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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不怎样与太可怕 ...

  •   晚饭后三刻,云小阙去了中院。

      与后院热热闹闹的晚练相比,中院这里安静了许多,隔着一道厚重的仪门,捕快们喊口令的呼喝声就显得很遥远。云小阙跨过偏门的门槛,祁晟兰已经等在那里。

      “来得晚了。”祁晟兰淡淡道。

      ……呸,我压根就不想来。云小阙心说。

      然而她这样很有骨气地想着,祁晟兰一招手,她还是屁颠屁颠地过去了( ̄◇ ̄;)

      背上被磨破了一点皮,她便把金背刀悬在腰后,一跑起来九个圆环咣咣当当晃得厉害。祁晟兰瞧着她,道:“你是怕有人偷到衙门里还是怎么样,这刀走哪背哪也不嫌沉。”

      云小阙不说话。她这把破刀当然是没人稀罕的,只是带着刀让她感觉安全。

      祁晟兰也不爱废话,不再提这刀的问题,面对她提起一个广口的酒坛子,里面满盛着蚕豆般均匀大小的石子,干脆地直奔主题,“试试。”

      暗器的最初形态便是石头子。在实况交手中,石子是最容易获得的材料,质地也适中,无论是打穴还是伤人,都可以通过力度的掌控来把握深浅。例如祁晟兰最常用的暗器便是飞蝗石,必要时也会用上枣核钉。但眼前的这一坛子显然不是飞蝗石,连鹅卵石都不是,就是普通的树底草稞随处可见的石头粒子。

      云小阙捧着坛子抬头望了祁晟兰一眼,后者冷冷淡淡,一脸的理所当然。

      显而易见,祁大侠的意思是,让她从头学起。

      从头是一个什么概念……意味着一张白纸,一片平地,草图没有,地基也没有,她需得抛弃过去四处瞎学的野狐禅功夫,一切从扔石头子儿开始。

      就她这烂底子,没个五六年屁都放不响。但问题的关键不在这,在于她根本不想学咯!

      “……你这糊弄鬼呢,”云小阙一手抱着坛子一手叉腰,愣充出一个颇有气势的模样,“我用暗器是比不上您老,但您是状元我好歹也算秀才,也不用从三字经开始念吧?”

      祁晟兰一伸手把坛子拎回来,不由分说就塞了两颗石头子儿进她手里,“口说无凭,试试。”

      云小阙在心里翻了翻眼睛,还是老老实实地转过身去:“打哪?”

      “点穴会吗,”祁晟兰的目光越过墙头朝后院屋顶看去,“打十八。”

      云小阙:“……啥?”

      影十八:“……”

      端着果盘经过的姜茴:“祁晟兰我去你大爷的!”

      边叫边气势汹汹地丢了颗冬枣打他,祁晟兰反手一接,“不许说脏话。”转过头来朝着仪门前的飞檐一抬下巴,对云小阙道:“打它。”

      抬眼处的翘角飞檐状似飞鸟,下悬铜铃,隔了三丈之远仍能看出精致非常。云小阙眯眼瞧了一会儿,扬手同时发出两枚石子,只听接连“嗖嗖”两道风声,一枚石子自锁链处击落铜铃,另一枚则精准地卡入飞檐处装饰的小小石兽大张的嘴巴里。

      云小阙歪头看了看,自己觉得还很满意,转过来瞧着祁晟兰,一脸明晃晃地写着“何如?”二字。

      祁晟兰淡然地同她对视,诚实道:“不怎样。”

      还没等云小阙反驳,他便续道:“首先,如果你没有残疾的话,暗器该要左右手都练,我给了你两颗石子,你都只用右手发出,这是因为你不会用左手;
      其次,暗器分为两种打法:手握石块,手心向下,自腹前暗里发出,这是阴手打法;自胸前向两侧斜甩出去为阳手打法,也叫甩手打法。打静物用阳手更为容易,你却发阴手,这是因为你只学过偷袭的招数,没有直面对手的勇气;
      最后,暗器的基本功,打时应以拇指、食指、中指紧握石块,站稳后猛吸一口气全贯于手指上,然后从身前方猛力发出,同时吐气,沉于丹田。发力时要抖腕、弹指,具有爆发力。你吐气不匀,是之前受过内伤还未大好;只会弹指却不能抖腕,是因为你常年用大刀,腕骨受损,空有蛮力却无法翻转灵活。”

      他垂下眼帘望着云小阙,因身高的差距而产生了一种居高临下的形式感,“学艺不精,还不思进取,所以不怎样。”说完三指捏着方才姜茴丢给他那一颗冬枣,两下掰除果肉,只余一颗枣核,气定神闲对着另一檐角垂坠的铜铃扬手一发。

      祁晟兰身材高高瘦瘦,并不算粗的手腕柔软又刚劲有力,修长的手指弹如闪电,这一发任意与迅猛并重,而锁链未断,铃铛受击不断摇摆晃荡,却没发出一声响。

      檐下斗拱上,一枚枣核咬着不过黄豆大小的铃舌死死楔入木中。

      “下次动手,不光用指,还要用气用腕。”祁晟兰淡道,“记得么?”

      云小阙怔愣愣瞅着他沉静的灰色眼眸,吞了一口唾沫,不自觉退后一步。

      这个男人的能力之高绝非一般人能比肩,所以他这样的要求也可归为强行挑刺。但奇怪的是被说得一无是处以后,云小阙并没有感觉到多气愤或羞恼,她只觉得……太可怕了。

      不是因为他的武艺远远在她之上,而是……她未与祁晟兰交过手,却已经被面对面罗列出惯用手法、性格弱点和身体状况。只是旁观一发一击之间,他就看透了她未曾表露的一切。

      你以为自己伪装得天.衣无缝踪迹无寻,在这人面前却如同一.丝.不.挂,搭眼就被审视个干净彻底……这还不够可怕吗?

      更可怕的是他看的越多,自己就有越多的把柄落在他手里。

      更更可怕的是他俩现在一个院里住,祁晟兰晚上就睡在自己的隔壁。

      更更更可怕的是眼下他就站在她一步远的距离,手上还提着一坛子石头子儿。

      ……足够把她打成筛子了。

      云小阙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怂了,“记得记得,您说的都对。”

      “……”祁晟兰转过脸去,低头默默咬了一口手里的冬枣,大概是还没来得及适应她这种近乎无耻的狗腿。

      祁晟兰吃东西很有意思,之前吃饭的时候她注意过,吃小萝卜或者酱瓜这种脆脆的东西时,他喜欢嚼给自己听响儿玩。不过眼下这种命在旦夕的时刻,云小阙没空仔细琢磨这种反差萌。待他咔嚓咔嚓地嚼完,还是颇为小心地陪着笑,声如蝇呐般打着商量:“……我能不能,不学呢……”

      祁晟兰约摸是没想过她还有拒绝的余地,挑了挑眉,“原因。”

      原因就是学了你的暗器我就必须得留下来给你当狗腿子可是我想跑路啊!!!

      云小阙在心里痛快地咆哮过以上话语以后,仍然哭丧着脸支支吾吾,一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窝囊模样。

      祁晟兰也不急,就等着她说出个之乎所以来。不过等了半刻钟她也没磕巴出一个整句来,祁晟兰淡睇着她,突然道:“你不愿,那便不学了。”

      云小阙愕然又狐疑地望着他,似乎不相信这位爷如此好说话。

      果然,片刻后他又道:“暗器分四大类:手掷、索击、机射和药喷,手掷你不愿学,索击考验腕力,你擅长用药吗?”

      云小阙摇头,“完全不懂。”

      “那就换一个最简单的机射。”祁晟兰将酒坛放在地上,搓了搓指上的灰尘,“我唐门的朋友要来盛京,近几日就该到了,到时从她的随身暗器里给你挑一件趁手的。”

      吃人家的已经嘴软了,万万不能再欠人情。云小阙连忙摆手,“多谢,真的不用了,我······”话还未说完,祁晟兰已经牵过她的手。

      算来相识不过三天,他动作熟稔却如同三年。云小阙只这一次忘记反抗,呆愣愣地仰头去看他鸽灰的眼睛。

      彼一时伴着屋顶悠悠的风过,影十八对她磕绊道:“可能,也是,想、想娶······你。”

      云小阙惊愕地睁大了眼睛,脑子一空险些从屋脊歪倒下去,“你你你······你瞎说什么!”

      “没,”影十八也涨红了脸,抿起嘴角接着艰难而认真地说:“祁,大侠,他有一束······你的、你的头发,一直留在,房里······”这不是信口胡诌的,姜茴和他们都看见了。

      小小小磕巴一气儿说两个字以上就费劲,但这么一句支离破碎的话愣是被云小阙听懂了。

      “头发,”云小阙喃喃自语,“什么头发。”

      随即她便记起来,与祁晟兰难以描述的初次相遇,以及让她心疼不已的一束长发。

      那束头发祁晟兰留下了?为什么?那时他们才第一次见面,没有理由啊。就算不计祁晟兰目中无人的性子,她云小阙这样的女孩子,粗野无礼来路不明,任何一个人都没有理由一见钟情的好吧?

      可是如果不是因为喜欢她,祁晟兰为什么要留下她,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她想不清楚,也不敢想下去,便干脆舍弃了这个绕不明白的问题。可现下灯火夜光环绕,扰乱她心绪的人就牵着她的手与她相对,夕阳温热的余晖仿佛从黄昏照进夜里,云小阙的脸悄无声息地腾起热度。

      祁晟兰还在审视她的掌心,神色平淡语调清冷,“手上的茧还是要除,手指不灵敏无法对武器的感触达到最佳,而在面对对手的时候,稍微的偏差就能要你的命。”末了拇指轻划她的掌心,轻嗤一声道,“也不知道你怎么活这么大的。”

      属于另一人的温热透过厚茧,模糊不清地抵达手掌的肌肤,云小阙一颤,慌张就想抽回手,却被男子顺势握住手腕,细腻的指腹按在她狂跳的脉搏上,那人似乎有些疑惑,“又紧张什么?”

      云小阙刚想否认,忽然想到在这个人面前扯谎等同自杀,连忙低眉顺眼,小声问:“去茧疼不疼?”说着还将手抽回去,一副委屈怕事的小模样。

      她低着头掩盖神色,感觉到祁晟兰的目光悬在头顶凝视,愈发胆战心惊,竭力平静呼吸伪装着若无其事。好在祁晟兰没有深究,接着她的问题回答:“用特制的药膏,会有微微烧灼的感觉,不会痛。但此后你就不能再用你的刀了。”

      云小阙听闻下意识地伸手探向腰后,紧握住了刀柄,“为什么?”

      “重兵器会加快刀茧的形成,但你要使用暗器、探查现场或者破解机关,双手都须得保持细腻敏感。”

      云小阙怔然,微有些迟钝地问:“······那我的刀怎么办?”

      “换掉。依你的身量来看,用刀更偏宜轻薄,也能减轻手腕的负担。穆将军府上藏刀甚多,我与他还算有交情,改日替你择一把称手的,苗刀或唐刀都可,或者······”

      “我不换。”

      祁晟兰并不在意被她打断,续道:“或者你想要绣春刀,我也能搞到。”

      “我不想要。”云小阙复述一遍,忽然抬起低垂的头,过长的额发掩盖下眉眼凄凄,握紧刀柄的手指节青白。她嘴唇没了血色,轻声而一字一句道:“我只要这一把刀,别的都不要。”

      方才心中生出的微醺暖意被击个粉身碎骨,云小阙忽然惊觉,自己的想法有多么不合时宜痴心妄想。

      祁晟兰喜不喜欢她······其实重要吗?

      总有人在平和年月里颠沛流离,也总有人在万水千山中匆匆不停。六年前踏入江湖的那一刻她就该清楚,她这一生明明是不可能有安定的。除了身后的刀,云小阙手中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握不住。

      “我不学暗器,也不会机关,不打算跟你去探查现场。”云小阙一咬下唇,干裂的缝隙中沁出血来,她忽而恍惚了,连自己有什么把柄捏在他手里都忘记,只想远离这是非之地,“我会离开这里,明天就走。”她一顿,复又匆匆追了一句,“不,我现在就走。”

      祁晟兰望着她,还未开口,大门那边忽然一阵骚动,紧接着有衙役绕过屏墙,见着祁晟兰匆匆来报:“祁大侠,礼部贺侍郎的独子被发现在家中暴毙,请您过去看一趟。”他斜瞄一眼旁边的云小阙,迟疑着道:“贺侍郎认定是仇杀,前日贺少爷又与咱们有纠纷,所以衙门弟兄,都要作疑犯到场。也请······云姑娘同去。”

      祁晟兰倒不感意外,微微颔首示意衙役去准备。回首对惊疑未定的云小阙缓声道:“你现在走,就得再背一条人命案子了。”

      他说“再”,云小阙眼睫一闪,颤声道:“我没杀他。”

      “我知道。”祁晟兰道,“在我眼皮底下杀人,你还没这两下子。”

      能得到他的信任,云小阙松了一口气,却见他转身走向大门:“走吧。”

      云小阙对着他的背影大睁了双眼,忙道:“我没杀人!”

      “你刚才说过了。”

      “那你还叫我去干什么?”

      祁晟兰回转过头,总绷得平直的嘴角好像冷冰冰地上翘了一点儿,漠然又不屑。

      “去玩。”他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不怎样与太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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