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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婚宴枪声 ...

  •   梅姐大婚当日是热闹非凡,不止是有亲友还来了众多记者,宴会厅被围了水泄不通。情形自是要比上个月的吴公馆要更盛大,胡先生是上海当地人,远房表舅哥就来了五六位,父母双亲亦都在,婚礼颇有传统中式风格,大红色的旗袍与唐装,瞧着十分喜庆。
      梅姐的弟弟少然几年不见挺拔了许多,差了杨霖几岁,仍是稚嫩,同杨君打了招呼四下里无事便去了前厅候着与客人攀谈。

      杨霖前几日不知怎的与艾曼和解,昨日又被外派去南京,艾曼不放心跟梅姐告了歉意一同前去,今日大婚却也只是杨君与吴先生同来。

      梅姐在房里似有些泫然欲泣,杨君悄然推门也不曾发觉,连着唤了她两声,仍是兀自出神,瞧着有些许喜悦又有些忧愁。杨君亮了嗓喊了一声:“胡太太!”她才霎时间怔住,双颊绯红,嗔怒着看着杨君。
      “我这一生怕是永远要同拍片子生活在一起了,先是演员,现在又嫁了个导演,兴许哪日都不知是在戏里还是在戏外了罢……”梅姐拉过杨君的手,叹息地说道。
      “你们二人一生在电影厂厮磨可教人羡慕。从前我愿吴先生伴我清扫蛾眉点绛唇,后来执手我只盼举案齐眉。你同胡先生必然是好的。”
      梅姐站起身来,嫁衣的喜红晃的杨君快要睁不开眼,只是一瞬,杨君便湿了眼眶。
      “哭什么,莫不是舍不得我嫁人?”梅姐轻笑,掌心覆上杨君的手背。
      “是万分不舍的,但又为你高兴。”眉头轻蹙,凝聚在眼眶里的泪水终究是下来了。“高兴你嫁了胡先生。”
      梅姐见她神色不宁,不禁出言问道:“这可不大像上个月结婚的人嗳,是如何了?”
      “我以为吴先生婚后待我是不同的,”杨君踌躇地开口“只是他日日消沉,却不再是我年少时心中的那个佩恩哥哥……”话说到一半,便有人来敲门,“梅小姐,该下楼了。”
      “走罢,我送你到前厅。”杨君突然轻笑了一声,用帕子拭去眼角的温润,携起梅姐小心地出了门。

      正欲举行仪式,只听得外面一片枪声,宴会厅顿时大乱,热闹非凡的婚礼突然炸锅,梅姐方寸大乱,所幸身边正是胡先生,他高声呼喊:“诸位同仁,莫要慌乱,如此枪声定是外面生事,与我婚宴毫无关系,请大家保持原地不动!我同侍卫查看缘故再做知会!”说罢定定看着梅姐说:“我去去便来,你同我舅父他们待在一起,别要乱跑。”深深地在梅姐额上留下一吻,挤入人群。梅姐怔怔看着胡先生背影,直到身旁的杨君跑过来一把抓住她。“还杵着作什么?别慌,去亲友席。”
      人群依旧杂吵,高脚杯碎了一地,甚至有人被划伤,却也无人敢出门,只得焦躁地等着出门未归的胡先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出门的那几位仍未回来,有人等不及了,冲撞了侍卫跑了出去,梅姐眼圈早已红了几层,梅父同胡父等年长亲属被安置在阁楼上。枪声仍是未曾消停,被困的宾客竟是去了一小半。杨君一边陪着梅姐一边搜寻着吴先生的身影,竟是毫无发现。枪声响起的时候杨君分明看到他正在同他人饮酒,之后再问同饮的宾客,他们都只摇头说未曾注意去了哪里,只希望他没有跑出去罢。
      直至光影斑驳的黄昏,枪声才消停下去,晚风徐徐吹动着窗帘,窗外的柳枝条绰约有姿,只是宴会厅一片狼藉,杨君与梅姐都不敢走开,胡先生迟迟不归,梅姐眼睛已是有些红肿。
      杨君紧紧握着梅姐的手,“会回来的,会回来的。一定会平安的。”甚至自己也不能相信自己的话,这么久了定是凶多吉少。

      天色终于晚下来了,五月的天气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一时间雨声,汽车鸣笛声,铃铛声,叫喊声,呼啸的风声,噼噼啪啪的窗户响动,梅姐按捺不住,忽然起身要出门,杨君忙按下她,镇定着自己的声音,强压着情绪说:“此时不是出门的时候,相信我,吉人自有天相。”
      梅姐挣脱了杨君,匆忙要跑出门,迎面撞上一名侍卫,正是之前随胡先生出去的一位,他捂着受伤的左臂,看到是梅姐,喘着气说胡先生中了一枪,正在街角的医院抢救。
      梅姐当即昏了过去,杨君忙喊人也将她送去胡先生所在的医院。
      此时还是没有吴先生的消息。

      医院里灯火通明,医生在里面抢救,白色的身影在深夜的灯光下晃得令人心惊胆寒。
      梅姐也已经醒了过来,身上还是刺眼的喜袍,头发已散乱,在抢救室的门口苦苦守着,杨君握着梅姐冰冷的手指默然站立着,后背挺得笔直,素雅的白色几乎与肃然的医院的融为一体。
      壁钟的指针不停的转着圈,长夜漫漫,只见护士进进出出,梅姐不敢去问,只把脸埋在杨君僵硬的手里。
      梅姐的脸色是憔悴的苍白,天际也渐渐泛白,雨未将歇,滴滴答答响彻在长廊里分外刺耳。
      壁钟的分针又走了一圈,医生终于把抢救室的门打开,面无表情地摘下口罩,额前的汗水打湿了几缕发丝,对梅姐点了点头:“胡先生已经抢救过来,脱离生命危险了。”梅姐只觉得心里放松了一片,不顾又掉下来的眼泪,忙不住地握着医生的手感谢。
      “去看看胡先生罢。”杨君抚着梅姐的背,“我就先不陪你了,我得回去吴公馆。”说这话的时候杨君也已面如金纸,还是冲梅姐笑了笑,“吉人自有天相。”

      路边已经拉了警戒线,很多车子都不被放行,恰巧这一带是赵队长管辖,见到杨君问了问伤情,叫了辆汽车一路送到吴公馆。
      “这次枪声可是何事?”
      “英租界来了一队携带枪支弹药的日军,”赵队长似乎发现有些不妥,住了声,“上海怕是要不太平了。”
      杨君闭上眼,隐隐有些头痛。
      “吴公馆到了。”赵队长提醒道,“若是方便,我这几日派几位侍卫来。近日切莫要随意出行。”
      “多谢赵队长。”杨君点头道了谢,“我同吴……佩恩先作商量。”

      走进吴公馆,服侍杨君起居的仆人阿芳忙问有没有受伤,杨君也才得知吴先生凌晨时分回来,只是受了惊吓,约莫已经睡下。
      杨君咧起嘴角无声地笑了笑,换了衣物又沏了杯姜茶走进卧室。
      吴先生酣然入睡,眉头紧蹙着,不知梦中又在担忧着何事,总归不是眼前人。杨君自嘲一笑,将姜茶放在茶几上,试了试温度,突然拂手挥去,茶杯在柔软的地毯上转了几圈,仔细扣在了杨君脚边,小腿有一片被茶水烫红,杨君也没有理会。盯着那茶杯看了半晌才叹了口气捡起茶杯,出去又泡了杯姜茶,合上盖子,放在茶几上。
      看了一眼未被惊醒的吴先生,退出卧室,唤来阿芳让熬一锅鸡汤,转而又睡去了旁边的客房。

      杨君再次醒来已是晌午时分,下楼去客厅看到正在读报纸的吴先生,敛了脚步远远看着他。吴先生察觉到目光看上来,一时间竟有些局促。
      “你……未受伤罢。”
      “没有。”杨君缓缓下楼,“茶几上姜茶喝了吗,昨日下雨莫要惹上伤寒。”
      吴先生把脸凑近报纸,低低“嗯”了一声。
      “胡先生伤势有些严重,我让阿芳熬了一些鸡汤,一会去医院看看。”
      “啊……竟是受伤了。”吴先生有些惊讶,“我昨日……是去了……”
      “我去看看鸡汤如何了。”杨君打断他的话,走进厨房。

      医院里。
      胡先生还未醒来,梅姐伏在床边浅浅睡着,杨君看了有些难过,嘱咐了护士把鸡汤放在了病床前便离去了。
      雨后的阳光是分外温柔的,一寸寸抚摸着杨君的皮肤,车子白日里却是好叫了一些。
      “去蔷薇咖啡馆。”不是吴公馆。

      咖啡馆还照常营业着,甫一进门,便有侍者告诉杨君,杨霖来过电话。
      杨君点点头,回拨了过去。
      “我没事。”
      “是日本人。”杨霖有些咬牙切齿,“现下全国都是硝烟四起,你要护好自己的周全。”
      “南京仗多吗?”
      “艾曼已经进了前线的军医,我同她可能要很久才回来。”
      “果真哪里都不太平。”杨君按了按太阳穴,“保重自己,有什么事千万要打给我电话。”
      街道上已经有些萧索,咖啡馆亦没有几个客人,杨君叫人把门关了,挂上歇业的牌子。
      遣散了侍者,偌大咖啡馆仅余下杨君一人。留声机滋啦滋啦放着一首《游园惊梦》,杨君自己磨了咖啡细细尝着,想起两年多前,她也是这么一人,从茶馆到咖啡馆。杨霖在上学,梅姐刚进入电影厂,吴先生……不知在何处。
      写过信,一封又一封,抵不过自己自以为的自尊。是未曾漂洋过海便扔进了炉子里,年少倾慕那人的才华,依恋那人的关怀,除此之外似乎真的没了。
      只是,情窦初开后,日日惦念,每日清晨第一个念头是想想他。每日夜晚入睡前也是要想想。这般苦楚竟是盖过了初尝咖啡的滋味,情字不可说。
      他回国后她提前了一日在码头翘首以盼,生怕错过那个身影。

      他再回来,却似不像她从前心中的那个温润如玉的佩恩哥哥。
      枪声响起后,身在一侧的他大惊失色,听侍卫说,慌乱中跑进了后厅,一直躲到外面完全听不到枪声才探头出了宴会厅。
      不再是曾经响彻耳边的:“君君妹妹不要哭,你爹娘没了你还有我,我会永远保护你。”

      我会永远保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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