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里的守望者》浮马

40、chapter 20

　　西维亚与加里安交谈过后，就一路径直朝宫殿而去。

　　相比于他的父亲欧瑞费尔时不时会四处游走漫步，瑟兰迪尔则显得“安静”很多——更准确而言，如今的林地国王宅得很。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宫殿的书房里管理王国事宜与回信，为数不多几次带着大角鹿在森林里散步也都给西维亚碰见了，以至于他总有种这个半精灵无处不在的错觉。

　　而在西维亚成年后，作为整片森林里堪称武力值最高的精灵，对于大部分人而言她的确算得上神出鬼没——除了心细如丝的辛诺德。

　　西维亚觉得这家伙似乎是安了双眼睛在自己身上，无论何时都能准确知晓自己的方位，然后半路把她截住，今天也不例外——

　　一颗果核从暗处无声无息地激射而出，目标正是西维亚的手腕，她余光稍微瞥见这个疑似暗器的东西就先一步从风的轨迹与气流的变动里感知出了变化，反应极快地迅速停住脚步借力踩在树干上空中一个侧身，然后稳稳当当地站在了树枝上，抬头，望向影影绰绰的枝叶之间。

　　轻轻的笑声，清朗且熟悉。

　　西维亚顿时放下所有戒备，喊出那个名字，“你又偷偷在执勤的时候打牙祭，辛诺德！——小心我回头告诉大王，我敢保证接下来半个月的酒桶你一个人全包了！”

　　一个修长的身影现身于阴影之中，伴随着好笑中明显带着调侃的温和声音，辛诺德举着手做投降状从树上轻盈跃下，浅棕色的眼睛在月光下就像是融化了的焦糖，暖到人心底里去，“别别别——西维亚队长，我这可都是和你学的，要惩罚也是我们一起分担，你也别想逃——”

　　西维亚挑眉，哼道，“我记得今天你不是在东口夜巡，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辛诺德耸耸肩，一副特别无奈的语气，“大概是春季到了吧……艾尔拜托我和他换一换，好借机多亲近亲近卡莎。”

　　西维亚一听就讶异地微微睁大眼，“艾尔和卡莎？——这个禽兽卡莎可刚刚才到九十岁，还这么小他就想——”

　　辛诺德一听，眼睛就笑成了弯弯的弦月，“谁让他们两情相悦呢……再说，你已经成年了，队长大人，”谈到这个话题，辛诺德下意识地放轻了声音，不动声色地打量西维亚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开口，“你就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吗？”

　　西维亚瞅他一眼，“……加里安那个长舌妇又跟你乱嚼舌根了？”

　　辛诺德一愣，“那倒是没有……不过这么说你……”

　　说到这儿，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脸上温和的笑容不由得慢慢淡了下去，沉默片刻，垂下眼。

　　“西维亚，这么晚了，你这又是要去哪儿呢？”

　　半精灵犹豫了片刻，似乎在思考到底要不要告诉他事实。可着实这个问题在她心底也没有确切答案，但也不想欺骗她忠实的朋友。西维亚斟酌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委婉地开口——

　　“那你呢，辛诺德，你就没有喜欢的人吗？”

　　褐发精灵静静地注视她，半晌，忽然笑了。

　　“有啊，”他说，神色沉静，唇边似乎还含着风轻云淡的微微笑意，“以前我只是认为她不知道而已……现在看来，她应该不喜欢我才对吧。”

　　西维亚遗憾地看着同伴，“你试着告诉她了吗？也许她是个笨笨的人呢？”

　　辛诺德垂下眼笑了，浓密的睫毛如蝶翼般轻轻颤动，他总是带笑的嗓音里似乎夹着一声微不可查的轻叹，“说的也对……她可是个又聪明又迟钝的家伙……”

　　西维亚觉得他这种形容简直令人摸不着头脑，纠结片刻，最后还是出于朋友的好心，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可是就这样喜欢她却不告诉她的话……难道你不会觉得遗憾吗，辛诺德？——难道不会有那么一小会儿感到心有不甘吗？”

　　说着说着，她似乎也有所感，忍不住轻轻叹息，“如果是我的话，我一定会大声告诉那个人我的想法，我一定不会有丝毫隐瞒——从小，就有很多人告诉过我：生命短暂易逝，千万别留下遗憾，因为你不知道明天和死亡，究竟哪一个先到来。”

　　西维亚抬起头，满空繁星映入她眼中，宛如星河流淌，无比璀璨明亮。她似乎在夜空中寻找到了属于自己轨迹的那颗星，唇边隐有微笑。

　　“我宁愿是燃烧过后的灰烬，也不愿做地上的尘土。我宁愿我的星火在耀目的火光中燃尽，也不愿任其干腐窒息。我愿做一闪而过的流星，每一个原子壮丽的发光，也不愿做永恒沉睡的流星——我的使命是去活，而不是存在，我不愿把时间浪费在和万物一同腐朽——我会用尽我活着的每一秒，去感受生命。”

　　她说完，转过头看着褐发精灵，“你明白我的意思的，对吗，辛诺德？”

　　当我们仰望星穹，那些所看见的星辰，很多都早已坠落，璀璨的光芒只是它们传递了几千光年的残影。终有一天我们和这个世界都会毁灭，但至少我们应该在毁灭前燃烧星辰一样的光芒，告诉这个孤独的宇宙，我们曾经来过。

　　而她，就是要成为这样的人：平凡地生，壮丽得死，不留任何遗憾。

　　所以，即便她明知道这一趟也许不会有结果，也许会被一通嘲讽然后灰溜溜地去刷酒桶，但她仍然来了，不仅仅是为了得到一个答案，也是为了真正看清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只有在看见那个人，和他说话，告诉他自己所想时，一切问题才将迎刃而解。

　　辛诺德静静地看着这个目光明亮认真的半精灵，夜色浓重，他的眼里微微起了雾，可他的声音依旧清朗，笑容依旧充满暖意，很慢地点了点头，轻声回答，“我明白了，西维亚。”

　　半精灵笑了，弯起眼睛，“我们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的，对吧，辛诺德？”

　　褐发精灵微笑着颔首，“直至死亡——是的，西维亚，我们一直都是朋友。”

　　于是她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转过身，继续朝着自己的目标所走去，步伐坚定，身型轻盈，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辛诺德注视着西维亚，他垂下眼，忽然轻轻笑了一声，不再说话，重新隐匿于无声的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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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维亚来到了瑟兰迪尔的房间，她看了一眼门口的守卫。

　　“我找陛下有要事，”她说，面色镇定，“……你们先走远些。”

　　两个守卫面面相觑，然后齐齐看向年轻的队长。

　　西维亚握拳低咳一声，瞪了二人一眼，“出事了有我呢，我保证陛下不会因此责罚你们，有什么好怕的？——去去去，走远点儿——”

　　二人见此，也终究不好说什么，一头雾水地朝外面多走了几步，看着卫队长一脸正气凛然地推开了国王的房门，心里暗暗嘀咕：难不成……是森林那头的人类又惹上什么麻烦了才会如此紧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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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维亚一打开门，就看见瑟兰迪尔正微微低头在写信，烛火照亮了他的大半张侧脸，金发粲然成锦，在漆黑夜色的笼罩下简直美色惊人。

　　西维亚刚鼓起勇气冲的话就那样卡在喉咙里，她站在门口看着这极具视觉性冲击的一幕，忽然想起不知道从哪里看到过的一句话，关于对“美”的看法——

　　所谓美，就是星光一闪的瞬间，两个不同的时代跨越岁月的距离突然相遇。美是编年的废除，是与时间的对抗。

　　西维亚在遇见瑟兰迪尔之前从未觉得人与人、精灵与精灵之间有外貌上的差距。就像他们两个，一个黑发一个金发，都是蓝眼睛，然而头发的眼色却使眼睛的蓝有所不同——黑发让眼眸沉淀着靛蓝的光晕，看上去更澄净悲伤。金发则使这种蓝染上了灰调，深邃神秘宛如大海星辰。当他注视着你的眼睛，能在他的眼睛看见一片无尽的蔚蓝宇宙。

　　西维亚静静地看着他姿态优雅地写着信，他明明知道她闯了进来，但没有抬头，也没有严厉呵斥，从容不迫，淡定矜持，连一个眼神都未曾甩给她，傲慢得令人侧目。

　　一见其人，未闻其声，西维亚却忍不住在眼里溢出了笑意，她合上了门，静静地看着瑟兰迪尔慢条斯理地处理公务，没有说一句话。

　　她觉得有种奇妙的事物存在于她和他之间，很难形容。如果非要说的话：那是一种声音却不为耳朵所听见，一种香气却无法用嗅觉来形容，是张画像但看不到任何线条色彩。有趣的却是，看不见摸不着，但世间万物皆在此繁衍。透过它的眼，她看见了一切。

　　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她就知晓了答案。

　　西维亚低下头，无声无息地笑了笑，暗嘲自己竟然如此多此一举——她其实早就该明白了，在她与所有精灵都能友好相处唯独远远相望不敢接近他的时候，在她总是于对方眼睛侧过来的第一刻下意识转移目光的时候，在她想也不想拒绝了刚铎国王留下的请求彻夜不息赶回森林的时候，在她与日出之前日落之后总是想起同一张脸庞的时候，在她谈到那一个字眼就径直朝这里而来的时候——

　　——西维亚，你的理想型是什么样子的？
　　——嗯……如果硬要说的话，大概是温和，有礼，风度翩翩，而且懂得忍耐和谦让……大概就是这样。
　　——你知道有一天你会爱上一个人，你以为她会是你曾经想象过的那种模样。可是最后结果证明，爱情，从来都超出想象。

　　加里安这个老狐狸说得没错。世事就是这样无常，她明明有更多更容易也更幸福的选择，偏偏，她好死不死地就点入了地狱困难模式，从此就将一条路走到黑，还心甘情愿。

　　不过还好，一切都还来得及。还好她不是像加里安那样胆小又害羞的家伙。还好，在她尚未作出人类或精灵的选择时，她看清了自己的心。

　　那么接下来的一切就是顺理成章——

　　西维亚低头笑了，她没有再继续打扰瑟兰迪尔，而是选择转过身，安静地就想要推门离去——

　　“你当这里是自己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慢条斯理的声音，充满了不善。

　　要是往常，西维亚肯定会先皮几句缓和气氛，要么把国王逗开心要么火上浇油接受惩罚，这已然成为他们之间独特的相处方式——但今天不同。

　　刚刚弄清楚了人生大事方向的西维亚在听到声音后一顿，慢慢转过身来，抬起头，毫无所惧地直视着瑟兰迪尔极具压迫力的眼睛，目光交接片刻，她忽然开口了。

　　“陛下，我想知道，为什么您到现在仍然没有成婚呢？”

　　精灵结成伴侣都很早，不少在成年后就成婚了。瑟兰迪尔却是个例外。他人生的前几千年一直处于征战不休的不稳定状态，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因此保持独身能理解。可现在大战落幕，休养生息，森林富足安定，一切都欣欣向荣着，然而国王仍然完全没有成婚的打算，这到底又是为什么？

　　西维亚好奇这个问题很久了，可一直苦于没有机会说出来，今天天时地利人和她终于能一吐为快，虽然结局可想而知。

　　在半精灵话音刚落的瞬间，瑟兰迪尔笔尖立刻盾住，他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缓缓抬起头来，盯着一脸镇定自若神色的黑发精灵，沉默片刻。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饱含威胁的低沉语调。

　　西维亚代替全森林子民，满脸大无畏精神地快准狠重复了一遍问题。

　　果然，意料之中，瑟兰迪尔的脸色变得就比洛瓦尼安的雨季还要迅猛。他忍住拍桌而起的冲动，用惊人的定力稳稳坐在椅子上，保持布满死亡气息的面无表情，冷声开口，“这是卫队长问的事吗？！”

　　说完，他又毫不留情面连带攻击地严厉呵斥，“我看你倒是把加里安的所有坏习惯都学了个遍！——”

　　西维亚这次罕见地没有甩锅给密林管家，而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眨了眨眼，看着瑟兰迪尔不说话。

　　林地国王忍了又忍，额角隐隐有青筋浮动。他见西维亚这一副倔驴似的不得到答案不罢休的恼人模样，心中的火腾得就烧的旺旺的，忍不住再次提高了声音，警告般地开口，“——是谁让你来的？！给我出去！”

　　西维亚抿了抿嘴唇，垂下眼想了想，忽然吸了吸鼻子，再次抬眼，目光充满了期盼。

　　瑟兰迪尔，“……”这又是谁教给她的？！加里安！——

　　不管那边飞来横锅的管家大人怎么想，西维亚的确看人很准，瑟兰迪尔虽然言谈举止高贵自持但内心里更加傲慢自负，可他却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尤其是他几乎看着长大目睹由稚□□孩变成坚韧少女的半精灵队长，他和艾斯特斯最骄傲的杰作，那感情自然有所不同。

　　一看西维亚露出那副小鹿般无辜而饱含期望的目光，虽然清清楚楚她的小心思，但无奈心里的火已经自动消去了□□成，隐隐有种对自己恨铁不成钢的恼怒——瑟兰迪尔微微抿起唇，满脸都是清晰可见的不悦神色，然后倏然背过身去，以极度优雅大气的姿势，留给西维亚一个无比高贵傲然的背影。

　　接着是一声不屑的冷哼。

　　“为什么要成婚？——本王看上去像迫切需要一个妻子的样子吗？”

　　更何况，他还不算老。精灵可和那些肤浅的人类不同，在没有找到灵魂伴侣之前，即便孤独老死，他也会倔强地保持单身的——别指望仅凭他人的三言两语就试图劝诱他早早成婚，他可不会将就。

　　瑟兰迪尔这个预料之外的回答得到西维亚意料之内的回应。

　　她忍不住撇了撇嘴，小声嘀咕了一句，“我想也没几个能受得了你……”

　　瑟兰迪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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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紧接着，所有森林子民都收到了一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

　　接下来半年内刷酒桶的任务都被卫队长给承包啦！队长真是个大好人！队长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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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PS：1、“我宁愿是燃烧过后的灰烬，也不愿做地上的尘土。我宁愿我的星火在耀目的火光中燃尽，也不愿任其干腐窒息。我愿做一闪而过的流星，每一个原子壮丽的发光，也不愿做永恒沉睡的流星——我的使命是去活，而不是存在，我不愿把时间浪费在和万物一同腐朽——我会用尽我活着的每一秒，去感受生命。”——杰克伦敦
2、“当我们仰望星穹，那些所看见的星辰，很多都早已坠落，璀璨的光芒只是它们传递了几千光年的残影。终有一天我们和这个世界都会毁灭，但至少我们应该在毁灭前燃烧星辰一样的光芒，告诉这个孤独的宇宙，我们曾经来过。”——树下野狐《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