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修真）春时令》云卿

5、第五章

　　这天晚上邢柏一直在小雲栖等到将近十点，最后的客人散去，连员工也陆续离开，不少人临走时以奇异的眼神投向邢柏，令他坐立不安。一边担心自家哥哥求爱未遂狂性大发造成恶性刑事案件，一边又担心自己家哥哥求爱顺遂两人情之所至索性私奔。他煞有介事地胡思乱想，丝毫没有觉察到自己脑洞的可怕。

　　顾谨中做了最后一遍检查，将大灯熄灭，只留下吧台附近的灯光，招手示意已经魂飞九天的人过去。邢柏讪讪地在吧台前落座，实在不好意思面对哥哥未来小男友的监护人——毕竟邢霁是在他眼皮底下把郁令约出去的。

　　但对方什么让人尴尬的话都没有说，反而为他调了一杯果汁汽水。邢柏顿时对顾谨中好感大生，要是换个性别，说不定就要开启一段因亲切体贴而生发的浪漫恋情。在感动中他并没有注意到顾谨中脸上不时露出的混合了怜悯、羡慕与恶趣味的表情，如果知晓邢柏脑中所想，他必然会诚恳而充满了幸灾乐祸地告诉他，两个设想都绝对不会成立的，更有可能是，郁令在围观耍弄够之后，把人毫不留情地抛之脑后。

　　在邢柏喝完第四杯汽水，并借用了两回卫生间后，邢霁才和郁令一前一后走进来。吧台前的两人一起看过去，郁令依然安静，邢霁脸上则挂着难以形容的复杂表情，他微微皱着眉，心不在焉地看了一眼顾谨中，一句话也没有和郁令说，带着邢柏直接离开了。

　　这会儿南山路上人并不多，邢柏车开得不快，他有心想说点什么，却被邢霁的表情弄得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在他看来，邢霁大概是表白失败了，只是生性坚强，硬生生把颓唐化作了凝重。在此他不禁为哥哥鞠一把泪，爱情啊，就是如此让人受尽折磨，暗恋虽然痛苦，但至少握在自己手中。

　　邢霁并没有注意到一路上邢柏欲言又止又充满怜爱的表情，他从车窗看出去，湖上有灯光若隐若现，以及岸边的光芒，随着夜色的加重，越发明亮起来。

　　邢柏一直把他送到靠近延安南路的公寓门口，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说。万一笨蛋哥哥突然哭出来怎么办？这世上再没有比他更体贴的弟弟了。他怜爱又充满自豪地想。

　　他这么多心理戏邢霁完全不知道，他摇摇晃晃上了楼，戳了好几下才把钥匙送进锁孔。每个房间的窗户都大开着，月光照得一地冷白，他完全忘记了开灯这回事，直接摔进沙发，从下面抓出一条沙发毯，稀里糊涂地裹在身上。身体的机能仿佛已经完全停滞了，不知道究竟是热还是冷，脑子里也是一片模糊，但就算是闭上眼睛，郁令的脸依然那么清楚地浮现出来。

　　你究竟是什么？

　　那时自己是这么问的吧。丧尸、僵尸、妖怪、鬼魂、异能、神使，还是修真...他一个词一个词慢慢地说，期望通过郁令的反应确定某些讯息——但什么都没有。

　　他的神色丝毫没有变化，不是听见痴人妄语的讥笑，也不是看见愚者蠢行的怜悯，更不是对孩子童颜稚语的包容...他的脸上什么都没有，热情和冷淡的时候都没有。他只是站在那里，无动于衷。

　　他们就这么站在原地，互相注视着对方。这个过程究竟持续了多久，邢霁完全不知道，他甚至没有注意到重新飘起了雨。在路灯下，淡金的雨丝在距离郁令几寸远的地方就忙不迭地跳开了，像躲避着什么似的。但更多的关于郁令的细节：眼珠转动的方向、手指抬起掠过发梢的动作、漫不经心地投来一瞥...被他深深地编织进了今夜的记忆，无法磨灭也不可剔除。

　　“你们的先祖，或许曾经感受过难以形容、超出想象的存在。他们的知识，依然无法将当时所见所闻形容出来，只能尽量以自己所知的，向后代描述了一个看起来光怪陆离、不可相信的经历，比如你们那些经卷中所展现的景象。但是...”

　　郁令轻轻叹了口气，像是苦恼如何向宠物解释物理定律，“最高的板子决定了整个人类文明的顶层，你们将注意力从获取生存能量转向对外在认识的时间还是太短，即便是今天，你们所有的知识仍然不足以支撑起对此的理解。”

　　并不是敷衍，也不是谎言，他言辞与态度都如此正直，以至于邢霁忽然觉的身体内部涌起一种非常奇妙的情绪，他凝视着郁令，在他背后，昏暗的灯光被压缩成仄仄一道，黑暗几乎凝成了实质，在光线之外的地方流动。他觉得自己大概是看见了某种庞大又令人畏服的东西，好像混沌初开时那些周游在云雾里的巨兽，既美丽又可怕，这些令人心惊肉跳的成分不属于人世尘寰。

　　他怔了半响，才把自己从沉迷的注视中拔出来，说：“在你眼中，我们...”他突然哽住，怎么都说不出剩下的话。最痛苦的事莫过于自我否定，可以将别人的话当作奋勇的因由，但要自己坦然承认，却并不是什么轻松容易的事。

　　郁令摇头，他始终认为这是人类不可思议的地方，外在如此强烈的影响着他们的内心，藉由生存需要而迸发出的情感，甚至能中断自己求生的本能。而邢霁所表露出来的情绪在他看来更是莫名，这个星球文明历史的确短暂，但就像花是花，石是石，并没有什么可比的。或许有一天这里的知识能够成长到理解自己的程度，到了那一刻，他自然是会愉快的。

　　这次后邢霁原本以为他不会再和郁令有什么牵扯，他们之间实在差距太多，自己之前的行为如今看来实在又幼稚又可笑。管他是神还是仙，就算要毁灭地球，自己也不是什么救世主。

　　但埋头睡了两天之后，在面对镜子里那个疲惫又憔悴的自己时，他突然意识到，虽然明白了两者之间相隔着有如天堑的距离，但郁令仍然像一条幽深的道路惹人探寻，在模糊窥见了一点面目后，这条道路变得更具诱惑。同时他也明白，如果继续靠近郁令，那强大的引力也许会让自己已经构建成型的世界发生剧烈的变化，也许会让他再也回不到现在的轨道上去。那个时候，他所熟悉的一切，邢柏、父母和西湖，都不再会是现在的样子。

　　究竟应该怎么选择？

　　邢霁犹豫了好几天，还是拨通了电话，在听见那头响起郁令温和平淡的声音时，他突然长长地出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