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过来人 ...
-
或许连余至自己也不记得这是她第几次来小区里的滑滑梯了。她六岁之前是在农村长大的，在那个发展有限的乡村是根本不会有人吃饱了没事干砸钱建个小区再外送个滑滑梯的。她的童年是爬树，dvd,过家家等现在几乎绝迹的消遣。六岁以后，她也总是认为她已经长大了，不适合再去做些幼稚的行为，那仅有的几次好奇经历也在成堆的作业中渐渐模糊。心归的很平淡，所以她也不太注重肤浅的快乐。
可现在的情况是，刚满十五岁已经十六岁的她一次次地告诫自己不可以再那么幼稚，却一次次的在月色上拢的夜晚信步走向那里。是的，她只敢在夜晚。虽然盛夏夜晚的凉风引诱零零散散的人拖了个人字拖就跑出来乘凉散步，这样难免会有人路过，但因为是夜晚啊，没有谁会记得这个模糊的生面孔的。
她其实也是明白的，哪怕是在白天，看到童心未泯的她活蹦乱跳，大人们最多也是一笑置之，谁会在意她呢？余至想。大人们应该只担心今天心爱的品牌有没有打折，猪肉是不是又调回到42块一斤。但她会做让自己安心的选择，再说，有同龄人怎么办？小心为妙。
几乎每个小区的路灯都偏暗，片片月光加之阑珊的灯光，最多也只能显出一具修长灵动的少女躯体轻轻地奔来走去，动作的轻快让人一眼就能估摸出花季的年龄。光线好的时候，那半隐在阴影里的笑容，弯弯的，淡淡的，竟也显得明艳动人。回到家的时候到底是有些累了，全身的力量仿佛泄了般倒在沙发上。小姨看她头上起了一层薄汗，温柔地笑了，说出来的话却极具戏谑，“哟，余三岁回来了。”
接过姑姑递过来的水杯，她抬头猛灌了一口，笑的俏皮，水都险些喷出来。
她的笑点时高时低，是个会因为一句冷笑话而咯咯笑半天的人。她住到这里没几天，怎么会像姑姑说得那么夸张，一天跑两三趟况且太阳那么毒最多只是白天偶尔念一下，晚上心血来潮时迫不及待地奔下楼而已。
照例与往常没什么不同的，只是那次在大老远的就看见在滑梯口的黑影。脚步本能地放慢，一起一落都轻得像要浮起的尘土。
走进了，才真实的看到他躺在那里，双手反背撑着头，两腿笔直地伸到地上，轻闭着眼，安静而和谐。
余至脑子的第一反应就是拔腿开溜，可那男生的眼睛偏就在那一念之间睁开了，画一般的人儿顿时鲜活了起来。
他含着笑意，平静地望着她。突然间就想起了刚来的时候姑姑跟她开玩笑，说小区里她看见个男孩可漂亮了，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她默默地笑笑，反正小姨是没什么希望了。
余至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现在走也丢人，留也尴尬。身体做出的唯一反应就是不在意地走到旁边的长椅上，一屁股轻轻优雅地坐下去，只坐三分之一，着实难受，等不及三十秒，余至自甘放弃地向后挪。偏过头去看不远处的景观池，目光却没有任何焦距。
在那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余光都悄悄地瞥向滑梯。
他怎么一直都不走啊？打个招呼吗？我要走吗？要是莫彤在一定敢搭讪吧，人家有那个资本啊。
余至很后悔自己没带个手机出来。
她估摸着现在也应该有九点半了，小区人少得可怜，风吹树叶，簌簌地摇动，光线更显得阴晦不明。他是不是该回家了？姑姑应该不会担心吧，家里人作息都比较乱，况且她又是散养长大的，晚点回去肯定没问题的。
余至憋得难受，磨磨蹭蹭终于鼓起勇气开了口。
“那个，这活动器材这儿你是不是常来啊？”明知故问
那个一直盯着她看的男生起身拍了拍灰，姿态万般优雅，到余至身边坐了下来，面上依旧是笑着，搭在腿上的细长手指却不经意收缩握紧。
“我平常不太爱来，今晚出来消消食。”
“哦。。。。你家住哪儿？”余至左右张望了一下，又是明知故问。
“28栋401”声音刻意的压低，浑厚诱人却还夹带着尚未褪去的少年的尖锐，很好听，像大提琴，很是享受的声音。小区是08年某个新锐品牌开发的，设计装潢在当时都算得上翘楚，当时小姨路过的时候就眉开眼笑的，说这样房型好地段好的房子难找。努力了两年，和姨夫趁着房价低的时候付了首付。刚开始新鲜住着都是一万个满意，时间长了，热血的他们连在这个城市都呆不住。
又是一段沉默，像含羞草的两个人，轻轻碰一下就缩头了，额。。。缩头？
于是含羞草一挪出去晒太阳了，“你几年级了”
含羞草二沾了个光，“下半年高一。你呢？”
“要高三了”
“高三？” 某人明显惊到了，碰到活的高三哥哥了，真显嫩啊。瞬间，余至收到了一个‘我又不是猪，高三很奇怪吗！’的凌厉的眼神。
余至低下了头，过了五秒复抬起，“高三压力大啊，一不小心就被超了，你成绩怎么样？目标哪所大学啊？”
额。。。这个问题好像太直白了，要是不好该情何以堪。
余至忏悔一万遍。。。。。
他似乎一点也不介意，“还行，高三要是也稳定的话，国内无阻。”微抿且轻轻上扬的唇隐隐透露出他的骄傲，也对，他这个年纪不骄傲多没意思。
他有这个资本，余至想，但是还是太人神共愤了！！她的表情一时有些丰富，他轻轻的笑出了声。
“我小学一百分制最多扣十几分，一到初中一百五十分制，那一百多分扣得都不说拜拜，尤其是我那教导主任，我考第一的时候跟我亲爸似的，一跌到十四，呵，立马变后爸。”
“势力，人之常情。”男生总结到。
什么叫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眼神都嫌多。作为祖国害羞的花朵，学习永远是最直接深入的话题打开方式。余至活了十六年，对运动，艺术，娱乐，八卦，历史等都有极大兴趣，尽管是皮毛，但也够她纸上谈兵了。一旦有了话题，世界于她，便是天下。她本是个十分矜持的女孩，但那晚的男孩太过安静内敛了，一个只会一直微笑的瓷娃娃，专注地听她大谈天下，偶尔答一些，想在回应，想在敷衍，像在。。。嘲笑？她说得没那么幼稚吧。
他不说，余至也不知道，等到有个胖爷爷揽着个漂亮姐姐走过的时候，看到他的眼睛也眨得厉害，她才如梦初醒。
糟了，回家得死。
余至抱歉匆匆要走，却在转身之际被叫住。
“我忘问了，你。。。叫什么？”明显的不好意思，刚才叫了那么多，竟然没敢问。
“啊，余至，你咧？”
“我们本家，余念生。”
--------
谁忍孤游客，言念独依依
余至十六岁，十六岁是想吸引异性的欲望最强烈的年纪，所以余至从小都是十六岁。当然，有的时候余至也是七十岁，坐在院子里的太爷椅上，一摇一晃，品朝升夕落。人前，永远一副‘谁与我道人生，我言人生乃是及行乐’的鬼马样子，她那么疯，那么张扬，那么世俗。所有人都告诉她她长大了，决不能任性，见到人要大方，绝不能冷场。可怎么办，她天生不是什么弹簧嘴，讲不出什么漂亮话。她也有很多烦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是她最常听到的一句话。但她知道是激励，家里虽算得上小康，但毕竟没出过什么知识分子，所以对她的期望那么大，连她自己给自己的压力都沉得像座山。。。。
滑滑梯起初是姨夫带她去的，她只敢在晚上去。她有一个习惯，每次从滑梯上下来的时候，她都会下意识地呈55°上瞄，尽兴的时候她也会壮着胆子说一些讨巧的话，尽量大声却不刻意地对姨夫说。那种感觉就跟一群男生在走廊上聊天，校花经过的时候会兀地拔高音量一样的，音调高的那一句，一定是最彰显个人个性的。诸如此类作死的事，不胜枚举。
顺着余至的视线，所到达的终点是704,有一间窗户的灯光彻夜长明。余念生靠在飘窗上，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捻着一张张书页，他把书当作人生在读。修长的身躯能够投入余至的眼睛，这他是知道的。在人情世故方面，他一向是很通透的。像他这样的男孩子，晓得自己的魅力之所在，也乐于转得转。
第一次肯注意楼下的余至，是父母吵得最凶的一次，这么多年父母的冷战他也早就适应了，但那一次他才清楚地感受到原本沉稳内向的两个人还有这样的爆发力，他害怕了，亦愤怒了，第一次一句话也没说，把门砸得轰响。
离婚就离婚吧，没有爱情了那也是一种折磨，对所有人的折磨。反正他也十七岁了，亲情那种东西虚无缥缈，他应该不再需要了。
他这样安慰自己，心烦意燥地靠在飘窗上平静，四肢就像不是自己的，不知该怎么放才舒服。幸得他的视力极好，亏得那晚月光明亮华白，连路灯也格外赏光，让他竟也能看清她的动作，甚至是她的眉眼。她就那样躺在滑梯上，呆呆地面朝无望夜空，周身无限寂凉。
她躺了多久，他看了多久，到最后才意识
到自己目光如此专注。
同是天涯寂凉人啊。。。。。
之后的几天，一边看书一边看她，成了不经意，自然而然。
下一章:谁想我们如此迷惘
那几天，余至白天闲得没事做，就用着电脑在□□上和闺蜜畅聊。
余生灰:要不要看帅哥？今天早上晨跑刚拍的，热乎乎的大帅哥。
辛洛黑:额。。。没兴趣诶。
余生灰:哼，你没兴趣我也要说。。。。那就是个知心哥哥，我俩竟然是因为大晚上滑滑梯认识的。那哥哥话特少，但一看就特聪明，他和我聊了好多历史，政治，高考啊什么的。搞得我现在特想高考。
闺蜜发了个默的表情:…一看就知道跟我们俩一样无聊，竟然连历史都聊得下去。话说，你是不是。。。
这边的余至一见此言，扑在床上直打滚。
余生灰:好像。。。。
门不知何时轻轻的打开了，小姨的身影临在头上，余至顿时呼吸停滞，十二万火急地关了页面，心还是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余至，你在干嘛？又在玩电脑了。”小姨凑过来就要看，页面却只停留在埃及艳后的简介上。
余至紧张，“刚开始玩，就跟同学聊了会天。”
“你们现在小孩子都聊些什么啊？你也跟我讲讲。”
这个。。。。“没聊什么，就聊些高中什么的，哎呀，我跟同学聊天，小孩子的事你别管了。”余至半推着将小姨推出了门外，面上装着不耐烦。
小姨却收起笑容，正经起来，“余至，你还小，一切都太早。”
小姨话里的意思余至怎么会不懂，她只忙不迭地点头，“知道了，知道了。”门一关，一颗心才彻底放了下来。
余至如此执着于晚饭后出去散步让小姨有丝纳闷，且每次回来后整个人都跟打了兴奋剂一样，半夜睡意朦胧时还能隐约听到隔壁的尖叫，略显欢欣的一声尖叫，吓得小姨想爆粗口。
小姨几次提出过想陪她一起出去溜溜，都被余至以各种借口搪塞过去了，她也就没那么上心了，她放心脑子没长来的余至就跟放心方便面里有调料包一样。
但余至的未来着实令人担忧，人家说三岁看小，七岁看老。这小姑娘在七岁生日那天可是生生地挨了顿打。小姨夫好心好意地去帮她买个蛋糕，她倒好，先是说了句“一路顺风。”
吉利呀！
又是一句，“半路失踪。”
真真是。。。小姨摇了摇头，看向正在认真看书的余至，又好气又好笑。
余至自己有时也是挺有目标的，但她瞒着家里人私自填了省三中的事情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到底还是被知道了。
余妈气得火冒三丈，打电话来连番轰炸，一个劲埋怨余至:两个学校都差不多，三中那么远，市八中多近呢，怎么那么任性，一点都不知道为自己考虑，为我们考虑。”
大局已定，余至的强硬态度让余妈软了不少，最后只得严声警告:“姓余的，你非要跑去读我也没办法。我给了你人生，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你已经到了有抉择能力的年纪了，从今往后，你自己的决定，你别又跑我这来哭。”
字字诛心，连余至自己都有些动摇自己的选择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过来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