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吟诗人&玫瑰大盗》巫女的低语

14、难以形容的一天（下）

　　他地狱的！这是什么鬼地方！！

　　幸好坑并不深，坑底粘稠的泥水也很浅，只到成年人的腰部。佩利很快站起身来，他感觉自己满脸都是黏厚的——泥浆？连眼睛都睁不开，只觉得满手都黏黏糊糊，皮肤开始火辣辣的刺痛，佩利更加不敢睁开眼睛，头顶是一片惊叫喧哗——
　　“默森先生！”
　　“默森先生怎么样了！”
　　“默森先生！”
　　“默森先生受伤了！”
　　“上帝啊！默森先生！”
　　“众神啊！默森先生怎么样了！”
　　“好了，大家去干活吧，默森先生没事，”是铎恩沉稳的声音。
　　“铎恩，谢谢。”珀西低微的声音似乎带着喘息，也许是惊魂甫定，“嗯？佩利勋爵呢？”
　　“佩利勋爵？没有见到呀，咦？人呢？”

　　珀西！不！佩利心中一片冰凉，不知为什么脑海中浮现出珀西倒在血泊中的景象。

　　“珀西——！”佩利嘶吼起来，一张口泥浆就流入口中，满嘴呛人的苦涩，“呸！呸！把我拉上去——！”他地狱的！这到底什么鬼地方？

　　佩利觉得全身被黏腻的泥浆包裹，而且越来越黏腻，全身像是裹满黏胶，行动也越来越受到束缚，他感觉自己简直变成一只涂满厚厚黏奶油的大熊。也不知道这些都是什么，佩利觉得自己都要吐了！但心中止不住的惊慌，佩利在泥浆里笨拙地来回扑腾着，“喂——！把我拉上去！” “呸！呸！快把我拉上去！来人啊！来人啊——！”

　　“众神哪！他在黏浆池里！快快！快来人！”铎恩吼道。

　　不知过了多久，佩利心慌到阵阵晕眩，脑海中全是珀西苍白而痛苦的面容！他感觉到一根绳子抛到他的手中。
　　“大人！您抓紧了！”是彼得的声音。

　　彼得和一群匠人一齐把灰白的泥人从大坑里拉出来，彼得目瞪口呆，这是主上么，不会是泥浆怪吧。

　　佩利·泥浆怪一到地面上，匠人们就哄笑着嫌弃地跳开了。“泥浆怪”只得披着浑身黏腻的泥浆，滴滴答答一路寻着彼得的声音摸索着，爬行过的地面一路都是黏黏哒哒的灰白泥浆。

　　连彼得也不禁向后退避了几步。

　　“佩利勋爵！不要睁开眼睛！黏浆里有石灰！”珀西话音刚落，“哗哗啦啦”几桶冷水接连倾倒下来，把佩利从头到脚，从内到外浇了个透凉。饶是佩利体质强悍，在这寒冬季节还是被突如起来的冰冻冲击得懵了，只顾着牙齿打战，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他......地......狱的！冻...死老子了！

　　激寒冲击中，心中的惊慌越来越剧烈，珀西！珀西在哪里？他只是个脆弱的学者！越是不敢想象，脑海中越是不由自主浮现出珀西满身是血的样子。

　　一桶接着一桶浇下去，在大量清水的冲洗下，黏腻的灰浆终于冲刷干净了大半，泥浆怪渐渐变成浑身湿透的佩利勋爵。

　　佩利蜷缩在地，像一只煮熟的大虾，不，是淋透泥灰汤汁的大虾。他吐出好几口水，才觉得嘴里的泥浆味淡了些，皮肤的刺痛感也减轻了，被黏胶束缚的紧绷感也消解了一些，他感觉到厚厚的毛毡毯覆上背后，有人扶着他坐起来，佩利感觉到丝帕在他的脸上细细擦拭，特别是眼睛周围，“好了，佩利勋爵，现在可以睁开眼睛了。”是珀西的声音！

　　“珀西！”佩利一睁开眼就见珀西正忧虑地望着他，“珀西！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他一把抓住珀西攥着丝帕的手，“珀西！真是太危险了！”佩利伸出冻得通红的手抚摸珀西的脸颊，一路颤抖地摸索珀西的肩膀手臂，似乎在检查珀西是否安然无恙。

　　珀西意外地怔住了，明澈的黑眸流露出一丝惊讶，一时间竟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任由着佩利冻得冰冷的手指反复摩挲着自己的眉目、脸颊。眼前的人浑身湿透，满身满头泥灰，金发粘成一缕缕紧贴在侧脸，皮肤冻得通红，这个傲慢的家伙此时却全然忘了自己的狼狈不堪，满目忧切，仿佛面对失而复得的珍宝，慌乱地反复上下摸索着，由于动作幅度有些大，厚毛毡从身上滑落下来也浑然不觉。

　　珀西原以为佩利此时的反应——应该是暴躁地咒骂不休。

　　但，这是什么情况？珀西感受到强烈的焦急、担忧、怜惜不期然扑面袭来，竟完全是这家伙下意识的反应，毫无饰伪！如同在寒冬遭遇突如其来的南风，坚冷的冻土猝不及防被轰然击中，弥漫开一种让人茫然的柔软和温暖。

　　珀西垂下眼睑，掩饰复杂的目光，“佩利勋爵，谢谢关心，我，没事。”珀西握住抚摸着自己脸颊的手，佩利的手背冰冷刺骨，却因为寒冷的刺激和炽热的情绪而颤抖。

　　珀西回避着那蓝宝石般的双眸灼灼的凝视，松开了他的手，侧过脸去挨近了佩利，那一瞬佩利几乎以为珀西张开双臂是要拥抱自己，然而珀西只是拾起他身后的厚毛毡为他重新披上。“好了，我没有受伤，你放心吧。”珀西情不自禁顺手摸了摸佩利夹杂着泥水的金发，忽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他正在安抚一直忧心忡忡的大狗。

　　甩开一闪而过的古怪错觉，珀西又恢复沉静自若，“彼得，快送你家爵爷回家！别冻坏了！”珀西指挥道，随后站起身拍拍手，“好了，大家都回去干活!”

　　望着佩利在彼得的扶持下离去的背影，尊贵的勋爵披着卑贱之民御寒用的厚毛毡，灰暗的背影毫无来时的光鲜体面，原本应是幸灾乐祸的心情，不知为什么，却丝毫提不起兴致来欣赏自己的得意之作。明知道这家伙筋骨壮实，珀西竟还是有些不放心，派人一路跟着去打探佩利的情况。

　　“什么？他没有回行馆？”珀西环抱双臂思索着，“哈瑞，他去了什么方向？”
　　哈瑞是铎恩的徒弟，天生奔跑飞快，就是那天参加劫囚车的蓝脸孩子。“马车向外城西区方向去了，最后他们进了一栋房子，正门口的招牌叫‘青春之泉’。”哈瑞报告道，“默森先生，那是什么地方？”

　　珀西撇了撇嘴，哼，白替他担心一场，这家伙兴致很高啊。

　　“默森先生，铎恩师傅，那究竟是什么地方？”

　　珀西和铎恩对视一眼，两人的笑容古怪而为难，该怎么解释这个儿童不宜的地方呢。

　　... ...

　　冬季的白昼短暂而珍贵，当日晷的指针被夕阳的余晖拖拽出长长的阴影。佩利裹着厚厚的毛毡毯，终于来到自己的专属包间。他不由得有些庆幸，幸亏有这副毛毡毯遮住容貌，又是从这幢房子开在偏僻小巷的侧门进入，应该不会有人看到游吟诗人极其有违时尚体面的倒霉象。

　　“青春之泉”是外城西区的一家浴场。大宅几乎占了半条街。前半部分只是普通的公共浴池，平民也可以光顾，还提供简单的医疗服务。

　　但中庭的后方奢华而隐秘，伺候客人的全都是半_裸美貌女子，甚至还有美少年。为贵宾准备的豪华房间中，厚厚的大幅炫彩织绣地毯踩上去像是陷在云端，正中是舒适柔软的天鹅绒床幔四柱大床，精致的美食铺满长桌，姿态撩人的爱神雕塑遍布各个角落，到处弥漫着花香和酒香....

　　佩利曾给自己的设计下过评语：天堂也不过如此。

　　由于良好的私密性，还有不少大主教也喜欢光顾这里。教堂是精神的圣地，而这里却是世俗肉身享受的天堂。

　　平民和贵族各色人等都会来放松身心的地方，各种各样真真假假的消息也随之涌动聚集。这里可以收集传闻，也可以散播传闻。

　　只有最高管事才知道，他们真正的东家并不是登记的那个名字。佩利安插的人在这里收集筛选有价值的消息，这里还有替尊贵的客人照顾宠物的服务，因此也是接受鹰隼传递讯息的最佳掩护。

　　为了避免引人注意，佩利很少亲自来这里。在一场泥浆浴之后来的确需要好好洗刷一番，这个地方此时倒是最合佩利的心意。

　　在一群美艳女仆们的伺候下，佩利逐一在三个浴桶中从头发到全身清洗了三次，又用掉半瓶烈酒漱口后，佩利这才感到泥浆带来的心理阴影终于被清洗掉了。佩利心情好起来，见彼得也是满身灰尘，放了他一会假，让他也去楼下让女仆们伺候着好好洗洗。

　　享受着身心洁净的舒畅愉悦，佩利跨进他最喜爱的鲜花草药浴桶中，沐浴汤药是精心调制的，能纾解肌肉的轻微伤痛，舒缓精神紧张，水面洒满新鲜摘采的紫罗兰。

　　女仆们端着香果、点心、美酒侍立在旁，偷偷张望这位身份神秘的贵人，一个个满面娇红，呼吸都有急促了，花香馥郁中，金发男子容貌英俊高贵，匀健的身材比例甚至胜过最精美的爱神雕像。他会是爱与美之神降下的化身么？

　　最高管事萨多体态龙钟，看上去就是一位一团和气的富翁，佩利使了个眼色，他立刻心领神会悄然屏退了仆从。美貌女仆们带着羞涩和期待依依不舍退去。

　　“大人，”萨多低眉请示，周身气质也冷肃起来。“关于龙后的传闻，请明示。”

　　“哼，”佩利闭目养神，懒得睁开眼，薄唇扬起一丝冷笑，“火力还不够猛。三王边境，老家伙只是做做样子罢了，吓唬吓唬就过去了，”佩利睁开眼睛，蓝眸闪着锋锐的寒光，“温泉还不够沸腾，霹雳还不够震怒，大陆的巨龙太久没有尝过伤痛的滋味了。嗯？懂么？”

　　“是，大人。属下明白。”萨多沉声应下。他满脸和蔼的细纹仿佛一瞬间深刻了几分。主上的意思很明确，他们的任务还远远没有完成，主上真正的要求是让龙堡、温泉堡、霹雳堡之间摩擦升级，直到发生无法避免的交战，越激烈越好。

　　这时响起有节奏的敲门声，萨多快步走到门口，接过一只鸟笼，笼中有一只白色鹰隼。

　　“大人，刚刚‘暴雪’来临。”最高管事谨慎地关好门，转身来到佩利的浴桶边。

　　“暴雪”是这只白色鹰隼的名字。它是佩利从小训练大的。一打开笼子，就扑啦啦飞到浴桶边缘，爪子上捆着一个黑色小布袋。

　　一般的讯息会以密语写在细亚麻布上，系在“暴雪”的爪子上。萨多收到后会取下亲自送到烈焰湾行馆中来。但如果是这种黑色小布袋，就必须连同鹰隼一起送来，他这个级别，没有拆开这个黑袋的资格。今天佩利正好亲自来了，就把黑袋连同鹰隼一起送到包间来了。

　　佩利知道黑袋意味着里面是一枚影像水晶，需要以冥想之力激发。他抬手示意萨多退下。

　　大门紧闭后，佩利向前伸出手，等着“暴雪”自己跳上手臂，忽然间一阵冷风袭来，他发现通向露台的刻花铜皮门半敞着，冬夜寒冷的空气瞬间侵袭这方温暖芬芳的空间。顿时佩利心中警铃大作，目光一扫，发现站在浴桶边缘的“暴雪”居然不见了！

　　“咕咕，咕咕”白色鹰隼发出小母鸡似得鸣叫，声音来自后方。

　　“哗啦！”佩利猛地从浴桶中站起，水花混合着紫罗兰花瓣四处飞溅，他一转身，刻纹流丽的金色面具赫然近在眼前，佩利一惊之下在浴桶中打了个趔趄，差点滑倒，扶着浴桶边缘才站稳。

　　红发面具人一袭黑色紧身衣在浴桶边闲闲而立，手中攥着白色鹰隼，引逗似得在佩利面前一晃而过，佩利立刻劈手去夺，红发面具人却收回得比他更快！佩利为了抢夺鹰隼顺势伸手向前抓去，整个人向前猛扑，忽而心中一紧！佩利急忙一手撑住浴桶边缘，硬生生阻止了前扑之势，另一只伸向鹰隼的手，只差几分就要够到了！

　　但佩利却全身僵住一动都不敢不动——因为他感觉到小腹下方锋锐的凉意。一柄大剑紧贴在水面，剑刃没入花瓣中，斜指小腹下方。佩利要是再敢往前几分，就要把水面下的宝贝送到锋利的剑刃下了。

　　红发面具人姿态优雅地微微后倾，一手攥着鹰隼收回到面具边，另一手执一柄大剑斜斜指向水面下。如果忽略他手中寒光闪闪的利剑，他此时的身姿仿佛在试探着邀舞，又像是危险的挑逗，面具下缘的阴影中，唇角微微上扬，仿佛整个面具都透着轻佻的笑意。

　　佩利紧张得脸都抽筋了，他慢慢直起身，双手无害地举起，慢慢向后退，无奈浴桶空间本来就不大，他都退到后方紧贴着边缘了，剑锋还是分毫不离直指向水下要害。

　　目光紧随着剑锋，佩利大气都不敢出，全身紧绷，水珠时不时从光滑的胸腹间滑落，一路流淌过健美匀称的肌理轮廓。如果不是俊美的面容有些窘迫地扭曲，在紫罗兰花瓣簇拥中的爱神出浴图还挺赏心悦目的。

　　这景象让红发面具人也不由得赞赏地吹了声口哨。

　　忽然间，剑刃大幅度一挥，哗啦激起大片花瓣水花，佩利惊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待到眼前纷繁花瓣和水花落定，佩利定睛一看，红发面具人的身影已消失不见。

　　佩利慌慌张张一探要害，松了一口气，还好，没事......

　　糟了！！密信！佩利心中猛然震裂开巨大的惊惶，头皮都炸麻了。这是最高级别的密信！万一这次有详细指令，烈焰湾家族的机密，“那位”的秘密，所有的一切都暴露了！

　　“哗啦！”佩利双手一撑浴桶边缘，从水中一跃而起，路过长桌边顺手扯下装饰用的细亚麻巾随手围在腰胯间，一气直冲上露台，月光下远远望见一个黑点在层层屋宇间起落，以佩利的目力可以清晰辨别出这就是那个红发面具人！佩利眼中燃起熊熊怒火，向那个方向飞身跃起，直追那个越来越远的黑点。

　　一心只顾着追逐那个可恶的身影，几起几落后，佩利浑然不觉腰胯间的细亚麻布巾早已滑落，不知所踪。

　　从西区一路追到南区，佩利渐渐感到脏腑间的刺痛，行动也不如一开始那样敏捷，剧烈地飞奔跳跃，凛冽寒风的侵袭，撕裂了还未彻底痊愈的内伤。呼吸一滞，险些从一处落脚平台掉下去，佩利咬牙一发力，震裂了脚下破旧的木屋顶，直向前疾冲。

　　一路踩坏了七、八处破木屋的屋顶，留下身后一片惊呼，佩利终于离开了这一带贫民窟。

　　... ...

　　然而倒霉之旅并没有结束......

　　佩利没有想到落脚居然会踩到一个滑溜溜的圆屋顶！而巡逻卫队恰好来到这片窄巷！

　　咒骂着这该被地狱之火烧光的破地方，佩利在寒冷中紧紧抱住熏黑的烟囱，他地狱的！就不能好好造个房子吗？为什么要搞个圆屋顶！

　　佩利在苦苦坚持下，隐隐感到四肢都有些麻木了。该死的巡逻卫队终于离开了这片小巷。但这么一耽搁，佩利彻底跟丢了红发面具人的行踪。

　　空气中传来熟悉的羽翼拍击声，佩利定睛一看——竟是“暴雪”舒展羽翼翱翔而至。感应到主人的位置，“暴雪”又扑扇了几下羽翼加速飞行，直接降落在佩利头顶。就像踩上柔软的草地，稳稳停在佩利的金发上。

　　噗呲，佩利顿时感觉到头皮一片凉湿。一大滩白色污迹铺洒在金发上。

　　佩利简直要气晕过去了，他地狱的！老子要烤了这只笨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