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里的守望者》浮马

34、chapter 14

　　西维亚站在书房门口，徘徊不定，几次想要伸手敲门，却都因为莫名的原因放弃了。

　　守在门口的护卫尽量目不斜视，尽职尽责地执行自己的任务，装作完全没有看到西维亚一副势要把梯石磨穿的模样。他大概是收到了国王的命令，既没有主动通告西维亚的到来，也没有驱赶她离开的意思，放任这个半精灵左转一圈右转一圈，最后忽然停在了他面前。

　　精灵骤然就有了一种极其不详的预感——

　　“嗨，我问你，”西维亚神色一正，十分肃重地询问眼观鼻鼻观心的护卫，指了指自己的脸，“我们的国王进门的时候……是这样的，还是这样的？”

　　她边说脸上的表情边发生了变化，上一秒还是似笑非笑的，下一刻就变成了高贵端庄冷艳。

　　护卫，“……”要糟。

　　西维亚凑近了一点，仔仔细细盯着护卫的脸，一丝一毫最细微的变动都不放过。然后紧接着她就见证了面前的精灵面部表情从漠然，严肃，到紧绷，眉头一皱，移开目光，再到欲哭无泪，大事不妙，最后就变成了生无可恋……

　　西维亚眨了眨眼睛，问他，“你很怕我吗？你看上去好像有点紧张，我长得很可怕吗？”

　　护卫觉得她一定是故意的，大家都知道这个半精灵非常聪明又善解人意，此刻这样对他步步紧逼肯定是为了想从他嘴里撬出点什么关键消息——于是他暗示意味十足地抿紧嘴唇，赌气一样地放空目光，不看她的眼。

　　西维亚若有所思，喃喃，“照这个样子看来，挨骂是跑不了的了……”

　　护卫：唔……队长果然很聪明……

　　“唉，”西维亚忧愁地叹气，“看来人类说得没错：越是长得漂亮的，脾气越差——我说你应该也听过这句俗语吧？原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越鲜艳的花越是有毒……不！他没听过！他什么都没听到！他也不知道这扇门是不隔音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帮我个忙吧，”半精灵不太高兴地开口，“等会如果听到诸如‘来人啊把她拉出去’这样的命令，可以就你一个人进来吗？我保证会乖乖配合的——”

　　护卫：……用力忍笑。

　　“那就这样说定了。”西维亚无比忧伤，再次沉沉叹了口气，终于还是伸手推开了门，以壮士一去不复返的壮烈气势，一脚踏进瑟兰迪尔的书房——

　　“骚扰我的护卫，好玩吗？”

　　一进门，就是慢条斯理，似笑非笑，满藏陷阱的问候。

　　西维亚挺直脊背，目光严肃，神色端庄，“还行。”

　　坐在书桌后的精灵冷哼，终于肯定抬起头来看向这个年轻的守卫者队长，打量她片刻之后，放下了笔。即便他和西维亚相比一坐一站，然而气势却有种居高临下的傲慢嚣张，微微挑眉的模样透出些许优雅的刻薄。密林的国王似乎天生就携有与众精灵截然不同的独特气场，周身陈设华美灯火辉煌，然而他的容貌和气势却总能紧紧抓住他人的目光，那种由内而外的光彩毫不掩饰地盛放，且极具攻击性。

　　小时候的西维亚总以为自己不喜欢那个过于毒舌又小心眼的王子，看见他总会躲得远远的，心里下意识会产生某种极其微妙的间隔感——现在她倒是慢慢明白了其中的原因：没别的，怕闪瞎眼。

　　因此一对上瑟兰迪尔的目光，西维亚就条件反射性地撇过头。两秒之后觉得不对，又硬着头皮硬生生转了回来，四目相对，气氛二度万分尴尬。

　　瑟兰迪尔一动不动，心里倒是想看看这个半精灵想硬撑到什么时候才肯主动承认错误——当然是她的错！当众顶撞国王，还拒不悔改；试探护卫口风，罪加一等；进门后态度不端，罪上加罪；给了机会却不好好抓住，简直罪无可赦——

　　瑟兰迪尔保持高贵冷艳的姿态坐在那里，心里已经开始思考该怎么惩罚这个年轻气盛桀骜不驯行事轻佻胆大包天的半精灵：是正大光明地遣她出去巡逻迷雾山脉附近呢，还是找个借口让她一人刷光整年积攒下来的酒桶——

　　“嗯……”没等瑟兰迪尔想好，西维亚先小心翼翼地开口了，“那个……陛下，您是在考虑等会该怎么惩罚我对吗？如果是的话……那就是吧。”

　　瑟兰迪尔：“……”她是怎么知道的？！国王的心思怎么能这么好猜出来？！——这不可能。

　　“还真是啊……”西维亚一观察瑟兰迪尔的表情，就知道自己又说对了，不由得沮丧极了，“能不能干脆让我去更远的地方巡逻……附近的兔子窝都快被我掏空了……”

　　瑟兰迪尔又好气又好笑，忍住想拍桌而起的冲动，额角抽了抽，尽量保持自己的国王风范，声音低沉威严，“这又是加里安和你说的？”

　　哼，别以为他不知道那个老家伙暗地里干的好事，恐怕西维亚在来到这里之前已经被提点过不少次了——看来最近林地开始逐渐恢复了生气，管家又闲得无事可做了。

　　听到国王这句阴恻恻的话，西维亚一肃，立刻学着门口护卫那样眼观鼻鼻观心，回道，“是的，就是他，陛下！都是他教我这么说的！”

　　躲在门外偷听的加里安：……死不瞑目。

　　瑟兰迪尔这回终于忍不住拍桌而起，“以前小打小闹我可以睁只眼闭只眼权当看不见，现在都学会了团体顶风作案欺上瞒下了吗？！艾斯特斯就是这么教你效忠国王的？”

　　西维亚一愣，眼见瑟兰迪尔似乎有些真动了气，立刻瘪了，垂下眼睛，首先服软，“……我错了，陛下。”

　　瑟兰迪尔冷笑，“是吗？错哪儿了？”

　　西维亚想了想。

　　瑟兰迪尔，“你还敢犹豫？！”

　　西维亚立刻低头，“我不该在宴会上驳回您的意见——嗯……我不应该磨磨蹭蹭耽误时间，应该进来的第一刻就向您致歉——我不该因为想逗您开心而不庄重不严肃。我给所有守卫者做了一个坏榜样……还有，我不该在执勤的时候去掏兔子窝，把烤肉分给大家吃……还有，还有……”

　　瑟兰迪尔，“……够了。”再说下去怕是十年的酒桶都刷不完了。

　　西维亚立刻明智地闭上了嘴，微微睁大眼睛望着他。

　　瑟兰迪尔深深吸了口气，压住胸中莫名乱窜的郁气，抿紧嘴唇，瞪了她一眼，斥道，“多话！”

　　西维亚：“……”郁闷。不是你让我认错的吗，现在又怪她话多，怎么这么难伺候。小心眼怪脾气。

　　如果加里安不是因为心塞倒地而被抬回去的话，他要是听见西维亚这番心声，怕是又要吐血三升：有的错上面这位没让你认就别认，不然对方想忽略过去都不行——你这可让国王怎么下台才好！

　　西维亚偷偷瞅了瑟兰迪尔一眼，发觉对方正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她赶紧低下头，尽量降低全身的存在感，十指交握站在原地，看上去乖巧又话少。

　　瑟兰迪尔觉得自己活了这么久，也没有今晚这么心累过，对方还是一个半人半精灵——该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吗？可她也接近成年了，上过战场下过凡世，已经不是孩子，然而每次和他说话言语间都充满了孩子气，耿直到无法反驳……真让人精头大。

　　瑟兰迪尔嘴角抽了抽，明智地选择跳过这个话题，转而提起了另一个——

　　“你和加里安商量的结果呢？”瑟兰迪尔恢复了平日那副高傲优雅的姿态，负手而立，淡淡开口，“倒是说一说，他都建议了些什么？”

　　西维亚一点都不意外国王会知道她和管家大人的秘密小会议，于是毫无愧疚之意地立刻出卖了老友，一五一十，娓娓道来——

　　“我们一致决定先后来劝说您，让您考虑和人类和平相处，必要时可以接受部分无关紧要之物的交易。”西维亚面色不动，“加里安说伊蒂欧的性子用来督促修筑小路最合适不过，我的长相则很适合出面与人类进行商议和谈判，而他没有别的特长，只在清点财务预算这方面经验十足……”

　　瑟兰迪尔愈听眉头就挑得愈高，最后表情高深莫测到了西维亚都心惊胆战的地步，说话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最后无声无息，闭嘴不言。

　　“说完了？”瑟兰迪尔问。

　　西维亚小心翼翼地打量他的神色，思考了几秒，觉得很有必要补上一句，“……加里安年纪大了，如果您要惩罚他的话……就罚他一年之内都不准靠近酒窖吧，我想他一定会痛改前非的……”

　　瑟兰迪尔似笑非笑，“我还以为，你要代他受过——毕竟，你们感情如此深厚，都能背着我私底下商量好对策行事，这世上还有什么你们不敢去做的？”

　　西维亚：……其实她老早就想去摸摸那头金发了，只不过有贼心没贼胆——这绝对不能让他知道，否则就不是巡逻一年这么简单了。

　　于是西维亚开始装傻，熟悉的眼观鼻鼻观心模式上线，沉着稳重不动如山。

　　瑟兰迪尔一看她那副尽得加里安真传的样子，就忍不住冷笑连连。西维亚顿时头皮发麻，却还要强顶着刀割一样的视线站在原地，表面稳如老狗，实则慌得一批——

　　“既然这是你们大多数的意见，看来我也不得不同意，”出乎意料，瑟兰迪尔不仅没有抓住这一点不放大发雷霆，反而话锋一转松了口，“加里安那个老狐狸虽然做事不靠谱，看人倒是出奇得准……你告诉他，这件事就按他说得来做，只有一点——”

　　瑟兰迪尔微微眯起眼，神态傲慢又耐人寻味，不急不慌地开口，“如果发生了什么意外，你们需一并承担责任——就连我，也不会再为你说情。”

　　西维亚愣住，抬起头来注视着瑟兰迪尔。国王负手而立，修长高挑赏心悦目，但比他的容貌更吸引人的却是他眼里那种无可匹敌的光——沉静深邃，从容不迫，不怒自威。不似他父亲那样亲切温和，明明像是全身长满了刺，含有恶意般难以接近，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令人移不开眼。

　　后来西维亚才知道此刻瑟兰迪尔赋予她的感觉到底是什么——

　　王者风范。

　　他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子民着想。即便有时需打破规则。

　　“下去吧。”瑟兰迪尔转过身，背对着她，金发在淡薄的月辉下灿然成锦，光彩流溢，闪耀人眼，他的嗓音低沉平缓，莫名就让人静下心来。

　　“——记住，诺言一旦许下，就得肩负重任前行。你从艾斯特斯那里学到了这一点，就别让相信你的人失望。”

　　西维亚凝视他的背影许久，终于缓缓低下头，眼角弥漫着很轻很柔和的笑意，低声回应，“是，吾王。”

　　团宠西：皮了一晚上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