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往事(五) ...
-
纪雪寰与白灵渊赶回天音宫时,正是一个极为美丽的傍晚,天边的云霞艳丽得仿佛要烧起来似的。天音四重门一过,拾十一律阶而上,便是那宽广开阔的应钟圆台,落日熔金,暖烘烘的色泽压在应钟台前,却压出了一片肃杀之气,除了五使之外,几乎所有的人都聚集在了这里,面上带着或是惴惴不安,或是迷茫的神情,而在应钟台中央,白奉涵负手而立,衣衫上绣的流云暗纹为夕阳染上了一层不祥的血色。
太过诡异的气氛令纪雪寰同白灵渊一齐停了脚步,沉默片刻后,白灵渊率先开了口:“大哥,这是怎么回事?”
白奉涵极为缓慢地将头转过来对着白灵渊,审视他半晌后,从喉间发出一声讥笑:“高贵妃交代的事儿,被一群蠢货办砸了。”
天音宫行事向来不秉持正义之道,一直是能从谁那分得一杯好羮、得到的报酬丰厚,便为谁做事,由于宫内不乏能人巧匠,于“办事儿”一道上鲜少失利,故同天音宫有所来往的人中不乏朝中权贵与所谓的江湖名士,而对于这些非富即贵者,没有任何派系是愿意去开罪的。
纪雪寰扫视一圈周围,扬眉道:“哦?所以这么多人聚在这是为了什么?莫非这么多人都将高贵妃的事办砸了?”
白奉涵又极为缓慢地将视线移到纪雪寰身上,冷冷道:“父亲闭关,由我暂代宫主之位,宫内一切事务我都有权处置,也就是说,”他刻意拖长了语调:“在我面前,你不过就是一个下人,一条狗,你并没有插嘴或质疑我的资格,纪雪寰。”
纪雪寰眯起了眼睛,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有那么一瞬,在场之人都以为他定会动手,白奉涵身后甚至已有人祭出了武器,然而,出乎他们的意料,纪雪寰冷笑一声后便撇开了头去,不再言语。
白灵渊在身后不易察觉地握了握他的胳膊,纪雪寰微微侧身,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
纪雪寰其实在心中亦是觉得自己太过好说话了,若他执意要计较,莫说白奉涵身后区区几人,就算这应钟台上所有人加起来,也定是挡不住他的剑。
然而,他舍不得白灵渊,不仅是舍不得离开他,亦是舍不得让他难做。叛了天音宫容易,杀了白奉涵也并非难事,但只要白灵渊一天是天音宫的二公子,纪雪寰就一天不会做任何不利于天音宫的事儿。
思及白灵渊,纪雪寰不由得微微一叹,只盼望有那么一天,他的心上人可以懂得他的心意。
似是极满意纪雪寰的反应一般地,白奉涵唇角向上一勾,道:“我不妨告诉你吧,在场之人自是同高贵妃一事无干的,你觉得我会将那些蠢货的命留到现在?”
纪雪寰蹙了蹙眉。
白奉涵接着道:“只是,为避免重蹈高贵妃一事的覆辙,我认为有必要清理一下门户了,天音宫不能白养一群无能之辈不是?嗯?”
所有人均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白奉涵自小便是极为霸道残忍的性子,且随着年岁增长,这份残忍更是有增无减,他既已将这清理门户说出了口,那么今天定是有不少人要遭殃的了。
白灵渊亦流露出了些许不安:“怎么个清理门户法?”
白奉涵却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扬声命令身后的门人道:“来人,将我刚制成的散魂鞭取来。”
不一会儿,那门人便捧着个紫檀木匣回来了,白奉涵边从其中取出一根银色长鞭边寒声道:“这不容易得很么?一对一地给我打,输的那个人要来为我试鞭,武功不如人,当一坨用来试鞭的死肉总是没问题的吧?”说着,他便将那散魂鞭在地上狠狠一抽,发出极为可怕的一响。
白灵渊秀美的面庞隐约浮现出了怒色:“这样怎能算作清理门户?高贵妃嘱咐的事自是谁办砸了谁担责,大哥如此不过是让宫内一半的人无辜受累!”
“这话说得便糊涂了,”白奉涵的唇角勾出了一丝残忍的弧度:“我现在手握宫主之权,想要惩罚什么人可谓天经地义,又怎么会牵扯到‘无辜受累’?”
白灵渊似是没有料到白奉涵不论道理,只搬出那宫主之名来作胡搅蛮缠,一时间竟想不出什么反驳之语。
纪雪寰差点笑出声来,道:“既是要清理门户,那么理应不漏一人,如此,少宫主敢不敢作我的对手?”说着用指腹轻轻磨挲了一下腰间佩剑:“我出七成力便好。”
此语一出,众人通通倒吸了一口凉气——白奉涵高傲至极,怎会忍受如此挑衅!身边白灵渊脸色已是煞白如纸,他一把拉住纪雪寰的手,颤声道:“雪寰!”
然而白奉涵的笑容却依旧维持不变,他定定注视着纪雪寰,一字一句、温声细语地说:“可是,我早已以为你准备好了对手,纪雪寰……你就跟我的好弟弟好好切磋切磋吧,七成力也好,十成力也罢,都随你了,不过我可要告诫你,我二弟的身子一向不大爽利,你要把他伤得太惨,后面他可能挨不下我几鞭子的……”
话音未落,纪雪寰已是目呲欲裂,一双凤眸如注了血一般地瞪得通红,白灵渊是其唯一软肋,纪雪寰直恨不得时时刻刻将他圈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不让别人窥去一分、伤着一毫,他也曾在暗里发誓,不论白灵渊会不会回应他的情意,他都会拼尽全力护他一世无虞……现如今他却被要求去伤他的这块心头肉,纪雪寰只觉得怒意一股股地冲往头顶,令他整个人都微微颤抖了起来。
白奉涵笑得更开心了:“刚好,天色也渐晚了,只要你同我的好二弟好好地决出个胜负,我今个便放了所有人,也免得灵渊他指责我让他们无辜受累。”他将双手负于身后,眼神轻蔑地睨着并肩站立的二人:“还是说……宁愿让大伙儿一齐受苦,你们也吝啬于动手?”
只此一句话,便让两人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
纪雪寰抬眼,发现周遭之人都用既是畏惧,又是期盼的目光盯着他——只要他一个颔首,答应了白奉涵的条件,在场之人便都能得救,不会受鞭刑之苦,亦不用再担惊受怕。
一瞬之间,纪雪寰心中千百念头转过,最后只余下了坚定不移、想要保护白灵渊的那一念:左右白奉涵就是想找人撒气泄愤,那么自己自请个不恭之罪,由着白奉涵抽上几鞭又有何妨?正欲开口回应,一个细弱却坚定的女声却先从人群中遥遥传了出来:“怀璟愿意比试,只求少宫主不要
将大伙儿当做胁迫二公子与纪公子的手段。”
自白灼光将纪雪寰收为义子之后,宫中一众人对其称呼就逐渐变成了“纪公子”,除了白家人之外,便只有几个至交好友还一直直呼其名,如此一段时间下来,纪雪寰已经对这个称呼习以为常,只是天音宫中多为男子,纪雪寰很少能听到如此清灵的女音叫出这三个字,不由得投去好奇一瞥,只见一眉目如画的年轻女子亭亭立于人群之中,这才恍然想起,她似乎便是那个心悦白灵
渊的赵扶瑶的同胞姐妹。
“哦?”白奉涵眉峰一挑,面色微沉:“那你且上前来。”
赵怀璟脸色有些苍白,但行动上却丝毫没有犹豫,她极快地从人群中步出,走至白奉涵面前朝他略一施礼道:“我有话说。”
白奉涵斜睨着她。
而赵怀璟显然是不论白奉涵是什么反应都要执意说下去的,她挺直了腰,淡声道:“我今天站在这儿答应比试,只是因为我忠于天音宫,并非是因为觉得少宫主行事有理。少宫主有命,怀璟不得不从,但希望少宫主能明白那‘多行不义必自毙’的道理。”
白奉涵注视赵怀璟良久,突地冷笑一声,手中散魂鞭高高扬起,眼看便要狠狠抽在赵怀璟身上。
赵怀璟虽不避不闪,脸色却是霎那间变得煞白如纸,一双眼也闭得死紧,显然是怕到了极致。
然而那鞭子终归没有落在她身上,赵怀璟等了半天也没感到痛楚,惶惶然睁眼,却见一根金色的细线稳稳地缠住了散魂鞭的鞭身,将其平托在了半空之中。
“大哥!”白灵渊撤了摇光弦,颤声道:“你不必如此……我跟纪雪寰比一场就是了。”
白奉涵皮笑肉不笑地望了他一眼:“既然要打,就定是要见血的,不要使出那些花拳绣腿平白耽误大家!”
白灵渊垂眸:“是。”
纪雪寰的心纠痛了一下,里面酸得厉害。
……白灵渊这家伙,真的要为了其他不相干的人,同自己动手么?
随即心中又升腾起了一丝落寞的庆幸——好在白奉涵将他交在了自己手上,这样起码还不至让他受伤。
心思既定,纪雪寰抽出长剑,挽了个极漂亮的剑花,对白灵渊颔首道:“如此,那便请二公子多指教了。”
那一句“二公子”是带了十足的怨气的,白灵渊不可能毫无所觉,但是面上却丝毫不显,只诚恳回礼道:“请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