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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什么药与什么味道 ...

  •   入了夜的贺府是没有人气儿一样的静。饶是四下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却只添了几分肃杀的死气。

      静得有一丝刻意地胆战心惊,风声没有,犬吠没有,打梆子的声音都传不来一点儿。贺府离衙门不算近,云小阙随着祁晟兰进到贺府大门时,也不知是什么时辰。抬眼望望天,阴沉沉地瞧不见月亮。

      云小阙心里闷闷地想,八成明天就要下雨了,也不知道这一出什么时候才能闹完,得过了多久才能离开这里。

      这样想着踏入里屋,抬头便对上了一双怨毒的眼睛,老年人皱纹横生的脸,此刻狰狞得像索命的恶鬼。他开口,苍老嘶哑的声音说出的也确实是索命的话语:

      “浪.荡.女子,今日就要你给我儿偿命!”

      云小阙正看着那老头儿神色狠辣,有家丁朝她扑过来,就觉得后腰被人一扯,扭头一看祁晟兰一手拽着她腰后的金背刀就给她扽到身边,眼睛紧盯着那老头,也便是丧子的贺侍郎,冷冷冰冰的话却是对她说的,“我以为,惜命的基本是有人要打你,你起码得躲一下。”

      他拽她跟拎只鸡崽儿似的,云小阙唔一声,缩一缩肩膀作怂包状。

      祁晟兰依旧不看她一眼,一横手中美人剑拦住众人,目光直追人群之后的贺侍郎,“贺大人,我是来查案,不是来给您白送人头的。”

      贺侍郎是个挺瘦高的老头儿,此刻多少有些显得行状疯癫了,几步踱到他身前,胸口离着祁晟兰的剑鞘一寸远,恶狠狠冷笑的样子同他儿子一般无二,“祁大侠,凶手就在眼前,老夫请你也就是要个见证,不屑让人以为我贺府偷偷摸摸滥杀无辜罢了!”

      “见证,”祁晟兰收回长剑,一抬眉毛,“见证你光明正大地滥杀无辜?”不待贺侍郎发作,又续道:“贺大人不会不知晓祁晟兰是做什么的吧?您既叫我来,却连令郎的尸体都没让我看一眼,打发得也未免太随意了一点。”

      云小阙嘴角一抽,在他身后低声道:“……遗体。”

      祁晟兰听闻慢悠悠半转过身,神色怠懒地瞥了云小阙一眼。云小阙愣是从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到了不屑:那条死尸也配叫遗体?

      ……也对,尸体就尸体吧。

      “我儿枉死,已入棺椁,还有什么可察看?”贺侍郎咬牙切齿道,“只有她近日里与我儿有过纠葛,定是她怀恨在心加以报复!”

      “以令郎的性格,得罪过的人一个盛京都放不下,贺大人怎么就说一定是她。”祁晟兰背对着贺侍郎,语气不紧不慢,“您自己都说是枉死,既然枉死了为什么不查?还是说令郎的尸体上有什么要紧的秘密,得瞒着官差见不得人的。”

      祁晟兰背着灯光,正身隐没在阴影里。云小阙发誓,他在说到“秘密”二字时,眼睛唰一下亮了起来。

      果然是善于找乐子的人,另外您老还怎么好意思说别人性格不好。

      祁晟兰这面瘫嘴贱的性格确实讨人嫌,贺侍郎被他一激,让人薅了尾巴一般抖着手痛斥祁晟兰,下巴上一撮山羊胡子抖如风中一块破窗纸。

      祁晟兰挡在云小阙面前,任他骂遍了祖宗八辈,咬死了就一句话:“你要从我六扇门带人,不如就试试看和我打一架比起来,哪个更容易些。”末了眼尾余光一扫满屋的家丁,冷着脸轻嗤,“还真不值得我拔刀。”

      带刀狗腿云小阙:“……”

      待到贺侍郎骂到词穷,祁晟兰果然还是如愿以偿地得到了察看尸体的权力,尽管贺侍郎依旧挣扎着恶狠狠地威胁道绝不许动他宝贝儿子。

      祁晟兰全然不在意。云小阙觉得也是,他那一双眼厉如鹰隼,稍探一眼就十拿九稳。她可是有切身体会的。

      然而祁晟兰并没有看。他甚至只推开了存放贺少爷棺椁房间的门,就在门口站定了。

      他一推门,云小阙在他身后就嗅到一股刺鼻的腥味。味道不大,有些淡淡的,但极富刺激性。不是血腥,也不是腐烂的腥臭,她以前没闻过这种味道,臭倒没多臭,只觉得让人闻着怪难受的。

      云小阙还在努力地辨认着这个味道,祁晟兰已经转过身,“不用看了,自己作死,走吧。”

      贺侍郎的表情立刻又变得呲目欲裂了,“祁晟兰,你是在耍我吗!是你说要看过遗体才能定案,现在连门都不进就要走人!”

      “还要进门吗,”祁晟兰面不改色,冷冷道,“贺大人可别告诉我,这么大一股精.液味儿您闻不出来。”

      云小阙:“…………呕……”

      贺侍郎一张铁青的老脸红了又白,看来这正是他觉得难以启齿的地方。半晌他才道,“是……泄过了没错……但这不更能证明,我儿的死跟她有关系!这种事一个人怎么做!”说着浑身发颤,估摸着心中羞耻,又是“浪.荡”、“贼女子”的一顿骂。

      云小阙捏着鼻子往门框一靠,在心里呸了一声:你还真当你儿子是个什么正经东西!

      而祁晟兰抱臂而立,气定神闲道:“如果你真的想清楚你儿子的死因,尸体就一定要验。看过以后,剖不剖再另说。”

      祁晟兰是个难缠的主儿,贺侍郎万般暴怒之下,最终还是允了。祁晟兰一抬手,就有捕快进屋去,将刀具药品在桌上一样样摆好。

      祁晟兰拍了拍趴在门框上吐魂的云小阙,后者恹恹地看他一眼。

      “记住这个味道。”祁晟兰道,“往后查案兴许就用得上。”

      云小阙:“…………呕!”

      所以说到底谁想要跟你查案啊!!

      触碰尸体之前要戴上特制的手套,两层麻布,中间夹着油纸隔绝污物。贺少爷的棺椁就搁在屋里停灵,还未盖棺。祁晟兰毫不忌讳,胳膊肘拄在棺材边上,戴了手套的双手指尖向上相对,习惯性地抵在唇边,是一副思考的样子。

      虽然这双手套还没触过尸体,但云小阙看着他就这样当着尸体碰脸碰嘴的……心里还是觉得接受不能。正胡思乱想,只见祁晟兰瞄她一眼,“过来。”

      云小阙恶心这味道,又不敢驳祁晟兰,磨磨蹭蹭半天到他旁边,让他指着看尸体,“和你昨天见到的一样吗?”

      云小阙快速瞥了一眼。贺少爷死相不怎的好看,不过跟他的死因应该没什么关系。他脸上满是青紫痕迹,头角发际边还有一块血痂,看上去就是前两天被她一刀鞘横扫后的样子。

      “没什么差别,”云小阙对祁晟兰说,“他前天就是这惨样儿了,你也不是不知道。”

      祁晟兰不语,探手去摸了摸他冷硬的脸和脖颈,收回手靠近鼻端,询问一旁贺少爷的随身小厮,“什么时候、在哪儿发现的?”

      “今天晚上,就在两个时辰以前,”小厮回道,“少爷今个儿心情不好,一直自己在房里……”

      “说实话。”祁晟兰突然冷声道,“在哪儿。”

      小厮一瞬被呛住,支支吾吾讲不出话。门外的贺侍郎眉头一竖,两步冲进来,“你是几个意思?”

      “我还想问问你几个意思,”祁晟兰一碾指尖,一抹轻红在白色的麻布上抿开,“他颈侧沾了露春红的胭脂,这家店在醉花楼旁边,寻常女子不会去青楼边买胭脂,所以露春红只对醉花楼供应妆品。”祁晟兰收回手,话语直白而漫不经心,“原来令郎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偷跑出去嫖妓。”

      贺侍郎面色铁青。

      云小阙奇道:“你怎么晓得是哪里的胭脂?”

      “闻的。”他又望向小厮,“哪儿发现的?”

      祁晟兰这个人大部分时候是很欠打的,剩下的那部分时候更欠打。就比如现在,他明明就已经把所有的事情理清楚了摆在这里,却还逼着说谎的人把谎言拆穿,伸手打自己的脸。

      可怕。

      那小厮战战兢兢地看了自家老爷一眼,得到一个冷而狠的眼神以后一哆嗦,磕巴着说实话:“……醉、醉花楼……鸨母说,说昨个儿晚上……晚上和个妓子在屋儿,也不让旁人进……后来,发现一天没动静儿,再进去看的时候……”

      祁晟兰听完,看了一眼宋槐。后者领会意思,转身带人出去。

      “没差了,”祁晟兰接着顺手按下去,“昨夜死的,十二个时辰左右了。”

      这哔装的,看得云小阙心里一阵卧槽,就见祁晟兰拎起贺少爷右手来,“右手掌心外侧有勒痕,形成时间与死亡时间相近。”看了两眼,又探身去看他的左手。“左手掌心外侧有同样勒痕,掌心底部与手腕内侧擦伤。”他默默看了一阵,放下手臂,“云小阙。”

      “嗯?怎么了?”

      “拿把小刀来,或者针,竹签,都行。”

      云小阙应了声,转身去桌上找器材。祁晟兰验尸用的器具很多,锯条钳子钢剪纱布,各种用处的针,和各种样式的刀具。她颇有些胆颤地瞄了一圈,最后拿了一支略粗一点的采血针,回到棺材边递给他。

      祁晟兰接过针,微微有些睁大了眼睛。

      他少有表情。云小阙觉得莫名其妙,“……怎么?”

      祁晟兰已经恢复常态,但还是多看了她一眼,眼神有些奇怪,“你就这样光着手去摸死人身上戳过的东西。”

      …………他娘的,忘了戴手套了。

      “算了,也用不上你动手。”祁晟兰像是知道她想什么,也不再看她,再次执起贺少爷左手察看,口中淡道:“那只手别乱摸,有尸毒的。”

      云小阙想,你不说我也知道,回去一定要狠狠洗十来遍手……这时祁晟兰已经用针钝的一端挑出他指缝里残余的细屑,看了一会儿,忽然低头去闻。

      …………大侠你要不要这样牺牲自己啊!刚还说过有尸毒的!!

      他却已经道出这一点细屑的成分,“有酒,东市酒中仙的梨花酿……还有……”他顿了顿,继而道,“人龙一条、乳香二分、金丝子三分去油、丝瓜子七个、木鳖子五分……”又低头短一嗅,续道,“再有没药二分、远志三分,用油与胭脂调和。”最后道个结论出来,“是一副‘灵鬼展势方’。”

      “妈的狗鼻子……”云小阙感叹完,听着后边儿像是个药方名,好奇追问道:“这是什么?”

      祁晟兰看她一眼,“春.药。”

      ……云小阙想捂脸,忽然又想起这只手是脏的,只得低头,心中悲怆。

      贺败家的那点出息……她早该猜到…………

      右手指甲缝里没东西,祁晟兰直接离了两寸去嗅那只青白斑驳的死人手,“小叶紫檀。”

      “是扇子。”云小阙想起败家子骚包的折扇,轻声提道。

      祁晟兰短暂地嗯一声,静了一瞬,忽地又报出一串药名:“ 辰砂三钱,酒浸肉苁蓉三钱、麝香五分、焙干地龙七条。龟血调和。”抬眼望着惊呆了的云小阙,教书似地补上名字,“还是春.药,这副是‘相思锁’。”

      云小阙只觉得嘴边有千万句破口大骂堵着但不知从何说起……这是什么!她到底都听见了些什么!

      然而她的内心抓狂并没有让祁晟兰停下来,或者说……贺少爷对“某种能力”的渴求几乎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还有一副:菟丝子、炒韭子、益智仁、炒茴香子、炒蛇床子各等分,加酒调和,做‘五子丸’。这种药一颗一般做绿豆大小,他手上的味道,至少是服了六十粒。”

      脑子里头有匹尥蹶子的野驴,祁晟兰说一个字就是一蹄子,哐哐哐一套连环组合飞踹,把云小阙的世界观蹬得稀碎。

      她叹了口气,也不管不顾地往棺材上一靠,有气无力道:“喔,还是那什么药。”

      “不是,”祁晟兰道,“这个厉害了,这是治不.举的。”

      ………………贺少爷!大少爷!!都这样了就别坚持去青楼了行吗!!消停儿活着不好吗!!

      云小阙捂脸的手举到一半,换成抬起胳膊,把脸埋在了自己臂弯里。

      你们有钱人的世界,真他娘的可怕。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什么药与什么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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