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让我们相爱》邴邴

7、阴天，天使

　　你像是从宇宙中飞来，我的天使。
　　——电影《卡萝尔》

　　安昕攥着一把五颜六色的药片走进病房卫生间，只从其中挑出两枚没有糖衣包裹的白色憨笨大片，余下的一股脑丢进马桶，按下冲水钮，面无表情地盯着药片在水流旋涡中挣扎沉浮直至全部消失……
　　完成这一切，安昕感觉好累，瘫靠在冰冷的瓷砖上，几次深呼吸后将那仅剩的两枚药片塞进口中，他缓慢咀嚼着，深切感受那种苦充满口腔，引来胃部一阵阵紧缩，他强迫自己将苦吞咽下去，使它渗入血液，融进每个细胞……可真是苦啊，连手脚都苦得发麻了，那背上仿若藏了一条蛇正沿着脊柱缓慢且充满敌意地爬行，它遗留下的湿冷让安昕觉得无比恶心，他拼命干呕，像要呕出灵魂般地干呕着……
　　不知过了多久，安昕打开卫生间的门，若无其事地躺回病床上，用白色被单将自己紧紧裹住。

　　“嘟——”一声震动，辛朵抬头看了看讲得无比投入的数学老师，偷偷拿出手机，一条群消息，来自“流亡者”：“各位One-three成员，伟大的One-three乐队将于本周日上午9:00在老地方进行重组后的第一次排练，请放下一切重要或不重要的事务，准时参加！没收到此条通知者请单独回复，谢谢。”落款是“你们永远的余哥哥”。看到如此无厘头的通知，辛朵差点儿笑出声，正想着回复些什么，就听数学老师边敲黑板边提高声量：“大家注意看这里，这种题型高考必考，一定要熟练掌握，下面我再给大家演算一遍……”辛朵忙把手机塞回口袋，将注意力移回课堂。

　　两片强效止痛片，让安昕觉得下午不再那样难熬，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空，竟生出了出去走走的冲动。于是，简单披上外套，安昕终于踏出了病房……
　　虽没有耀眼的阳光，但乍然暴露在“光天化日”下，还是让久处室内昏暗光线的安昕感到一阵不可遏制的眩晕。他扶着住院楼大门，努力让自己舒缓。半晌，才慢步走向楼前小花园。
　　许是天气的缘故，花园里没什么人。安昕在一张长椅上坐下，旁边是一棵法国梧桐，他用手触摸梧桐粗粝的树干，感受到了久违的真实，是的，他觉得这段日子过得十分不真实，不管看什么听什么都仿佛隔了一层肮脏又低劣的塑料薄膜，滑腻腻的让人恶心。
　　他抬起头，眯着眼，看那繁密的梧桐枝杈勾勒在青灰色的天空背景上，不时有风穿梭其间，那些半黄半绿的叶子就整齐地瑟缩下，间或一两片被裹挟着跌跌撞撞摔向地面。安昕笑了，挺好，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咱俩都是一样的。”他温柔地对梧桐说。
　　安昕突然体会到一种莫名的轻松与心安。他带上耳机，闭上眼睛，随着优美的钢琴旋律缓缓流淌，安昕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浸泡在了一池温暖透彻的水中……安昕的手指下意识地跟随乐曲弹奏着，他好像回到了熟悉的学校琴房，好像又看到了Nele那含笑的眼睛。

　　对于周日排练这件事，辛朵充满期待，同样期待的还有强行围观的白小夜：“我和暖暖要去帮你鉴定一下，别你一小白兔误入什么不良组织。”
　　“我可不去，周末我还要回家呢。”暖暖拒绝。
　　“那哪行啊，咱们得对辛小朵同学负责吧，一点儿阶级感情同学爱都不讲，不准回家，和我一起去看朵儿排练。”小夜张牙舞爪。
　　“白小夜同学，请把你的右手放在你的良心上，如实回答我的问题，你真的，真的，真的是去看我，我排练吗？”
　　白小夜嗫嚅一阵，终是没说出话来，脸却红了。
　　辛朵、温暖并肩摇头：“唉，修为不够啊。”

　　辛朵在电话中告诉祖母周末学校社团活动不能回家时，明显感受到了老人的失望，于是决定下午两节班会加晚自习请假，回去看看祖母。
　　跟刘姨通了电话得知祖母在医院，辛朵便匆匆走出校门直奔地铁站。其实学校距中心医院比家还要近些，因此不到半小时，她已来到中心医院门诊大楼。
　　祖母的诊室在四楼，辛朵到时，门关着，也没看到往常那般候诊的人群。隔壁诊室的门倒是开着，导诊的小护士显然认出了辛朵，微笑地跟她打招呼。辛朵也笑着向她招招手，复又指指诊室紧闭的门。
　　小护士会意：“今天是周五，秦主任在住院部。”
　　辛朵点头，同小护士道别后，向住院部走去。
　　天乌蒙蒙的，辛朵很不喜欢。她喜欢热辣辣的响晴太阳，也喜欢阴凉凉的大雨小雨，但独不喜欢这种温吞犹疑的阴天，至少那天以前不喜欢。
　　她沿着石子路绕过住院部前的小花园，突然被眼前的画面吸引住——
　　一个身穿白衣的高瘦男子背对辛朵坐在花园的长椅上，他的头微扬着，眉眼并不清晰，只能看见炭黑的发丝在风中无序飞舞，十只纤长的手指如精灵般在空中游移舞蹈，他带着耳机，辛朵猜他是在弹奏一首优美又复杂的钢琴曲，那样专注那样悦目……空中偶尔有一两片树叶飘落，轻缓地沉默地，只为那背影平添了一份寂寥与宁静。不知为何，辛朵觉得男子周遭似笼着一层忧伤的光晕，斑驳陆离。
　　“是天使吗？”辛朵忍不住靠近一步，只觉得脚底砂石的摩擦声响得吓人，慌忙停下脚步，继续愣愣地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