦一听高兴的向堂屋里侧的长木柜走去,因为他刚才看见爸爸将一个布袋子放在了柜上。
“哎呀,作死呀!”
老太婆一头蹿到了小麦的面前,将一个杯子推到了柜子的里侧,然后从柜子上的布包取出两袋方便面递给了小麦,同时说道:“只会吃。"
“还有国年,也是不长眼睛,才泡的茶能放在柜檐边儿,你看现在连这老三都跟个鸡仔一样,一天到晚没个闲,看见什么就拿什么,能动的不能动的,她才不管呢?一会儿烫到了看咋办”
“妈,你没做饭。”厨房里传来了翻腾碟碗的声音。
“我一个人领三个娃,你让我咋做饭。浆水炒的现成的,要么你们看娃儿,我来给下面。”老太婆没了好气。
“我来,我来。”兰秀说着将三儿放在木车边儿,让她推着车玩,自己进了厨房。
小麦早拿着一包方便面从后院侧门跑了出去。经过粪堆,她捂了捂鼻子。
“真臭。”
走过后,她也学着大人的模样吐了一口唾沫。然后站在那棵浓密的核桃树下的石坎上小声的叫着:“李子园,李子园。”
“哎,快上来,我爸妈都没在家。”一个唏溜着鼻涕的男孩出现在高坎之上。
"噔、噔、噔" 小麦跑着上了七八级石坎就到了一座青砖黑瓦房的面前。
“来。”男孩上前拉着她的手进了屋。
“你爸妈真的不在”
“刚刚被云香他爸叫走了,小二爸不行了,一会儿我们去看。”男孩边说边走进了父母的睡房,从三屉桌的抽屉里拿出一大块冰糖。“啪——”一个小小钉锤将冰糖砸的四爆开花。那一颗颗不规则的晶体都被小麦揣在兜里。
小麦心下一阵狂喜,手在糖窝窝里搅着,“咯咂咯咂”的声音震耳发聩。
“只要你跟我好,永远好,我还给你吃。行不,小麦?”
“嗯,行。”
“你看,我爸给我买的方便面,我也让你吃。”
“嗯,好,来我帮你撕开。”
俩人边吃边走,刚走到院坝边儿,就看见一个穿着蓝色咔叽布夹克衫,头发奓的乱七八糟的男孩从李子园家的山头下来,夹克衫洗的发了白。
“亚平,你干嘛”?小麦问道。
“我想去小二家,看他爸死了没,你们去不?”男孩边说边“呼噜”一声,把两条即将要流进嘴边儿的,稠稠的黄鼻涕吸了回去。
“我不敢。”
没事的,偷偷的去看。”男孩走近,看见小麦手里拿着方便面。
“给我吃一口”。
“不行,你看我都没了。”
“好,你就等着,下一次也别吃我东西。”男孩说完气冲冲的绕过他们要离开。
“好好,我又没说不给你。”小麦不乐意的将包里一整块的面取出来。
“把手伸出来。”她命令他。然后将袋子里的渣渣倒在了那个小男孩脏兮兮的小手里,小男孩一下子就笑了,仰着头一口将面渣渣倒进了嘴了,津津有味的嚼着。
小麦把面重新放进袋子里并将袋子拿到了李子园的面前,李子园笑了笑自己掰了一小块。
“麦,麦,回来吃饭喽!”
“你婆叫你。”
“噢——”小麦顺着来声答应着。
“你们一会就在核桃树下等我,我吃完饭就来找你们。”
说完,一蹦三跳的从后门进了屋。
“走,我俩去看看,娘们家都胆小。”李子园说完,“扑哧”擤了鼻,手在鞋跟一抹,便和亚平飞奔下了坎。
此刻马路檐下的红砖瓦房里已经传出了时高时低,断断续续的呜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