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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前梦 ...

  •   云苓不提醒,思玥倒已经将这事忘了。

      上一世落水醒来后的第二日,正是爹爹与两位兄长奉旨回京的日子。

      爹爹抵达上京后按例需进宫面圣,便让二哥与孙副将先行回府,大哥将带回的北狄俘虏押送至刑部地牢。

      自城东去刑部要经过西市,上一世祖母寿宴那日的夜里电闪雷鸣了一夜,下了百年难遇的一场春雨。

      便因如此,第二日大哥押送北狄俘虏途经西市的风雨桥时,屹立西市百年不朽的风雨桥竟突然坍塌,连带着大哥、俘虏、桥上数百名百姓都一同坠入了桥下湍急的河水里。

      苏洵便是在大哥在湍流里追那俘虏追得筋疲力尽之时赶到了西市,他命带来的侍卫将落水的百姓系数救起,自己则亲自潜入水中将早已精疲力尽的长兄和北狄俘虏救了上来。

      大哥素来最是敬佩英勇忠义之士,自此后自然与苏洵相谈甚欢,成了挚友。

      再后来苏洵带着聘礼到忠义候府提亲,大哥喜不自胜,甚至还为他在爹爹和娘亲面前说了不少好话……

      那时只觉苏洵爱屋及乌,因着自己才与大哥交好,可如今看来……思玥面色一白,突觉一阵阵袭来的窒息感压得心口处喘不上气。

      西厢落水,风雨桥塌……世间怎会有这般巧合之事?

      轰隆——

      雕花窗棂外轰隆的电闪雷鸣声突然自天尽头袭向忠义候府上空,方才还一泻千里的皎月很快隐进了滚滚乌云里。

      湿冷冰寒的风不断从窗棂灌进了房里来。

      思玥被吹得回过神,便见一旁的云苓已眼疾手快将轩窗关了住,“这是什么天呢?白日里还艳阳高照,夜里竟突然电闪雷鸣起来了。”

      云苓衣衫单薄,被冻得直跺脚,正俯身铺床的月见忙拿眼嗔她,“就你嘴贫,还不快拿氅衣给姑娘披上。”

      云苓恍然大悟,忙取来氅衣,又吩咐人端了火盆进来。

      彼时厨房的婆子也将王氏临走前吩咐的安神汤端了来。

      云苓到门口处将安神汤端来,见往日里活波的姑娘此刻竟苦大仇深的模样,不禁疑惑问月见,“姑娘今儿这是怎么了?搁这想什么呢?”

      思玥自然不能让她二人看出自己的异常,闻言忙将心底不安的思绪压下,故作思忖道:“方才我在想,所幸明日也无事,既是爹爹与两位兄长回京,按理我们是不是该到城门处相迎?”

      相迎不过是信手拈来的托词,思玥实则是想去阻止大哥墨臻与苏洵相遇,无论苏洵接近大哥是意外还是如何,这一世她都不能再让忠义候府与苏洵扯上任何关系。

      “好啊姑娘!”

      云苓比思玥虚长几个月,正是爱玩闹的年纪,一听明日能出府,顿时喜上眉梢。

      微一转念,又觉有些不对劲,“不对啊姑娘!昨儿您不是才将侯爷遣人从边关给老太太送来的贺礼扔了出去么?今儿怎会……”

      “云苓!!”稍长一些的月见沉稳些,忙将口不择言的云苓向珠玉垂帘外推道:“姑娘累一天了,伺候姑娘早些歇息。”

      “诶,不是……”

      月见恨铁不成钢,悄声附到云苓耳畔去,“你不是一直盼着夫人能与侯爷和好如初么?”

      “这……”

      姑娘既肯主动向侯爷示好,夫人又这般疼爱姑娘,那夫人和侯爷是岂非就能……

      有了月见提点,云苓恍然大悟,眼眸里溢出笑意来,“我这就去将此事禀告夫人。”

      ……

      春雨湿寒,一夜淅淅沥沥。

      翌日五更的梆子刚敲过,睡在垂帘外碧纱橱中的云苓早早穿戴整齐,掀开珠玉垂帘走进内寝来。

      被吵醒的思玥迷茫睁开双眼,帷幔外夜色笼罩,轩窗外打在院中蕉叶上的雨滴正是沙沙作响,果然一夜未停歇。

      “几时了?”

      思玥揉着发胀的眉心掀开被褥,云苓见她醒来,忙过去将床头的烛火拨亮些,“寅时刚过,姑娘可要多睡会儿?”

      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思玥也睡不着了,让云苓将床头屏风上的兔绒斗篷取来披上,掀开被褥下了床。

      “姑娘怎的不多睡一会儿,这便起来了?”

      隔壁丫鬟房中被吵醒的月见掌着灯拨开门帘走进屋内,云苓已伺候思玥穿了月白色中衣,正俯身与她腰间的系带较劲儿。

      见进来的人是月见,不等思玥开口,云苓便抿唇笑道:“还说姑娘呢,某人不也四更天不到便迫不及待起来了。”

      “你个小妮子,胡说什么呢……”

      被戳中心事的月见俏脸通红,忙将洗漱的水端进内寝,又替思玥挑了件显气色的霜色齐腰曳地绣花襦裙,裙摆上小小的花瓣零星铺就,衬着浅粉色的褙子正是相得益彰。

      思玥心中有事,又被轰隆的雷雨声惊得一夜辗转反侧,今早寅时刚过又被云苓吵醒,此刻已熬不住,梳洗之时一直昏昏欲睡,未留意云苓与月见打闹。

      云苓是家生子,自小与思玥长大,月见却是早些年自外头买回来的丫头,因着心灵手巧,才被墨老太太指派来思玥身边伺候。

      彼时梳好发髻,月见又将一串小小粉色的珠翠坠到思玥耳鬓的小辫上,珠翠饰以响铃,举步间叮铃作响,衬得人灵动又娇俏。

      梳完发髻,窗外雨势渐微,天际尽头正朦胧泛着一缕白光。

      月见刚要为思玥描上额间的花钿,门外的婢子便掀开门帘进来报道:“姑娘,夫人屋里的桂嬷嬷差人来传话,昨夜夫人伺候老太太晚了些,此刻还未起身,今儿怕是不能与姑娘一道去城外迎侯爷和两位爷了。

      姑娘昨儿刚落水,今儿若要出门还需得当心身子才是。”

      云苓和月见大失所望,未曾想到竟是这般结果。

      思玥恍然注视着花架旁葳蕤的灯火,心下却是心知肚明。

      娘亲哪儿是未起身,而是根本不愿去见爹爹。

      上一世自爹爹回京之日直至自己大婚,娘亲都从未与他同桌用过一餐饭,说过一句话。爹爹不是不曾主动去过娘亲的院子,只是都被娘亲用各种托词挡了回来。

      再后来,爹爹便鲜少再去娘亲的院子了,娘亲亦深居简出,鲜少再踏出院子来。

      爹爹只知娘亲对他心存怨恨,却不知那时娘亲已积郁成疾,每日都是靠着汤药续命。

      那时苏洵还许诺,待日后成了亲便将娘亲一并接到王府,寻世间最好的大夫与娘亲治病。

      谁曾想,最后竟是他亲手要了娘亲的命。

      “知道了。”思玥强压下翻滚的思绪,挥手让婢子退下,逼着自己将快要溢出的泪水逼回眼眶里,起身道:“先去看看娘亲。”

      “嗯。”月见见她眼眶微红,忙将她搀住,让外间的云苓取了斗篷和油伞来。

      撑伞出了浅月居,雨已然停歇,唯有青石小道两侧枝蔓上积挂了一夜的雨水一滴滴落到绘着墨色幽兰的油伞上。

      思玥抬眸,天色渐渐明朗,天际尽头的云层里正跃出来一丝一丝的金光。

      想来,要雨过天晴了。

      青石小道自思玥的浅月居通向王氏的端卉轩,中间隔了西厢的长廊。

      因着寿宴,今早长廊两侧和屋檐下的红绸和琉璃宫灯还未来得及撤下,微风轻晃,红绸摇曳,铺就一地璀璨斑驳。

      思玥却只觉这满院的红压得自己喘不上气,恨不得脚下生风。一路行至端卉轩的抄手游廊,便见娘亲廊庑下的灯火仍亮着。

      娘亲屋里的桂嬷嬷已经起身了,着了一件石青色暗纹提花长褙,正立在台阶上吩咐厨房的婢子仆妇准备今早的膳食。

      转眸间见思玥着一袭月白色兔绒斗篷,踏着波光粼粼的积水走进端卉轩,忙掬了笑走下了台阶道:“三姑娘怎的一大早便过来了?身子可大好了?”

      桂嬷嬷心慈面软,是同墨夫人王氏一道来的陪嫁,亦是看着思玥长大的,思玥待她如尊长,素来亲厚。

      奈何好人不长命,上一世桂嬷嬷乡下的儿子有一次来忠义候府接她回乡祭祀,在回去的半道上竟连人带车一起跌落到了山崖下,尸骨无存。

      那时来忠义候府报丧的人只说桂嬷嬷坠崖是意外,娘亲始终难以相信,还亲自带了人到山崖下寻过,后来娘亲一病不起了,未再查出桂嬷嬷坠崖的真相来。

      回想起桂嬷嬷上一世的结局,思玥只觉惋惜,欠身道:“已经大好了,嬷嬷,娘亲起身了么?”

      王氏心中藏着事,自然一夜辗转未眠,听得院中女儿稚嫩的声音传来,也睡不着了,所幸起身唤来婢子为自己梳洗。

      “是玥儿来了么?进来罢。”

      闻得里面动静,桂嬷嬷欠身回礼,笑眯了眼,将思玥扶上台阶,掀开门帘让她进屋去,“姑娘来了,夫人这不就起身了。”

      思玥眼眸中溢出笑意来,忙丢下云苓和月见,提着裙摆进了屋里。

      彼时王氏已被婢子伺候着穿了一件云烟色绣花褙子,内衬长及曳地的齐腰素色襦裙,裙摆上一簇一簇的白色玉兰花枝相映生辉,衬得她皙白的面庞盈盈生辉。

      思玥只觉自己已经许久未曾见到这般丰神冶丽的娘亲了,眼眶又有些红,忍不住上前将娘亲抱紧,恨不得一辈子都不要与这样的娘亲分开才是,“娘。”

      这小冤家!又来!

      王氏嫌弃地拉了拉女儿紧箍在自己腰间的胳膊,又没拉开,这是要勒死她么?

      “都多大的人了,还在这撒泼耍赖。”

      言语间虽是嫌弃,但眉眼间已不觉染了些许笑意,所幸放弃了,示意婢子将一旁梨木雕花架子上换下的大袖衫拿去浆洗,“今儿不是要去城门口么?怎一大早便跑娘这儿来了?”

      王氏对着铜镜整理着衣襟。

      “女儿想娘了,先来看看娘。”思玥弯眸,自娘亲怀中抬头道:“娘既已起身,不如与女儿同去迎接爹爹可好?”

      “不好。”王氏不假思索,轻抬指尖点了点女儿光洁的额头,温言道:“都去了城东迎接你爹爹,若是府里来了人谁人主事?”

      “玥儿可是忘了,待会儿娘还要去晋王府呢。”

      思玥不悦撅嘴,就知晓娘亲还是不愿去见爹爹,不由分说晃着娘亲的腰胡搅蛮缠道:“不是还有祖母嘛!府中又不是离了娘便不行了。”

      “你这孩子,又说什么胡话呢。”

      王氏佯装怒意,拉开女儿的胳膊,见女儿额头上的伤已换过药,俯身将她发髻上的珠翠和斗篷整理好,又拨散额前刘海将伤痕遮住。

      有些事虽是过去多年,时至今日却始终如一根刺血淋淋插在心尖上,她不愿再提,也不愿儿女们知晓。

      那已在记忆里远去人,见与不见又有何干系。

      “快去吧!晚了你爹爹和两位兄长该要回府了。”

      王氏抑下眼底冷漠,温笑着摸着女儿的头叮嘱道:“自个儿当心些,可不能再像昨日那般顽劣了。”

      “嗯!”思玥失落点头,心知今日无法让娘亲改变主意,只得作罢。

      可既能重活一世,思玥又怎舍得娘亲再像前世那般画地为牢,任由自己一日日衰败在冷清的端卉轩里。

      思玥盘算着待爹爹回府再作打算,“那女儿去了!”

      “去吧!”王氏不知女儿心中所想,笑着目送女儿离开。

      收回目光,桂嬷嬷已眉眼带笑端着院中小厨房刚煮好的百合莲子粥进来,“夫人,难得三姑娘主动要去接侯爷和两位少爷,何不如了她的意,顺道趁此机会……”

      “嬷嬷。”王氏敛了笑意,漠然对着铜镜戴好白玉耳坠,又捻起一只剔透的玉兰白玉簪,插到发髻间去,“我与那人之间的事,嬷嬷是最清楚不过,今日怎也说起这样的糊涂话来了?”

      “是是是,夫人恕罪,是老奴僭越了!”

      桂嬷嬷叹气,也知自家夫人的脾气,便不再提了。

      在娘亲的端卉轩耽搁这许久,思玥出府坐上马车已是辰时将至,此时空中乌云都散了去,早间尚隐在厚重云幕中的朝阳已全然跃出云层来。

      上一世爹爹与两位兄长便是辰时左右回到了上京。

      思玥暗忖着,忙让月见吩咐车夫再快些,务必要在爹爹与两位兄长之前赶到城东的门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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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前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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