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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止步与脱缰 ...

  •   这一天下来,所有人的心情都不会太好。

      云小阙回来的时候,祁晟兰正在院里的石桌上解剖一条手臂。见着她进门,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像放下一块蹄髈一样平静,真跟个家长似的问:“今天如何?”

      云小阙快速地瞥他一眼,垂下了眼帘,“还行。”

      祁晟兰转回身,重把目光放回手臂上,柳叶小刀沿着经脉走下去,“还行就是不怎么样。”

      云小阙不作声,打算回房。却听见祁晟兰的声音在背后续又响起:“头发没乱,衣服也没脏,你是被人骂了?没动手你都能让人欺负成这样?”

      骂倒不算骂,但是这比让人骂了还闹心,这是让狗咬了……

      云小阙瘪了瘪嘴,心塞得越发厉害,不想理会祁晟兰,刚朝前又走了一步,身后男子气定神闲又续道:“你是官差,身后还背着刀呢,五六十斤一块铁,你拿它就是用来压个儿的吗?”

      云小阙猛地一转身,死瞪住祁晟兰,眼眶涨红胸口起伏,眼瞅着要气翻过去了。宋槐等人还杵在门口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这个场面,是要劝还不劝。

      祁晟兰纵向切开一块肌肉,斜端着观看纹理,半晌转过头来如同才发现云小阙一般,道:“在外头任骂不还手,回来冲我瞪眼,云小阙,你可真有出息。”

      祁晟兰一向话里带刀,周围人早都习以为常了。然而在他对面气势汹汹站着的小姑娘,这会儿垂着头,闷声听了半天,最后有滴水珠子吧嗒地溅在了鞋面上。

      祁晟兰一怔,紧接着就听见一声抽泣。

      云小阙站在离他一丈多远的地方,颤着肩膀,一抽一抽地哭了起来。她个子不高,伤心委屈的时候,更像个小孩子。

      其实她本也就是个孩子。

      这下可不得了!猫在屋里观望的姜茴心疼不已跑出来,跟个护崽的母鸡似的搂住云小阙劝慰,门口呆立的捕快们一窝蜂冲过来,一人抱起桌上残肢,一人收拾书籍刀具,剩下的扳着祁晟兰的肩膀给他往堂屋里推。

      夭寿了这是!祁大侠你是想日后跪搓衣板吗!

      祁晟兰在一片推推搡搡中回头看了一眼。云小阙哭的很凶,不是为了堵住他的话头,是纯粹的情感爆发。尽管她压抑着哽咽的声音,眼泪还是源源不断地从捂住脸的手缝里溢出来,顺着手腕打湿衣袖。

      祁晟兰转回头,拿着小刀进了堂屋,对宋槐吩咐道:“告诉姜茴不用劝,让她自己哭着,去火清毒。”

      宋槐胃疼地把堂屋门关上。去火个屁!这个世界上最让人上火的就是你!

      这边祁晟兰隔着门还追了一句,宋槐没琢磨出味儿来。“慌什么,”他道,“是匹野马,早晚有套不住缰的一天。”

      姜茴一向是信她小爹的,于是也真的没有劝,就冲了一碗盐糖水给她放在桌上了。云小阙自个儿坐在屋里,哭一会累了就停一会,想着想着又难过了就接着哭。不挪地方,也不点灯,晚饭也没吃,这样全心全意地哭了半个多时辰。

      最后她擦掉鼻涕洗好脸,终于觉得心情好了一些。云小阙并不是一个坚强的人,她只是能忍罢了。到了忍耐的极限时,总要痛快淋漓发泄一场的。

      其实她没想跟祁晟兰面前哭……感觉怪丢人的,只是这次实在没绷住。云小阙坐在黑暗中闷闷地挠了挠脸颊,预备出门走一走。

      她推开门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了。墨衣挺拔长身玉立的男子站在门前,听见动静一回头。

      是祁晟兰。

      这个时候看到他挺尴尬的……尤其是当他说的话都有理的时候。云小阙呆看他半晌,讷讷不知所言。

      祁晟兰走近两步到她面前,面上表情是一向的没有表情,他身量高,云小阙平视的时候,只能看见他胸前一片暗纹绣花。

      而她抬起头看人的样子,有点乖顺,有点慌乱中的无辜。祁晟兰垂下眼帘,目光视线巡游在她略显红肿的眼周。三秒后,他抬起了手,抚上云小阙的脸颊。

      云小阙心中一慌,立即向后撤步。她倒没想到男女有别这一点,只是这样近的距离,这样亲密的姿势,她的命门都被攥在祁晟兰手里,实在让人太没有安全感了。

      祁晟兰的手指扣住后脑,把她往回一捞,冷冷道了一声:“别动。”

      祁晟兰说的话大概都是咒语。云小阙心里又一跳,当即跟个受了惊的鹌鹑似的,缩在他手心里瑟瑟发抖。不过她倒没能怕了很久,她和祁晟兰的视线一对上,心里就静下来了。

      祁晟兰的眼神一贯是冷的。不是嗜血的那种残酷,是毫无波澜的那种清冷冷的目光,像幽幽两口古井。他只是像在读一本卷宗,或是观察一具尸体,神色认真却没有热度。

      此时,祁晟兰只是在看她哭肿的眼睛而已。

      果然,祁晟兰的指腹从她眼角缓缓地划过,轻声道:“拿点茶叶敷眼,消肿。”

      云小阙半天憋出一声嗯,顶着祁晟兰的目光,去窥他眼睛的颜色。

      他垂下眼帘的时候,浓密的长睫敛去眸中的锋芒,竟会显得温和而宁静了。他纤长有力的手指桎梏住她一侧脸颊,既不是想取她性命,也不带情.欲的色彩,他要看她的眼睛,就只是看她的眼睛而已。例行公事般平静地审视着,纹理细腻的指腹轻之又轻地抚过她的侧脸。

      而云小阙看见的是什么呢。

      云小阙的眼中看到的,是万千星光,月华流照,悠远苍茫的夜幕下,五官似平淡无奇的男子,此刻要比星光月夜更美好,疏朗沉静如谪仙。因为近距离地对视,男子幽黑的瞳孔缩小,湛清的灰绿瞳色与天光灯火相映,抬眼清凉,垂目温热。

      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湲。能想象吗?只是一个平淡的夜晚,男子冷清的一瞥,竟像是春山秋水都在他眼中。背后的寒月星河,哪里若他千万之一耀眼。

      她好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刹那间又如擂鼓。

      祁晟兰目光微动,冰凉的手指划过耳畔,轻按在她的颈侧,却会错了意。低沉悦耳的声音在胸腔和她头顶共鸣着,“脉搏加快了,你在害怕什么?”

      云小阙张了张口,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在祁晟兰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很久,他放开云小阙,道:“我今天来找你,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他微微俯下身,“你在我这里,什么都不用怕。”

      云小阙怔怔地看着他。

      “谁欺负你,你就打回去,看谁不顺眼,也不用顾忌。那些浪荡子弟敢横行霸道,不过是因为他们上面有人盖着。真论起来,谁能及我祁晟兰万分之一。”他这样平静地说着,语气中的傲然与不屑毫不压抑,“他们敢,你凭什么不敢?”

      “可是……”

      “没什么可是。”祁晟兰直起身来,拉开与她之间的距离,让云小阙恍惚觉得他一下子变得很遥远,“你要记着,这是在盛京,你是六扇门的人。我说保你不死,不是说说而已。你且肆意妄为,看谁敢动你。”

      云小阙彻底被他这一番言论惊呆了。祁晟兰不仅知道她症结所在,还给开了一剂猛药。

      “你是否武功卓绝、善思敏察,暂且不论。但乖张任性,定要如我,才能做我的左右手。”祁晟兰扶着云小阙的肩将她推回门里,最后道:“放手去干,万事有我。”

      ……

      第二天祁晟兰在堂屋倚着圈椅看书的时候,姜茴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这孩子面色纠结神色复杂,见着祁晟兰以后,首先蹲在地上哈哈哈哈放声大笑了半天。

      等祁晟兰旁若无人悠哉地喝完一盏茶时,姜茴抹着眼泪站起来,奔到他对面坐下,“小爹,你昨儿给小阙下什么药了?”

      祁晟兰想了想,道:“口头鼓励。”

      “我跟你说,宋哥刚才……给我讲了小阙今天的经历,”姜茴勉强扶住桌子,憋笑憋到面部扭曲,“我跟你讲……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讲不出来,你还是让他给你说哈哈哈哈!!”

      祁晟兰用一种关爱傻子的眼神怜悯地看着他的便宜小闺女。

      “这毛病都能让你给治好,今天我算是晓得了,”姜茴缓了半天,扬着眉对祁晟兰拍案笑道:“真是……近朱者赤,近皇上者蔫儿坏,近祁晟兰者不要脸!”

      祁晟兰瞧着她,也缓慢地扬起了一边眉毛。

      听起来,这小姑娘今天够出息的。

      姜茴走了没半刻钟,宋槐就闷头冲进来了。

      “你让狼撵了这是。”祁晟兰道。

      宋槐憋着口气不住摇头,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紧接着又倒了一杯。

      祁晟兰淡淡瞥了他一眼,“她干什么了,让你哆嗦成这样?”

      宋槐捏着杯子又是一阵摇头,“头儿,我宋槐跟你三年了,哪样穷凶极恶的贼人没见过。哆嗦什么。”

      祁晟兰:“……你杯子都磕牙了。”

      宋槐:“……”

      他表情悲愤地撂下杯子,一拍自己脑门,几乎是带着哭腔道:“对啊!我就是没见过这么穷凶极恶的捕快!祁大侠!我说您老人家从哪招来这么一个沧海遗珠啊!”

      要问忠厚老实的捕快宋槐为啥能崩溃成这样,我们要推到一个时辰以前——

      昨天那一出闹的,谁心里也不是个滋味。虽然今早祁晟兰跟他们吩咐过,有意让云小阙多多锻炼,但是众人心里都还是不安的。

      开玩笑!这可是小夫人!万一又出岔子了他们拿啥赔!

      然而宋槐万万万万万万……没有想到,仅仅一夜时间,这姑娘就如同换了一个魂。

      “所以今天我们任务简单些。你才刚开始干,就探探情况就行了,不用非要硬冲。”宋槐对云小阙道,“别紧张。”

      云小阙抽了下鼻子,点点头。目光突然凝在某一点。

      宋槐也发现了情况,想着也该让她放手去干,于是问道:“看出什么来了?”

      云小阙依然斜觑着街边的一人,道:“那个穿蓝布上衣的人,是吗。”

      宋槐道:“你说说看。”

      “他穿的倒不是很好,却是为了掩人耳目,他今天被指派了任务,不能明地里进行,所以远没有平日招摇。但周围的路人都有意躲着他,显然不是个善茬儿。”云小阙说着稍矮下身子,微微眯起了眼睛,续道,“双手细白,没做过粗活,前三指指腹发黄得厉害,看起来是经常打麻将。就算不是赌坊的人,也脱不了干系。”

      她想到什么说什么,一段推论颠三倒四,让人听得倒也明白。宋槐心中暗赞一声好眼神,却听云小阙问道:“我们要一直暗访吗?”

      “……嗯,严格来讲也不是。”宋槐挠了挠头,有些发愁道:“其实我们已经知道这个赌坊暗地里的勾当,但是明察暗访好多回了,赌坊的杜老板总能听着信,每次我们一到,他们都做好了准备。而且这赌坊背地里有权贵撑腰……”

      云小阙大惊,“上头还有人?!”

      宋槐一看她又要怂,忙道:“这不是问题,咱上头也有人啊!”

      云小阙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噢,也对!那我们现在去问话?”

      宋槐:“他们明面不做坏事,我们没有理由总去盘查啊!”

      然而只见云小阙支起腰板来不知在想什么,待那人走到街角人少的地方,忽然窜出了巷子,两步并到那人身边,肆无忌惮地拿脚尖踹了踹他小腿肚,“喂。”

      那人回头一看,竟是个负着大刀、秀丽伶仃的小娘子,心中的不悦也少了几分,正涎笑着预备调戏一番的时候,只见她一偏头,发髻上斜插的银钗就甩落在了手里,乌黑茂密的三千青丝一下子散落满脸满肩。接着她一抬脚撩起裙摆捏在手里,哧地一声,略显厚重的殷红长裙从腿侧一路撕裂。

      “……”那人发懵地看着云小阙,只见这小女子竟花容失色,掩着口连退了两步,面上惊疑羞愤还有怒不可遏混在一起,最后成了脱口而出的一句:“好你个登徒浪子,光天化日竟敢轻薄衙门官役!好大的胆子!”

      那人:“……”我还没来得及轻薄呢啊!!

      宋槐:“……”这特么不要脸的是被祁晟兰上身了吗!

      然而这样明摆着碰瓷的场面,哪里容得众人多想! 正震惊中,只见那小女子想起了什么似的,尖尖的下巴一抬,拽得二五八万,“我告诉你,我上头有六扇门祁大人!”

      暗处的宋槐啪地捂住了自己的脸,呻.吟一声。

      祖宗啊!这关系不是这么用的!!!

      那人目瞪口呆间,眼看着云小阙在发丝掩盖下冷笑着伸手向刀,心中大赅,搡了云小阙一把转身就跑。

      云小阙向后退了一步,不待站稳脚就猛一扬手,只见银光一闪,那人一声惨叫,趔趄着扑在了地上。

      云小阙向后捋了一把散乱的长发,两步跑到他身边,伴着又一声惨叫,从他小腿拔出一支血淋淋的银钗,颇为嫌弃地审视了一下,甩了甩血珠,大刺刺夹在腋下一蹭,又顺手插回发髻里。一脚踏在那人腰背处狠碾一脚,瞪眼喝道:“给老子跑?!”

      不绝如缕的惨叫声中,小捕快们后知后觉地从震惊状态中醒了过来,赶紧冲出来拦住云小阙马上预备卸人胳膊的举动,快手快脚地将他押下,才阻止了惨案的进一步发生。

      云小阙斯条慢理地将脚从他身上挪下来,顺手给自己残破的裙摆结了一个巨丑的疙瘩,皮笑肉不笑地从牙缝里逼出一句:“瘪犊子玩意儿,跟我斗?”她提高了音量,“你都不值得老子拔刀。”

      在围观群众瞠目结舌的围观中,云小阙纯稚和善地微笑着道:“没事啊,小王八蛋不老实,收拾收拾他,死不了人哈哈哈哈。”

      ……吓掉了瓜子的围观群众心想,这位真是祁大侠的人,没跑了。

      ——“就这么着,我们本来是想探探路子,她借着这个由头,直接领着我们杀进赌坊一顿瞎扯,说一个小厮都敢当街调戏良家少女,这店子上梁还能正得了?然后就要强行查账!而且稍微有人质疑,她就开始哭哭啼啼,闹着嚷着说他们欺负弱女子,不把官府当回事。那杜老板是个什么人?我们明察暗访多少回他油盐不进,这回都快给这姑奶奶磕头了,她倒更来劲,撒着泼就随手砸了个一人多高的大酒桶,我们一块儿连声求饶她才没点火烧铺!”

      说着宋槐更是要哭出来了,“我真是不明白了,哪有这么……这么不讲理的官差?关键是她全是在自卫范围内,拍个肩就能给人捏跪下,一有人劝她就开始哭,我还不能说她做的不对……”说着他缓了一息,又道:“在这一点上,我觉得你俩简直是绝配!”

      后面的话宋槐没敢说出口:一个两个的都把办案当耍流氓,也好意思去查人家黑店?你比人家开黑店的手还黑!

      大人这就是你说的脱缰的野马吗!属下长见识了!!马腿子都快跑折了啊!!!

      我到底为什么摊上这样的上司和同僚嘤嘤嘤。

      祁晟兰依旧架着腿靠在圈椅上听着,过了一会懒洋洋道:“知道了,等会儿你回去叫她来一趟。”

      云小阙来的时候还没来得及拾捯自己,或者其实她根本不在意自己是个什么形象,总之就是,极好地保持了巡街时奋勇杀敌的最佳状态。

      这姑娘发髻蓬乱,昨天刚穿的一身白衣血迹斑斑,红色长裙从侧面撕裂到大腿的位置,裙摆结成一个奇丑无比的死疙瘩,毫不在意地露出中裤和几乎看不出本色的雪白长靴。她身上酒味很重,大概是砸酒桶时洒了自己一身,可惜这精致的暗绣红裙和上好的美酒,没能交融出那种血色罗裙翻酒污的姣美,只有满身尘土泥泞,烈酒气混着血味,无论视觉还是嗅觉,都是双重意义上的辣眼睛。

      云小阙捋了一把耳边汗湿的头发,直愣愣就杵在门口看着他,一声也不吭。

      半点规矩也没有,敢穿成这样过仪门的也就她了。然而祁晟兰不愧是心理素质极其强大的,见着她这让一窝狼掏的模样面不改色,一抬下巴道:“坐。”

      云小阙也不含糊,直接坐下就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闷了,接着又拎起茶壶。

      祁晟兰心想你们巡街都没水喝怎么的。一边道:“你今天的表现,宋槐刚跟我报了。”

      云小阙都不抬眼看他,边给自己倒茶边嗯了一声。若不是她这身还像逃难的打扮,还真跟个大爷似的。

      祁晟兰睇着她全然不屑的神色,继而垂下浓密的长睫,淡道:“做的挺好,保持。”

      云小阙没提防地手臂一僵,茶水就溢出了杯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止步与脱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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