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生两重》墨十九mo

21、百炼钢是绕指柔

　　康熙四十八年三月，康熙复立了太子。其实康熙选择复立太子，不单单是因为康熙喜爱太子，更深层的原因是自从太子被废，许多皇子蠢蠢欲动，大阿哥操之过急，以至于被下旨圈禁，康熙过一段时间就会加派更多的人手去看守，他这一生，怕是要这样熬到头了。十三阿哥也因为替大阿哥求情，被康熙禁足，直到前些日子才被康熙放出来。康熙让众大臣举荐，他们却一致推举八阿哥，也让康熙看清了，太子被废，储位空悬，自己这些儿子纷纷冒头，争斗不休，形势一乱再乱，只有复立太子，才能稳定局势。
　　四月，康熙巡塞外。带了太子，三阿哥，七阿哥，八阿哥，十三阿哥。康熙特地让老八跟着，不带着老九、老十、十四，是担心支持老八的这些人聚众闹事，把老八带在身边，他们没了主心骨，得好好安生一阵。
　　不过这趟塞外没有十四跟着，穆宁着实觉得无聊。这一趟只有十三爷熟识，远远没有上次热闹。因为穆容的事，穆宁始终对老八心有芥蒂。这回太子重新成了储君，脾气确实一星半点都没有收敛，身旁的人把老八有要争太子的意思告诉了太子，太子哪里肯容，一路上都想尽了办法刁难老八。又把老八身边的侍卫全换成了自己的人，弄得老八身旁只剩下屈指可数的亲信。
　　到了草原，穆宁收拾好了屋子，就掀了帐帘出去透透气。没想到老八就在不远处，看见穆宁出来，便走了过来。穆宁本不想跟老八过多牵扯，但老八径直向自己走过来，也不好躲避，只好对着老八行了礼，“八爷吉祥。”
　　老八点点头示意穆宁起身，道，“你这边一切好么？可有缺什么？尽管向我开口便是。”
　　穆宁心下疑惑，平日里跟八爷也算没有过多接触，或许是十四爷拜托八爷照料自己，八爷才过来的吧，便摇摇头，“多谢八爷关怀，奴婢这里什么都不缺。倒是八爷您，这一趟可比以往辛苦多了。”
　　老八何等聪明，自然知道穆宁的意思，笑了笑，道，“不知我有难处，可否向你开口？”
　　这话不能不答，可若是答，穆宁却不知该如何答，只好道，“八爷贝勒爷之尊，想必不会有用到奴婢的地方。八爷若真要抬举奴婢，便让十四爷开口吧。他的话，奴婢一定听。”
　　老八听完哈哈笑了几声，而后点了点头，“看来我要改口叫你弟妹了。”
　　穆宁知道老八有意调侃，便故意让自己神色如常，道，“这奴婢说了不算，得要十四爷点头。”
　　“穆宁，好久不见。”承音突然出现在穆宁身后，吓了穆宁一跳。
　　承音过来挽着穆宁的胳膊，对着老八道，“八阿哥，我把穆宁借走了，你们回头聊吧。”说完就拉着穆宁离开了。
　　穆宁被云筝拉着到了开阔的地方，远远地看见两个人牵着四匹马，便道，“格格，您要骑马，得找会的人陪您，奴婢不会啊。”
　　“没事，我找了人教你，走吧。”承音拉着穆宁不放，又加快了脚步。等到近了，穆宁才看清那是昭成世子和十三爷。便上前行了礼，“见过世子，见过十三爷。”
　　昭成一抬手，“起来吧，这儿没旁人，别拘礼。”
　　“走吧，十三阿哥，咱们跑马去。”承音牵着马，跟十三一起牵马离开了。
　　穆宁心里一阵不解，承音把自己叫过来，自己却跟十三爷跑马去了。转头去看昭成，昭成却是一脸平静地道，“上马吧。”
　　穆宁站着没动，看着昭成道，“世子，您大概忘了，奴婢上次骑马，从马上摔下来崴了脚，等到天黑才有人救。”
　　昭成笑道，“不会你以后都怕骑马了吧？”
　　“那倒不至于，可是，陪您跑马，奴婢做不到。”
　　昭成一个伸手把穆宁拉上马，穆宁来不及反应，被昭成箍在怀里“我带着你。”
　　穆宁无奈，“我们这样，很奇怪。”
　　“有么？你看前面。”昭成用脚轻轻夹了马腹，马开始慢慢往前走。
　　穆宁朝前面看去，承音和十三并行，两匹马并肩慢慢走着，不像是跑马，倒像是散步。阳光把两个人的影子拉长，在地上重叠，男人的影子覆盖了女人的影子。阴影里，女人抬头对着男人灿烂地笑。
　　穆宁不由得笑了。
　　“你笑什么？”昭成的声音在穆宁耳旁响起。
　　“我笑，自古美女爱英雄。”
　　昭成问道，“你怎么看？”
　　“看什么？”穆宁仰起脸扭过去看昭成。
　　大概两个人离得实在是太近了，穆宁一仰头，额头蹭过昭成的唇边，两个人都不由得愣了一下。
　　昭成微微一笑，“我问你，支不支持他们两个。”
　　“两个人若是互相喜欢，有不在一起的理由吗？”
　　昭成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又道，“十三阿哥府上肯定有不少的福晋，承音去了，只能做十三阿哥的侧室。皇宫那么多规矩，我怕她受不了。”
　　穆宁道，“何必操心这些呢，十三爷肯定会护着格格的，像世子护着格格那样。”
　　“若十三阿哥能护着承音，我希望他能承诺，往后几十年都能护着她。”
　　穆宁感动于昭成对承音的兄妹情深，可偏偏自己却不喜欢相信承诺这种东西，誓言嘛，不是每一个说出来的人都会认真去做。有多少曾经深爱的人最后形同陌路，甚至反目成仇。那个时候，谁还记得当初许了谁一生白头。便道，“承诺你若是要听，也没有不说的道理。可日后他们两个成了亲，日子到底是自己的。该如何过，即便世子是格格的兄长，说了也未必能作数。”
　　穆宁抓起缰绳勒了马，从马上跳了下去，抬起头看着昭成道，“世子，时间不早了，奴婢还得回去伺候皇上用晚膳，就不陪您骑马了。”
　　看着穆宁越走越远的背影，昭成摸了摸轻触过穆宁额头的唇角，脸上有藏不住的笑。
　　云筝出了营帐，见太子在不远处站着，便上前给太子行了礼，“奴婢见过太子爷。”
　　“嗯。”
　　“太子爷重获皇上欢心，奴婢实在高兴。自从您复位以后，奴婢还没能跟您道喜呢。这些日子……”
　　“你又帮不上忙。”
　　“是奴婢无能，不能替太子爷分忧。”云筝低下了头。
　　“与你无关，你做好分内的事便可。”太子看了一眼阿哥们的营帐，道，“如果穆宁那里有异常，及时来报。”
　　云筝点头，“奴婢知道了。”
　　“去吧。”
　　康熙的营帐里，老八正陪着康熙看书，两人一晌无话，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却并不能缓和半分气氛。康熙仿佛当老八不存在似的，看书，喝茶，批改奏章，都不曾抬眼看老八一眼。
　　老八也处之泰然，康熙不说话，自己也不主动，只静静地坐在一旁翻书。可其实心下疑惑，康熙一早便叫来了自己，可却什么都不说，只是给了自己一本书。《三国志》，老八早早地就读过了，也许康熙只是想观察老八，才随便给老八拿了本书，让他陪自己静坐一天，总之熬到了晚上，康熙开口让老八回去休息。
　　老八回到营帐里，帐子里的人便迎了过来，“怎么去了这么久？是有什么事吗？”
　　老八摇了摇头，“坐了一天，皇阿玛一句话都没跟我说。上次的事，皇阿玛想必十分介怀。一时半刻之间，皇阿玛不会放下对我的猜忌。”
　　“不然也不会只带你一个人来。我看这周围的侍卫都是生面孔，这也太防着你了。”
　　老八摇了摇头，“这次的巡防由太子负责，这些人都是他换的。我倒是不觉得不方便，只是委屈了你，这些日子要一直待在帐子里了。”
　　“我本来就是偷偷来的，何谈委屈。即便不能走了，我也刚好在这里保护你。我看太子这么做，没安什么好心。”
　　老八笑了，拍了拍那人的肩膀。
　　夜幕降临，营帐周围的火把都点了起来，穆宁端了壶茶坐在帐门前，远远地看见十三和承音跑马回来，这两个人真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好上的。穆宁心想。
　　十三和承音道了别，看见穆宁在门前坐着，便走了过来。
　　“和世子玩的开心吗？”十三拿起穆宁手中的杯子，饮尽了杯中的茶。
　　“别跟我说是你的主意。”穆宁从十三的手里拿过杯子，给自己倒了杯水。
　　“看来是不开心了。”十三一笑，“怎么了？”
　　“没怎么，”穆宁不喜欢那个意外的额头吻，也不喜欢去回想。“只是跟世子没那么熟。你把我丢下，倒是跟格格二人世界去了。”穆宁喝了口水，继续说道，“对了，还没来得及恭喜十三爷抱得美人归呢。等你们成亲，我一定好好备一份大礼。”
　　“那我就先多谢了。”
　　“其实，我一直想跟你道歉，也想找个机会好好补偿你。”穆宁一直不能忘怀，若不是自己让十三爷说话之时多顾念兄弟之情，也就不会让十三爷被禁足了几个月。
　　“我就知道，你还没有对那件事释怀。”十三拍了拍穆宁肩膀，“今天我丢下了你，扯平了。要是你还觉得不够，就好好想想，怎么给我送份大礼。”十三准备离开，穆宁开口叫住了十三，“十三爷。”
　　“嗯？”
　　“谢谢你。”谢谢你能明白我的愧疚，谢谢你开释我的心结，谢谢你一直站在我这边。
　　“走了。”十三摆了摆手。
　　第二天清早，承音就掀了帐门进了穆宁的帐子。穆宁刚刚梳洗完毕，见承音这么早来，十分疑惑，“格格一大清早的，怎么到奴婢这儿来了？”
　　承音拉开凳子坐下，答道，“昨天晚上没睡着，天刚亮就起了，起了又没事做，就过来找你了。”
　　穆宁笑道，“那为何不去找十三爷呢？”
　　穆宁的有意调笑，竟让承音这个草原女子红了脸，“我得矜持一些啊，那样才像你们满族的女子，不能让十三爷觉得，我大大咧咧，没有半分女子的自持。”
　　恐怕天下的姑娘都希望讨得自己情郎的欢心，漂亮的要略施粉黛，更加光彩照人；手巧的要巧夺天工，做个独一无二；不论平日里多么不拘小节，在心上人面前，也要处处收敛，做个温婉娴静的女子，就仿佛所有姑娘都觉得，温婉娴静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才最能得情郎青眼。
　　穆宁微微一笑，“格格难道不觉得，十三爷喜欢您，是喜欢您的一切吗？”
　　承音抬起头看着穆宁问道，“真的吗？”
　　“格格不妨去问十三爷。”穆宁答道。
　　“算了，不说我了。”承音道，“说说你吧，昨天你怎么那么早就走了？”
　　“奴婢要伺候皇上用晚膳啊，自然不能多留。”总不能说是因为昭成的嘴碰过了自己的额头吧，穆宁心道，虽说这不是他的错，可自己总觉得十分别扭。
　　“那你觉得，我哥人怎么样？”承音有些试探地问道。
　　穆宁好歹也是二十一世纪活了二十三年的人，承音说这种话，穆宁没有不懂的道理，便道，“格格，你不会是想问奴婢，对世子是否有好感吧？”
　　承音被穆宁拆穿，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道，“既然你知道，那你就回答一下吧。”
　　“昭成世子，人长得好看，骑马射箭的工夫都很好，待人接物也礼数周全……”
　　“行了，我知道了。”承音很高兴的站起身，“没用早膳呢，我饿了，先走了。”
　　“诶，格格……”穆宁话音还未落，承音就已经掀了帐门，走了出去。“他很好，但也只是很好而已啊……”穆宁摇了摇头，也不知道谁发明的欲抑先扬的手法，真是害人不浅。
　　晚上，穆宁刚从皇上那里回来，昭成身旁伺候的随从便过来请穆宁过去。穆宁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昭成的有意接触，承音的含蓄试探，都让穆宁觉得不自在。可昭成死活不肯挑明，穆宁若是直接拒绝，万一不是，岂不是自作多情。如今这情形，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真不知道如何应对才好。
　　思索半天，穆宁决定还是应该去赴约，无论昭成要说什么，要做什么，那都是他的事，而自己的想法从未变过，又何必因为他的心思而百般纠结呢。
　　穆宁到了赴约的地方，却见漫天星空下，昭成穿着一件青色的开叉青缎白边薄棉袍，正聚精会神地烤着一只羊。穆宁走到一旁坐下，道，“烤得真香。”
　　“我一个人吃太没意思了点，所以找人请你过来。来，”昭成割下来一块香气四溢的肉递在穆宁嘴边，“尝尝我的手艺。”
　　穆宁伸手去拿，昭成手一歪，躲开了穆宁的手，又重新放在了穆宁的嘴边，“全是油，别弄脏了手。”
　　穆宁看了看昭成，张开了嘴。昭成笑了笑，把肉递进了穆宁嘴里。
　　“怎么样？”昭成很迫切地想知道穆宁的评价。
　　“嗯，很好。”穆宁点点头，不经意间看见昭成身边的酒，便伸手拿了过来，“备的倒是齐全。”
　　“请人吃饭得有诚意啊。”说着又从身后拿出了一坛酒，和穆宁手中的酒坛碰了一下，“干杯。”
　　两个人一口酒一口肉的边吃边聊，穆宁喝了半坛不到，昭成手中的酒坛却已经空了。昭成站起身来，对着穆宁说道，“走吧，换个地方。”
　　昭成说要带着穆宁去个秘密的地方，还故作神秘的蒙上了穆宁的眼睛，穆宁被昭成牵引着，走了大约半盏茶的工夫，昭成松开了穆宁的手臂，“先别睁眼。”
　　这种搞不清楚状况的感觉真是让穆宁非常不爽，道，“你要是弄什么吓人的东西出来，别怪我跟你翻脸。”
　　“睁开眼睛吧。”
　　穆宁睁开了眼睛，却见面前有一个大约十丈见方的湖，深沉的夜色也掩不住波光粼粼的水纹荡漾，四周没有火把，黑暗把两个人包裹起来，似乎是两个人，又似乎，只有穆宁一个人。
　　“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个湖。”
　　昭成走到穆宁身后，伸出双手蒙上了穆宁的眼睛。
　　“又干嘛？”穆宁问道。
　　“送你个礼物。”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昭成放开了双手。穆宁眼前的湖里，大大小小放了几十盏荷花灯，在湖面轻微的晃动着，夜色的掩护下，仿佛真的有几十朵荷花在湖面安眠。花心的红烛微小的颤动着，照亮了湖面，更照亮了湖边两个人的脸。
　　要是再不懂昭成的意思，那就太说不过去了。穆宁抬眼看着昭成，夜色，烛光，满池的荷花，醉意微醺的男女，不做点什么，就太对不起这样的氛围了。
　　昭成往穆宁面前靠近了一步，正要开口，穆宁却道，“谢谢你的酒，谢谢你的肉，谢谢你满池的荷花灯。世子，穆宁区区宫女，无福消受。奴婢先告退了。”
　　昭成拉住穆宁的手腕，“连话都不听我说完，还叫谢谢我？”
　　穆宁转过身来看着昭成，“奴婢有喜欢的人了。”
　　“一点机会都没有？”
　　“奴婢喜欢了他七年，从第一眼开始。”那个身姿挺拔的少年由远及近，走进了自己的心，他的音容笑貌，他的眉眼深邃，他走路的样子和眼里的光，都印在自己的心里。
　　“看来是我来的太晚。”昭成无所谓似的笑了笑。“如果我一早知道你心里有人，算了，”昭成又笑了笑，“我还会这么做。”
　　穆宁被昭成逗笑了，“要是没有他，你还真的挺不错。”
　　“他是谁啊？”昭成十分好奇。
　　“奴婢不能说。太多人知道，没什么好处。私通的罪名，奴婢可担不起。”穆宁道，“夜深了，早点回去吧。”
　　昭成看着穆宁离开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她说她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她的心上人，自己又何尝不是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她。康熙身后那么多屏气平息的宫女，只有她安静的最特别，那种安静并不是因为畏惧威严，而是因为，她想要那么做。后来的夜下聊天，更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她在别人眼里的恭谨收敛，不过是拒人千里之外。今天晚上自己还没开口，就已经被她拒绝了，虽不是意料之外的事，但也着实失落。
　　第二天一早，康熙和博尔齐吉特王爷相约去打猎，太子留下来驻守营地，昭成也没有同去。只有老八和十三，还有承音一大早就跟着打猎的队伍离开了。
　　穆宁昨夜喝了些酒，早上起来头疼不已，也只能留在营地里休息，难得的清早无事，穆宁索性睡了个懒觉，直到将近午时，才被外边吵吵嚷嚷的声音吵醒。
　　穆宁掀了帐子出去，见营地西边许多侍卫来来往往，嘈杂不休，便去问不远处守卫的侍卫西边是什么情况。
　　侍卫说西边是在搜查营帐，据说有刺客闯入，太子已经封了营地的出口，正派人一个营帐一个营帐搜查。
　　穆宁一听是刺客闯入，不免有些害怕，侍卫看出了穆宁的心思，便安慰穆宁自己会守住营帐，绝不会让人伤了穆宁。穆宁这才安心不少，转身准备回营帐，因昨夜回来便睡了，身上的酒气未消，反正躲在营帐里也没什么事做，穆宁索性去弄了点热水洗澡。刚把水倒进浴桶，穆宁忽的觉得身后有人，心下一惊，万一是刺客，那自己可就凶多吉少了，思虑之间，竟不敢回头去看，那人走到穆宁身后，穆宁只觉得自己的鸡皮疙瘩都起来，只听见一句，“别怕，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