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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十三余与人间苦 ...

  •   云小阙站着瞎想了一会才醒悟,心里连道奇也怪哉,祁晟兰这样的人,竟然也有困倦的时候。转念一想又觉得糊涂了,他平时总那一副懒洋洋的模样,究竟是怎样让人觉得可靠的呢?

      想不出来,没有道理,可是面快要凉了。云小阙把碗搁在桌子上,屈指轻轻敲了敲碗沿,“嗳,醒了。”

      话音轻落,祁晟兰缓慢地睁开眼睛,直起身来坐好,眼神仍是一种懒散的犀利,清醒无比,半点疲倦的意思也无。

      云小阙将筷子递给他,“我轻功这么好了吗,你都没醒。”

      “我听见你进来了,在等你叫我。”祁晟兰执箸一挑面条,一脸的“不想动弹”四个大字,一口面下去,唔了一声,“没辣。”

      “二半夜的吃什么辣。”云小阙皱眉毛,“没放。”

      “还是酸的。”

      “这个不怪我,我没放醋,”云小阙一摊手,“轻衣姑娘带的酸笋。”

      祁晟兰不是个矫情的,两筷子挑完面条,撂下碗就灌了一口冰凉的茶水,皱着眉半天,最后还是那一个字,“酸。”

      哈哈哈哈就跟个小孩儿似的。云小阙不动声色地在心里一阵笑,全然忘记了对他来说,自己才是个真正的小孩。

      “那个道士是你什么人?”

      耳边突然发一声问,云小阙收拾碗筷的手顿了片刻,坦坦荡荡答:“他叫赫连青,是个云游道人。前年我在南边的时候,跟着一个马帮搭伙赶路,与他萍水相逢。他这个人脾气不错,挺可怜我,原先想让我认他做个长兄,我没认,后来出了湖广,我们就分开走了。没交过心,不算很熟。”

      这次她说的可都是实话。当初在马帮里头,一水儿的粗野汉子,就她一个瘦骨嶙峋小姑娘,背着把比自己短不了多少的大刀,四处东奔西跑。那时候她才十三岁半。

      豆蔻枝头二月初,亭亭袅袅十三余。

      一个女孩子一生中最美好最娇柔的时候,被她自己撕碎了,丢在眼前无尽的长路里,丢在干涸呼啸的风中。

      马帮里有个北方汉子,一开口总操着浓重的口音,有时夹带着一些听不懂的词汇。云小阙少言寡语,只默默地听,默默地去模仿他的说话方式,默默地在心里推敲那些词的含义。后来当她与马帮分开,正遇上赫连青时,她已经可以一点不带磕绊,从言辞到性格,熟练地伪装成一个爽辣的北方姑娘。

      赫连青觉得她很有趣。他长云小阙三岁,方才下了昆仑山游历世间,正是初出江湖少年郎,风流倜傥侠肝义胆。有萌生过要同她结拜兄妹的念头,但云小阙不想多交朋友惹出麻烦,也不多理他。并行一月有余,很快出了湖广,云小阙为了避开仇家,也未知会一声,连夜就换了路径。天大地大,自此再未见过。

      云小阙对于赫连青的印象还是很深刻的。因为她长久的漂泊中,并未有过什么关照她的人,赫连青算唯一一个。然而见到赫连青的一瞬间,她却满心的紧张和惶恐——只怕曾留下什么破绽,而赫连青会暴露自己的痕迹。

      其实仔细想来,他们相处不过一月,分别却是三年。云小阙对过往守口如瓶,赫连青也算正人君子,按理说没什么把柄可被拿捏。

      但是云小阙怕。

      曾经旅途中仅有的温暖,如兄长一般待她的人,阔别三年后,她见到了赫连青,心中不是感激,不是想念,只是一阵一阵浑身发凉的害怕。

      云小阙如今冷静下来,倒能客观地描述自己与赫连青的这点关系,而之前下意识的反应,想来实在惭愧。

      祁晟兰不做声,也不多问。过了一会儿突然道:“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云小阙一怔,随即笑出了声,“出奇了,竟然还有祁大侠要问我的问题?”

      她心中思虑过多,笑得还有些勉勉强强。祁晟兰凝视着她,道:“我看你不吃辣。那三天前在面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为什么装了一瓶辣子收起来?”

      云小阙听得一愣一楞,好半天才想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做过这么一件小事儿。再一想前因后果,当即笑弯了腰。

      她很少有这样真真切切去笑的时候。莫不说祁晟兰没见过,就是她自己已经有多久没这样笑过了。过了半天缓过劲来,只见祁晟兰还望着她,居然是认认真真在等回答。忍不住又一笑,摇摇头,端了碗筷往外走。

      祁晟兰熄了书房的灯,在她后头跟着走。出了堂屋才发现雨不知何时停了,月亮正从最顶头缓缓而落,天边隐隐泛青,夜空一片晴好。云小阙摸进厨房洗完了碗筷,看见祁晟兰还在门前廊下等着,擦了擦手走到他面前。

      “好吧,我告诉你。我是不吃辣的,但是天冷,我买不起衣裳。”云小阙迎着月光仰视着他,“冷得实在挨不下去的时候,吃辣会暖一些。”

      祁晟兰眉心一闪,“就这样?”

      “嗯,就这样。”云小阙微笑,转身进门,愉快道,“好啦,问题解答了。那么再见,明天我就上路,如果以后有机会江湖重逢,我会尽量不跑得太快的。”

      祁晟兰在她身后道,“天还未暖,我可不会提供辣子给你。”

      “比这更惨的时候,我也能活下去。”云小阙回头望他一眼,月光照进眼底,是黑白分明的澄澈而无邪,“谢谢你愿意保护我,无论出于什么目的。但是我不能留下,我无法相信任何潜在的危险,也不能停止躲避。”

      祁晟兰静静地看着她,青灰的眼眸一片淡漠,“除非对于你来说,这里比外面更危险。”

      他还在步步紧逼。云小阙垂下眼睛,不急也不恼,微微地笑了,却是答非所问,“明月肯照红尘,但红尘依旧风雨如晦。你活在天上,怎么会知道人间百样的苦。”她轻声道,“而我尝得比你多。”

      说完深一垂首,轻合上门扉。

      祁晟兰转身回房。

      ……

      昨天晚上本来下着倾盆大雨,从后半夜开始却晴了起来。姜茴安安稳稳地睡了一大觉,起床时只觉得神清气爽,推开门却被吓了一跳。

      “十八你又怎么了?”

      一身黑衣的影卫涨红了脸挨着墙根倒立,一半是吃劲儿一半是口齿不伶俐,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姜茴直接朝院里找管事的,边问道:“我小爹呢?”

      围桌吃早饭的捕快们同时指向堂屋,宋槐咽下一口稀饭,小声道:“姑娘啊,这次十八是真的犯错了······”

      姜茴讶然。她那小爹挑剔的很,影十八又木讷,一天到晚总被罚,倒也没有过什么真的大错处。这回又是咋了?

      她满腹狐疑地走进堂屋,茫然道:“小爹······诶?轻衣?”

      唐轻衣冲她一挑眉,“妹儿,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姜茴乐颠颠地跑到她身边坐下,“你怎的这么快就到了!我还以为得有几天呢。”

      唐轻衣抬起下巴一指对面的人,“还不是因为这瓜批老道!要不是他偷我信号弹,我至于和家里的车队走散吗!”

      姜茴顺着她指的方向一转头,只见一个青衣男子持着一柄拂尘,发束香樟木冠,剑佩墨绿丝绦,朗目清辉眼泛桃花。此时正无奈地微笑着,一开口还略带点鼻音,“知了呀,当时情况紧急,我哪知道那是信号弹啊?”

      “不许叫我知了!”

      “······知了猴儿。”

      “······滚。”

      一旁祁晟兰撂下茶杯,给姜茴简要地讲述了一下这两个人的恩怨:道士与唐家的车队在来盛京的路上遇上,唐轻衣这个人本就对参禅修道这些事情颇感兴趣,加上对方是个四海为家的云游道人,模样俊秀又举止斯文,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于是唐轻衣就十分大方地带上他一起赶路了。

      谁知半路上碰上一伙山贼,以为他们是拉镖的,截了道就预备劫镖。唐家车队一看我日你先人啊,不收拾收拾你这几个小毛贼还真不晓得唐家堡是干啥的哈!于是就地开始火并。混乱中谁也顾不上谁,道士顺手摸了唐轻衣的雷火弹自保,炸了以后才发现,那是联络用的信号弹······

      而且被空中横摔过来的山贼给闷下去了,并没有发挥它原本的作用······

      而且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和车队走散了······

      跟着他过来的唐轻衣极好地保持了微笑,并抽出了子母爪。

      将贼道士五花大绑以后,唐轻衣深刻思考了一下接下来的行程。失散以后,车队联系不上她,肯定是要先到盛京找熟人帮忙的。所以她当机立断,决定不耽误时间了,直接去盛京投靠祁晟兰。

      因为抄了车队不能走的小道,唐轻衣反而要比预期早到了好几天。艰难跋涉还带着一个束手束脚的累赘,没车没马,终于走到了发小儿家的门口,这是一种什么心情?

      亲人啊!泪奔!

      然后她就被不认识自己的影十八一声不吭只用眼神拒之门外任凭好说歹说也不开门也不叫姜茴总之就是不让她进门最后只好坐在外头淋了半宿的雨。

      还得被这个道士调戏。

      鬼迷日眼哦!

      “他是道士?”姜茴新奇道,“我还以为道士都是那种不苟言笑的白胡子老爷爷呢!”

      赫连青听闻笑着一揖,“贫道赫连青,见过姜茴姑娘。”

      门外日常听墙角的捕快们不禁一阵啧啧。

      这哪里像是个道士!说是云游道人,但衣着精致,没留下什么漂泊苦旅的痕迹,而且半点仙风道骨也无,倒像个风流浪荡的公子哥儿。你看这似笑非笑,风流;眼带桃花,风流;持拂尘的手,风流;一身散漫青衫,风流;通身的气派,风流;复姓赫连,风流;单名一个青字,风流!

      三言两语就能听得出来,是个会讨女子欢心的。这等风流人物据说还与小夫人是旧识。捕快甲用眼神无声地询问:咱家祁大侠对上他,有几成胜算?

      对面捕快乙翻着白眼认真比对了一下两人的样貌钱财性格······最后含着泪对着满桌同僚摇了摇头:没戏。

      可怜今年又没讨着夫人,大家沉重地叹了口气。喝粥喝粥。

      “诶,小阙呢?”姜茴四外望了一圈,忽想起早起到现在,一直没瞧见那白衣红裙的影儿,“她巡街去了?这么早?”

      祁晟兰看着书头也未抬,“走了。”

      这下子姜茴一愣,反倒是唐轻衣先问了一句:“走去哪?”

      “谁晓得,”祁晟兰正端起茶盏抵在唇边,随意道:“走老路,浪迹天涯吧。”

      唐轻衣也是一愣,这时姜茴才反应过来,俩姑娘同时一拍桌子,

      ——“你就让她走了!”

      ——“她不是你婆娘吗?”

      这回换了赫连青呆住了。他那一点惯有的笑意停在唇边一僵,两人的话来不及在脑子里兜过一个弯儿,迫切地问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这是?”

      唐轻衣奇怪地看他一眼,“你不知道?你妹子和他定了亲呢。”

      姜茴则是捂住脑门连声叹气,“为什么呀?你不是挺喜欢她的吗!”

      赫连青拍案而起,“什么定了亲!谁同意了!”

      祁晟兰几不可见地眉心一搐,“你们能不能稍微向我询问一下事情的真相。”

      赫连青怒了,“问什么,这明摆着私定终身始乱终弃,是个人都能听出来了!祁晟兰你真是可以,我敬你是个豪侠你居然!!”

      后半句话被唐轻衣一巴掌捂了回去,“居个铲铲,你好不好安生一时哦!”

      祁晟兰还在冷静建议道:“我不爱讲废话,但这件事情我觉得很有必要……”

      姜茴忽地站起来,“不吵了!十八宋哥!赶紧去城门拦,兴许还来得及!快快快起来起来起来!阿麦把那半截黄瓜撂下别吃了!”

      大小姐发话,一群捕快赶紧扔下饭碗抄着刀就往外赶。这时先一步窜出门外的影十八却又照着原路窜回来了,对着门外一指,干脆利落两个字:“回来!”

      姜茴“啊”了一声,“回来了?”

      影十八还没来得及点头,胭脂红的裙摆朝门槛上气势汹汹地一荡,雪白一只小靴紧跟着跨进来,行路带风,竟是连轻功都使上,绕过众人几步到祁晟兰面前,一甩手里捏着的几张纸,“祁晟兰你好样儿的,说好了放我走转身就贴我通缉令!挖煤的爸爸,你黑老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十三余与人间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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