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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还请老人家通报一下,就说江忽有要事求见。”三更声刚落,何伯正上门闩,不防有人敲门。那人先作了一揖,极为有礼。见惯了颐指气使的高门扈从,此举倒使他这个老人家受了惊。

      “公子是?”自从主人搬到这里,除徐先生外,鲜有人拜访。如此深夜来人,莫不是徐先生出了什么事不成?!未及深想,便听得那人回答,声音轻缓从容。“石先生故人。老人家只管禀报便是,先生若是听闻,定会允小子入门。”‘他’抬起头,面目颇为和善,神情坦荡笃定。

      何伯不免心生好感,“那就请公子再次稍候片刻,容老仆问过主人。”拱手行礼,依旧阖上门,匆匆离去。

      北方初冬的夜实在是冷。江忽搓了搓手,放在嘴边,不停地呵气,等了片刻也不见人来。看来是扰着先生美梦了,她想。一阵阵寒风卷起雪粒子扑了她满头,江忽只得从袖口里探出两根纤细的手指挑了披风的帽子扣上,继续在门口跺脚。

      吱呀——门开了。

      “主人有请,公子快请进,外间风大,莫冻坏了。”说完,递了一个手炉过来。江忽接过,许是很久没有被长辈这样关切地对待,鼻子竟有些发酸。她勉力笑了笑,尽量笑得好看些,“多谢老丈”。又一阵夹着雪的风扑来,灯笼晃得越发紧,光线也越发昏沉、明灭难辨。

      何伯提着灯笼,沉默地在前面带路。四周一片静籁,只有不远处的窗棂里映出一片光,在黑暗里喧嚣着。昏暗的光线勉强可以视物,江忽探手从径旁的梅枝上扫了一把雪,抹在脸上。刚才一时失态,眼眶怕是红了,若是让石先生瞧见少不得被笑话。

      “主人,江公子已到。”

      “让‘他’进来。”

      何伯这才推开门,退让在一旁。待她进入后,方阖上离开。

      江忽取了披风交给来到他身侧的小童掸雪,方上前行了一礼,也不待主人回答,便直接跪坐在案前,取了茶,热热的喝下。那人本是以手支颐,偏卧在榻上假寐,见她如此,不由轻斥道:“你这蠢牛,白白糟蹋了我的好茶好水。”说完,又皱了一下眉,问:“你的寒症竟是还没好?”

      江忽连饮了数杯,又有炭炉置在身侧,此时身体回暖,面色好了些。“这些年能看的大夫都看过,能吃的药也都吃过,也不见有什么效用,许是就这样了。”她笑了笑,眉目见全无介怀之意。

      “曹操因患头疾,遍请名医,故这许都良医从不曾少过。既然他们都没有办法,那就只能如此了。”说完,不放心似的觑了她一眼。江忽有些感动,又有些好笑。他这人看着冷冷淡淡,随意潇洒,实则最重感情,否则天下之大,哪里不可容身,何苦随了徐庶蜗居在这,弃了外间一片大好天地。这几年她能寻遍名医而不被拒之门外,深知他在其中出了不少力。

      “兄长不必介怀,许是天意如此,让某不致水满则溢,得以福泽久续。”她既然这样嬉皮笑脸的打趣自己,石广元也不再好多说什么。

      “自从上次一别,数年未见。今日前来想必有要事相商?”他又重新阖上眼,话虽相询,然神情淡淡,明显是已知自己来意。

      这……江忽突然觉得有些尴尬,一时语塞。这么久都没来拜访,如今有事相求才上门来,还扰了主人家美梦,这确实不对,她不免有些心虚。但这事于情于理,也只能求助于他了。

      “兄长可知曹操即日凯旋?”她低着头专心便煮茶,边等着他的回答。“动静如此之大,某又如何不知。”“那兄长可又知道这消息传出来的前天夜里荀府秘密抬出一具尸体?”说到这里,石广元已然睁开眼睛,不复刚才的闲散淡漠模样,认真地听她继续讲述。

      “据可靠消息,那具尸体是随曹操亲征的亲兵。荀彧此等行为无非是为了杀人灭口,那么又有何等重大的秘密是要死人才能保守呢?”说到这,江忽停了下来。她知道他已经听懂,不必再说下去了。荀彧如此大张旗鼓的清除奸细,与其说是清除,不如说是引蛇出洞!攘外必先安内,何况如今情形已经容不得再出什么乱子了。

      她抿了口茶。细细的茶尖在水里浮动,极小幅度地舒展着叶片,很是好看。她就这样定定的看着,蒸腾的热气扑在她脸上,笼得她面目柔和。许是刚才采雪时不小心残害了些梅花,此时鼻尖竟嗅到了一丝浅淡的梅香。

      “你……意欲何为?”石广元心中大骇有些踌躇的开口。他即便知道这些年她成长的很快,否则怎么能在许都立下脚。但实在是没想到她的成长远远出乎他的意料。她能如此敏锐地就凭这么一件小事,便能知一察二,不,甚至更多……想来越发惊叹。他索性下了榻,趿了一双鞋,径直走到她面前跪坐下,目光定定地看着她。

      她取了一杯茶放在他面前,削瘦苍白饿手指有一丝病态的美感,与厚瓷茶杯的拙朴相映成趣。

      见石广元端起茶杯正饮,她突然离座,后退几步,深揖一礼,“请兄长助徐先生一力。”石广元一口茶还没来得及咽下,听得此言,也不知是咽好,还是不咽好,颇有些哭笑不得。见她依旧没起来,端着茶杯便起身来扶。“此话何意?”他斜睨了他一眼。“元直有难,某又岂能袖手旁观?何况喝了你这杯茶,更是没有推脱的理由了。”说着,他还晃了晃茶杯,神情促狭。

      江忽不由面上一红,片刻说不上话来。

      今时不同往日。当日石广元追随徐元直投曹是为“义气”二字,今日虽也如此。但当日他尚无家室功名之累,比不得如今。况且现在他正与荀彧交好,仕途坦荡。倘若插手此事……江忽突然有些后悔。如果再重新谋划一下,是不是就不用拖他如这淌浑水了?然而她心里清楚,事已至此,倘若真能有其他的出路,她也不至于此。何况,以他的性情,如若知道断没有坐视不理的可能。

      “这几日曹操便要回来,先生得极早脱身才好。这一战,曹操盛怒之下,便是碍于脸面不好直接迁怒,手下的人也免不得见风使舵。如若在以前还好说,只是这次实在是不能继续待下去了。”她顿了顿,神色愈发凝重,“胸怀再宽广的君主也容不下心存异志的臣子!何况先生与曹操之间,何止这些。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她再一次行礼,瘦弱的身子像一株蒲草弯折在眼前,却又韧性十足,带着股不屈不挠的倔劲儿,“请兄长相助”。

      石广元了然的笑了笑,也不再扶她,转身直接跪坐在案前。宽大的衣袍委顿在席上,软软囊囊,衬得他身形越发清瘦。他从案上拿起一方葛巾,探身把酒瓶从炉上沸水里取出,又把炉火拨旺了些,蒸腾的水汽在他身侧形成一片雾,氤氤氲氲,被一豆烛火晕上昏黄的光。江忽也坐了下来,面色柔和地看他分酒。

      浊绿色的液体从深褐的酒瓶里流出,注入酒盅,水声潺潺。江忽伸手拿过酒,放在身前,只定定地看着盅沿那一圈如蚁白沫浅浅浮动着,不言语。一时间,屋子里只能听到炭火的轻微的响声,烛火的噼啪声。

      “我以为你还会再说些什么。”石广元温和的笑了笑,这才端起酒盅,以袖掩面喝了一口之后,方抬头看向她。

      “兄长不是早就应允了吗?某又何必多废口舌。”“那你说说此事该当如何?”听得此言,她方抬头,只目光怔怔,但反应却极为快速。“曹操一直不放先生离开,是怕他被刘备所用,反过来对付自己。但他和先生之间的恩怨绝无和解可能,因此只能拖着。”说到这,抿了一口酒。“以先生的性情,假若离魏必投刘,确如曹操所言。因此,蜀吴之地是去不了也去不得。倒不如借腿疾之故,寻一个远离许都,又难出曹操所辖的地方待着。乘着曹操未回,荀彧主事之际可筹谋一二,只是此事又得烦扰兄长了。”

      石广元宽慰的看着她,神情中不无感慨。当初他随元直来北地时,这丫头就像一把枯草,杂乱地长在道旁等他。因她说是元直相托又有书信为证。他便带上她,但她年幼,身子又弱,只能缓行。因而等他赶到许都时已惊闻许母噩耗。当时他顾不得其他,只一心想与好友相见。但她早慧,又心性敏感,这么多年一直十分歉疚。便求他送了她扮成小子模样去侍奉元直。没想到当初的援手之恩竟被惦念至此。不得不说好友虽命运多舛,但终究上苍待他不至太薄。

      “你放心,明日我便去荀府,只恐他这几日事忙,轻易见不到。”见她神情变得焦虑,他又开口。“于曹操而言,元直不为他所用,实为鸡肋。荀彧深谙其意,当日许母之死又是他以手促成。虽各为其主,但此人好才,加之此事确为阴损。想必只要不出辖地,他该是乐得做个人情。你且宽心便是。”江忽听得此言,深觉有理,神情便放松下来。

      瞟了眼漏壶,四更了。

      她起身辞别,“夜色渐深,某先告辞了。叨扰兄长美梦,实在惭愧”。石广元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眼时辰,觉天色太晚,一弱女子孤身在外未免不安全,便出口挽留:“你不若留宿一宿,此处尚有余屋,也免得深夜奔波。”“多谢兄长美意”,她接过童子手中的披风披上,兀自整理,“只我回去还有事情要处理,不便多留。”

      见她心意已觉,他便吩咐童子让人驾车送她,夜里风大,雪路难行,不如车来得稳当舒适。江忽叫他细致吩咐童子,也不再推拒了。只笑着等在原地。

      江忽下了车,赠了些酒钱与车夫后。便从怀里掏出火折子,捡起预先留在门外的灯笼点着,在如幕风雪中推开门,一步一步向自己的房间走去。肆虐的雪花钻进她的领口,片刻才融化。

      她仰头望了望天空,雪花像棉絮一样飘落在她脸上。有一片坠落在睫毛,一眨眼,就融化在眼睛里。江忽伸手去擦,不由叹了口气。心想:果然,北方是待不下去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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