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难以形容的一天（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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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下的王都，因为全城宵禁而分外冷寂。仿佛空气都被寒冷冻结，寒风艰涩摩擦而过，不得不发出尖利嘶啸。星落棋布的街道被严寒凝结成沉默而驯服的阴影。平民所聚集的外城为了节约珍贵的蜡烛而没入辉煌内城下的黑暗中，但月光却慷慨地照亮了栉比鳞次的山形屋顶。
如果被巡逻队回响在静寂街道中的脚步声搅扰了好梦，饥饿中难以再次入睡的人们推开窗户，会看到令人惊奇的一幕——
在皎洁的月光下，一个身影如流星般曳光而过，从一个屋顶划过一道弧线降落到对面屋顶。这颗“流星”降落后短暂停留的片刻，人们的惺忪睡眼恍惚望见那似乎是一个人，以半跪之姿在屋脊平缓处保持平衡，周身一片莹洁，因为他全身不着寸缕，只披着月光的清辉，健硕匀美的身姿蕴藏着含而未发的力量感，忽然再次跃起，飞扬的金发被月光镀成铂金。几个起伏后，又消失在夜.色中层层暗涛般的屋顶间。
“喔！上帝啊！众神啊！那是什么？！”
“哇！妈妈，快看！那是天使吗？会给我们送来面包吗？”
“上帝啊！快关上窗！那一定是妖精，是诱惑羔羊的恶魔！”妇人不停地在胸口画十字，胸口剧烈起伏，两颊的红晕久久无法消退。
这在寒冬之夜，只披着月光为衣的身影，不是天使，也不是恶魔，正是闻名大陆的游吟诗人——佩利勋爵。
难道月下裸-奔是游吟诗人在宣泄酒后的浪漫激情么？
还是为了召唤诗情灵感不小心吸入过多迷烟？
又或者是游吟诗人寻访到的历史遥远的古老祭祀仪式？——除去世俗的束缚，在月光下坦呈每一寸肌肤，召唤远古的力量？
然而答案都不是......
几个起落后，游吟诗人在一处烟囱阴影中落脚，幸而这片阴影无人瞧见，他一落下才惊觉此处屋顶竟建造成半圆形，半化的积雪让圆屋顶寒冷湿滑，游吟诗人无法再以优美的姿势保持平衡，甫一落下就呲溜滑倒，不得不手忙脚乱竭力阻止自身和大地的亲密接触。
顾不上膝盖手肘关节被磕到的钝痛，佩利终于堪堪抠住砖瓦之间的缝隙，由于这些缝隙的位置十分随机，佩利张牙舞爪折腾了一番，才最终以一个极其风骚的姿势把自己稳固在屋顶上。
寒冬之夜，裸-露的肌肤直接和寒湿冰冷的砖面紧贴，并没有让佩利感到寒冷，事实上，他全身从内到外都已化为熊熊地狱怒火，如果世上真有地狱的话，他恨不得让这倒霉催的王都统统被地狱之火吞没，连同前方那无论怎样也追不上的红发面具人。
踢踏，踢踏，远远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不好！巡逻卫队来了！佩利顿时全身绷紧，恨不得把整个人都塞进砖瓦缝隙中。
他地狱的！来得这么不巧！佩利几乎燃尽了全身力气，终于抠着缝隙攀爬到屋顶烟囱旁，咬牙奋力一跃而起，手脚并用一把抱住烟囱，就像紧紧抱住久别重逢的亲密恋人。
然而，这一下不小心发力过猛，震裂了几块砖石，碎石块扑倏倏掉落在鹅卵石地面，声音虽然不大，在这深夜却清晰地打破了街道的静寂，巡逻卫队恰在此时到达这条狭窄的小街。
佩利屏息小心翼翼挪到烟囱朝向另一条街道的一侧，以免地面上的人抬头发现他。刚才的动静果然引起了巡逻卫队的注意。佩利尽可能紧贴着烟囱，恨不能多生几只手脚，能像八爪鱼一样紧紧抱住这唯一的依靠。由于抱得太紧，方形直角硌得手臂、膝盖内侧生疼。这疼痛也带给他莫名的心理安慰，至少证明他的四肢确实极尽全力紧紧贴合在砖石上。
在半圆屋顶的下方，坚酷铁甲和鹅卵石地面冷硬的敲击迅速分散遍布整个狭长小巷，一时间踢踏声此起彼伏。他地狱的！这些蠢货还有完没完了！有什么好找的！赶紧给老子滚！滚啊！
然而，没有人理会佩利内心声嘶力竭的咒骂，巡逻队依然谨慎地搜索着这条小巷。琐碎的踢踏声煎熬着佩利紧绷的心弦。
游吟诗人以一种——难以描述的姿势和熏黑的烟囱亲密相拥，此时他悲愤地仰望夜空，仿佛正在寻找属于自己星座，是不是因为哪颗行星胡乱逆行导致时运不济。
确实应该找个占星大师算算运势了，他地狱的！要是早知道会倒霉成这样，今天老子就不出门了。
... ...
当日晷的指针向后倒退十三格，那时指针刚被清晨淡弱的阳光拖出长长的影子。这是一个明朗的早晨，一切都清新美好，游吟诗人并不知道倒霉的一天刚刚开始。
照常和彼得练了一会剑术，把彼得打得满庭院求饶。
照常去部下们练习射箭的场地，在一片喝彩声中，靶心的洞被射穿。这是这个月被佩利射坏的第三个箭靶。
照常神清气爽地处理了一上午的日常事务。
根据上次接收的指令和自己的回复，佩利推算，也许这几天会收到新的指示。为了安全起见，传递讯息的鹰隼并不直接飞到位于内城的烈焰湾行馆。佩利在外城的西区安排了一个秘密接收点，他想，是时候去视察一下那里了，也许不用等他们送来就可以亲自接收到指令。
但那个地方，一大早去似乎有些不妥。
当日晷的指针在正午缩到最短时，佩利用过了午餐，决定先去一次施工现场，再去那个地方。
午后，烈焰湾徽记的马车向施工现场飞驰。虽然他并不懂营造方面的知识，身为贵族当然不需要懂得这些卑微匠人的知识，但是为了显示对陛下的托付全力奔走的姿态，佩利觉得还是应该常常去工场看看。还有一个不用太在意的理由，在那里还能顺便见见小奸商珀西。也许多观察一下此人的日常喜好能研究出合适的笼络策略。
自那次精心准备又不欢而散的下午茶之后，佩利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珀西了。不过佩利随后也意识到自己出了昏招。威逼加利诱对一般的商人而言，效果就像热餐刀切黄油一样，几乎可以让他们立刻就范。但珀西显然不是普通的商人，佩利感到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学者背后的人脉能量相当深厚。
珀西这个报价也确实胆大了些，但烈焰湾船队也常常替王廷办事，佩利自然深知其中关窍，珀西和王廷、教廷中人打交道，一圈打点下来，虚报部分的利润有一很大部分也流进了各方的口袋。
佩利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犯如此常识性的低级错误，也许是过于低估珀西这位娇贵小少爷了。
对珀西这种人不能来硬的，虽然事情有些弄巧成拙，不过迎难而进、勇往直前一向是佩利的行动座右铭。他珀西·默森不就是个有些能耐的小奸商么，佩利相信总会找到可以投其所好的地方。
虽然一片热火朝天叮叮咚咚，但施工现场却并不杂乱，甚至有一种井然有序的工整，和佩利在其他地方见到的不同。默森家不愧是教廷御用建筑商。然而举目四望都是忙碌的匠人，却到处都找不到珀西。
佩利给彼得使了个眼色，彼得立刻会意，拦下一个看似工头的人来问话，工头有些粗鲁，典型的底层卑贱之民的相貌，对答却并不愚钝，一问清佩利的来意，立刻一把抓过一个小学徒跑去找人。
佩利不屑和这些卑贱之民啰嗦，但在彼得说出“烈焰湾佩利勋爵”的瞬间，他感觉附近的匠人都有意无意向自己看过来，被众人所关注在佩利而言本是习以为常，但佩利竟感觉这些目光似乎在好奇中夹杂着嘲讽，或者鄙视？
“都给老子好好干活！”末了工头还唾了句脏话。佩利感到周围好奇打探自己的目光都消失了，匠人们又专注埋头手中的活计。刚才的感觉仿佛只是错觉。
满目都是石料，木堆，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工具堆，把工场分隔成错综复杂的小巷，到处都是粗麻罩衫的工匠，这些人灰头土脸，他们未染色的羊毛外袍也早已被漫天灰尘染成脏兮兮的颜色，四周没有任何赏心悦目的景象，佩利一身金光焕彩的华服在这里十分突兀。
忙碌的叮叮咚咚劳作之声十分枯燥。佩利难得有耐心在这些粗鄙之人中间待这么久，他等得都快站着睡着了，才终于看到一身武者装束的铎恩远远奔来迎接。
佩利觉得珀西的手下很有意思，铎恩礼数合宜，姿态却不卑不亢，以一位武者的气质而言，不但丝毫不输自己的手下彼得，甚至和一般的贵族相比也不逞多让。一个平民能有这样的气度相当难得了。
怀着赏识之心，佩利以一个上位者矜持亲近的笑意一路和铎恩聊天。他们在迷宫般的堆栈间隔中穿行。似乎渐渐进入深入场地。忽然，铎恩停下脚步，做了个“请”的手势，佩利愣住了，只见眼前都是各种服色的匠人来来去去。
“佩利勋爵，恭迎您的大驾光临。”面前一个匠人微微躬身行礼，确实是珀西清越的声音。
如果不是铎恩直接把自己带来，佩利几乎没法把珀西从这么多匠人中认出来！
这位娇贵小少爷平日里不是一身价值两座静修堂的“祝祷之丝”，就是一袭银线精绣丝锻学者袍，此时竟是一身工匠服色，风尘仆仆，一身褐色细亚麻束腰长外衣，利落的紧身裤，熟鹿皮短靴，外罩染成菘绿的羊毛无袖长外袍御寒，和许多平民一样头戴圆毡毛软帽，墨绿的软帽下清秀面容洋溢着孩子气的率性，看上去更像是个机敏的年轻学徒。
“珀西....你......”因为惊讶，佩利一时间竟忘了礼节，极其不礼貌地直接指着珀西，“你...你怎么穿成这样？”
珀西浅浅一笑，微微张开双臂仿佛在优雅地展示他的盛装，“有何不妥么？我可是圆满通过了石匠七艺考核，”他沉缓的言语间带着庄重和骄傲，“是——资深黄金匠师。”
佩利猜测这个头衔也许在石匠行业中级别很高，难怪说话一套一套的。看珀西的神态，那自豪感丝毫不亚于获得众王之王亲自授勋。细看之下，佩利注意到珀西虽然是工匠装束，但这身服色的质地、颜色和一路遇见的工头或者正在指挥或者训导学徒的匠师是类似的，在平民中算是较体面的装束了。
虽然是一身不起眼的平民服色，细细看来，竟也有一种妥帖感，珀西平日里总是一袭学者袍，气质文静典雅，此时却有一种别样的灵动活力。
珀西也没有再多费唇舌向佩利解释石匠行会的等级划分。他目光轻轻一扫，铎恩立刻会意，退到一边。珀西来到佩利身侧，如同东道主一般引导佩利参观工场。
在迷宫般的堆栈之间拐了几个弯，彼得就失去了佩利和珀西的踪迹。连铎恩也不知去向了。
一路介绍着工场的情况，珀西带着佩利绕过几处木料方堆，“佩利勋爵，请小心，这里常常掉东西...”话音未落，一截圆木啪得砸在他们面前，幸好他们走的慢，才没有被当头砸到。
佩利心有余悸地拍拍华服上沾到的尘土，“珀西，既然一切都照常，何必要天天亲自来这种地方。”佩利嫌鄙地皱眉，“而且这里对你来说太危险了。以你的身份，派个仆人来监工就行了。”
珀西也许见惯了，倒是一派若无其事，还向脚手架高处一脸惊惶的匠人挥手，示意无碍，然后带着礼节性的笑容陪着佩利继续前行。
“佩利勋爵，也许这几日过后就会有最后定夺了，不过拱券的联结部分都是一样的，你看，等龙后解决了麻烦，我们可以直接往上搭建，可以保证，一点都不会耽误工期。”珀西指点着脚手架高处。
佩利随着珀西手指的方向望去，对他来说被脚手架包围的行宫，就是一个浑身炸开浓密杂毛的巨大怪兽，哪里都是一样——丑陋。不过他还是很认真地看着珀西的手，这手应该在鲜花盛开的花园中轻抚娇妍的花瓣，或者托起盛满美酒的金杯，或者什么都不做，只是让金色阳光和芬芳的清风流过指间。
除了为佩利简要介绍工场情况，珀西不再多言其他。连佩利的问话，珀西也只以一两个词简单回答。他们之间很快就没有话可说了。但佩利很想听珀西说话，无论他说什么，哪怕是无关紧要的废话，或者是佩利从前不耐烦的那些匠人工艺，随便什么，只要是从珀西口中说出来，都如同天籁般动听。
但佩利知道珀西不会和贵族们多说这些，他只会一语中的点出爵爷们最想要了解的讯息。像佩利这种人是不屑和卑贱的匠人多打交道的。佩利之所以能辨别流晶斑岩和长斑岩，是因为少年时代他的炼金术老师恰巧扔给他这两种岩块让他体悟物性。
他们的关系似乎比初见时更疏远。
佩利沉浸在各种纷繁思绪中，完全没有注意到珀西背在身后的手向一个角落打了一个手势。也没有注意到一个矫健的身影快速登上脚手架。尊贵的佩利勋爵当然更没有在意这一片脚手架上没有一个工匠在劳作。这些粗糙丑陋东西，他可一眼都不想多看。
“佩利勋爵，您这边请。”珀西笑容可掬地相让。他们又拐了个弯，通道还算宽敞，两侧都是堆成山丘的砂石。
忽然，佩利感应到来自上方的危机，一段高处的搁板不能承重忽然断裂，堆积在上面的方石如同陨石雨一般落下来，一路还稀里哗啦砸断了一部分脚手架的搁板。
佩利下意识想要拉住珀西，但一伸手却探了个空。以佩利的身手自然不会等着挨砸，几个闪避轻巧躲过密集砸落的石块和碎木，前方有一方稍显开阔的地带，几步之遥可以离开石块雨的范围了，右侧堆着杂物，佩利闪身跳到左侧前方，随意铺叠的几块薄木板是方寸间唯一适合的落脚点，谁知才一落脚朽坏的木板就直接溃散，佩利条件反射想要发力再次跃起，可是脚下的力道加速了木板的崩解，下面竟然是个大坑！
哗啦！佩利径直掉入坑里，激起大片灰白的浪花！
“啊————————！”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难以形容的一天（上）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