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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一夜北风紧。临到天光时分,一切才初初静下来。卧房里,徐小胖从温暖的被窝里探出一只手来,胖乎乎的手指猛地收缩了一下,又飞快地缩了回去。他在榻上翻滚了数番,方强忍困意,在摸索中穿上衣服,半眯着眼睛凭直觉踉踉跄跄地往厨房走去。

      “阿姐,我好饿。”江忽正在厨房揉面,忽觉一个软软的小身体贴在在她的背后。听到徐小胖憨软的鼻音,不觉心中一软。这几天风雪愈盛,私塾停了课,难得有时间多睡,这么早起做什么?任他抱着自己的腿,江忽把面揉好的面粉团成一个个丸子下锅。“今天怎么不多睡会儿?”徐小胖仍旧不撒手,闭着眼睛,只把小脑袋在江忽晚上蹭了蹭,委屈地控诉:“阿祯想和阿姐多待会儿。阿姐总是不回家,可是阿祯好想阿姐。”

      麻利地盖上锅盖,擦了手,转身回抱住小胖,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见小家伙小脸睡得红彤彤,头上的软毛蓬松地乱成一团,她忍不住摸了摸小胖毛茸茸的头,唔,细细软软,手感甚好。“过段时间我们就要搬家了,搬家以后阿姐就可以天天陪着小胖了。”她蹲下来,帮他把衣服重新穿好。索性厨房灶火旺,不怕冻着小胖。

      “当真?”小胖子一下子睁开眼睛,满脸兴奋地追问,兀自不敢相信。“当然是真的,阿姐什么时候诳过你?”江忽取来用热水打湿的细棉布边为他擦脸,便嘱咐:“所以小胖你要好好读书,不然去到新的地方入不了学怎么办?那阿姐只能把你留在这里了。”说着,脸上一脸遗憾和不舍。

      见她神情认真,不像作假的样子。小胖心一颤,小小的胖脸上眉毛纠结在一块儿,认真而心痛的取舍着。越想越委屈,小嘴一扁,鼻翼小幅度翕动着,眼睛里泛起水光。“那,那阿祯不要和木子哥哥堆雪人、捉小鸟了。阿祯这就去背书!”说完,一脸坚决的撒开手,圆滚滚的小身子飞快地向书房奔去。

      扑哧——

      “阿姐,你又吓唬小胖了。”李和迈进厨房,看了她一眼,便在灶台前蹲下,拿起一块木柴往灶炉里添。

      “不逼他一逼,他从早到晚就不知道还有读书这回事。”江忽语气恨恨,脸上神情却异常柔软。

      李和想起小胖子刚才软萌的泪包样,心里有些舍不得,面上却依旧立场全无地附和:“是该好好整顿他一下了”,半句不提堆雪人、捕鸟的事。

      陪着两个弟弟用了早饭,收拾好碗筷,江忽回房换了件衣服。

      “阿姐要出去?”正要出门,却看见李和正朝她的房间走来,手里还拿着一枝怒放的红梅。脸上一黑,不由叱道:“你又去向赵女郎讨花了!”李和听到她生气的质问,却无半点其他反应,依旧笑得灿烂,唇红齿白,颜色殊丽,倒教江忽一口气堵在胸口,再也教训不出口了。这死孩子,都快把人家里好好的一棵树给折秃了。他本身无意于那个女郎,何必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撩拨她,叫人枉害相思,着实可恶!想到又一次她正女装出门,“偶遇”赵女郎时,她那万分殷勤温顺的态度,她就尴尬得很。

      “子满玉质风流,得诸女郎心悦。阿姐本该欣慰,但大丈夫行事应磊落有担当。子满既无意于赵女郎,以后便不要随意招惹,做一个负心浪子。”她苦口婆心、情真意切地再三劝诫。

      “阿姐不喜欢子满送的花吗?”他语气略显委屈地小心询问,仿佛这才是真正的重点,“可是之前阿姐明明还夸赞过子满”。这就尴尬了,我当时要知道花是这么来的,你把一整棵树送我我都不能要。江忽被他的无辜给噎着了,这样说来,倒成她的不是了,丝毫没有察觉话题已被带偏。“阿姐闻不得花香,只是不好拂了你的心意方如此说,子满以后定不能如此行事了。”说完,也来不及看李和的反应,便匆匆离去。

      天气久违的好起来,清透的阳光穿过云层,被地上的积雪反射后晃得人眼花。街道上行人懒散的走动着,在一道道“热气腾腾”的叫卖声中穿梭。

      先生想必还未起,晚到些无妨。江忽捂了捂耳朵,实在是吃不消北地的冬天。她一条街悠悠走过,也没瞧见卖炊饼的王二,索性直接寻到他家既去。到时却见他家大门紧闭,隔壁人家也上了锁。难不成一家人访亲去了?正准备离去,却听身后开门的声音。

      “嫂夫人好。”见是王氏,江忽躬身行了个礼。

      王氏腕间挎了个菜篮,头簪白色绢花,形容憔悴,双目浮肿呆滞。听到有人出生,怔了一下方回过神来。“公子万福。”她回了个礼,苍白麻木的脸上总算有了表情,却无端显得哀戚。江忽见她如此模样,心里“咯噔”一下,忙追问:“兄长可是出了什么事?”王氏抬头看向她,见她神情焦虑,刚开口道“你兄长他、他……”话没说完,便泣不成声,哭声悲恸。没等她出言相劝,王氏就转身掩门痛哭去了。

      江忽思忖:看来是不能指望她回答了,不如去附近商铺打听打听。又想张氏一介弱质女流,母家无人,家里有幼儿要抚养,想必以后日子会很难过,不由长叹了口气,罢罢,过几日多送些钱货过来,嘱咐许六那小子平日里看顾一二,也不枉王二以前帮自己做了那么多事。只是……她不由皱了皱眉头,往后再想找这么个既能信任又人脉广的地头蛇就难了。所幸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倒也无妨。

      虽说如此,还是留了心,暗暗注意自己认识的人中有没有能顶替王二位置的。这人除了人脉广,消息灵通,应变灵活之外,最重要的是口严。她的目的是让他们混迹在其他的细作中,凭借着其他人和本地人的身份优势去打听朝廷官吏的流言和隐私,供她从中分析特出有用的结论。如今断了一层,就很容易让她的推论如同臆测,如此牵一发而动全身,整个情报网就瘫痪了!这才是她最在意的。以前她没预料到诸如此类的意外发生该怎么应急,实在是疏忽了。

      这样想着,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徘徊此地已久,又想起前几日先生住处木炭所剩不多,便订了一车炭,付了订金,嘱咐其尽快送上门方快步离去。

      江忽离了主街后走了很长一段路才到徐宅。她早饭用得少,又在寒风中徘徊了半日,腹内空空如也,身上也被冻得发麻。“开门开门,顺猴儿快开门!”左右这地方偏僻,独门独户的,她又冷得厉害,便不管不顾地高声叫嚷了起来。

      很快,门便开了。

      一个面皮黄瘦,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下了闩,边侧身让她进来,边朝她翻了个白眼。“你就是仗着先生宠你,还敢高声喧哗。君子端方的仪态想必是喂了狗不成?”江忽瞧他趾高气扬的,简直是鼻孔朝天,想是好不容易逮着她的错处发作一番,正高兴的紧,还是不要打击他好了,毕竟这孩子已经够倒霉了。想到此,不由略带怜爱地看了他一眼,这厮能一直愈挫愈勇也是简直了。

      “那是,你也不看我们二皮养得多好!”说完,牵着安静地蹲在地上围观小伙伴互撕的吃瓜群众——大狼狗二皮施施然走了。徒留顺猴儿在她那意味深长的一眼里直犯恶心,兀自气闷。

      少年,气盛伤肝呐,可得悠着点儿

      炭炉里的木炭渐渐被烧成灰烬,灰白的颜色大面积扩散开来。徐元直把遮在腿上的毯子理了理,眼看炉火要熄灭了,正拿了火钎去拨,不妨门突然打开,一大片白光涌随着风进来,他不由打了个寒颤,转过头看她。“先生可曾好些了?”来人满脸笑意,眉眼间都是惬意的满足感,继而迅速地关上门。

      像是鲤鱼的一个摆尾,在水面上击出银白水花,转瞬即逝后又是惯常的宁静。徐元直回过头,默不作声,只继续拨着炭火。火红的灰烬腾升起来,在空气中化为灰白,落在他斑驳饿发丝间,让人分辨不出。他的脸上带着一种漠然的沉寂,像冬日枯哑的树枝,生命的流失显而易见。

      江忽像是完全没注意到他的衰败,自顾自的喝了杯热茶,待全身都放松了下来,才看似随口一问:“先生可有想过南去?”听到这话,他微微偏过头看向她,思忖了一下,目光专注而沉默。“北地太过寒冷,实在是不宜久住啊。”还不等他回答,她就自己说了下去。

      “想来还是南方好,气候温暖、物阜民丰,连风也要比北方温暖和缓些。”神色向往中带着些自我满足的陶醉感。

      “你要离开这里去吴地?”他总是长时间的独处,不与人交流,声音一如既往的干涩。

      江忽递了杯茶给他,撩了袍子顺势坐下。“阿祯眼看着长大了,我不能不管他。”

      徐元直接过茶杯,看着她的眼睛,一时有些恍惚。“你也大了,有了自己要承担的责任。日后定要好好照顾自己。东吴……”他皱了一下眉,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另起话头。“若有可能,多在北地置些产业,不拘何处,终归以后能用得上。”说要又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江忽接过他手里的茶杯添了茶,喂他喝了下去。一手边轻拍他的背部帮他顺气,一边嗔他:“不是不愿理我么?气我看了你的狼狈样子,还狠心离去。”说话间语气愈发骄纵。“气归气,我总不能、咳咳、我总不能真的不顾你。”他的两颊因为剧烈的咳嗽而染上病态的红晕,目光则像是破冰的春水,潺潺缱绻地看向她,把她这截老树根都泡得发了芽。

      江忽心里直发酸,眼圈也红了。带着点鼻音委屈地埋怨:“你又不随我一起去……”话说出口,声音越来越小。徐元直不回她,只笑着摸摸她的头。两人都知道,不是不想去,是不能去。曹操杀了吕伯奢后的“宁我负天下人”又岂止是说说而已!只是,此番一别,山长水远,再次相见怕只能是替彼此撒一抷土了。身逢乱世,人命如草芥,纵如许攸也不过刀下走一遭而已,何况他人。

      “先生腿疾越发重了,不如寻个地方好好休养,也免被宵小扰了清净。”她替他按摩小腿,见他欲开口,便直截了当的堵了回去。“兄长毋庸多言,此事我已托兄长相助,许是马上就有消息传来,先生也得及早做准备才是。”她此时正半跪在榻前,低着头,他只能看到她的侧脸,不复儿时稚嫩,轮廓越发明显如成人,却又带了少年人的温柔纤细。

      “回颍川吧。母亲该是很想家了。”他轻声说,语气里带着悠远的怀念和松懈,只是一说完,便神色怔怔,久不言语。他瘦削脸颊越发苍白,在昏暗的房间里犹如鬼魅,目光却沉痛得惊人,教人心直往下坠,他用自责来鞭挞自己,生生地用悲伤一刀一刀削去了身上了血肉。

      见他如此,江忽心里愈发沉闷阴郁,却也不敢惊扰他,只低低地应了声:“诺。”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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