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章 跃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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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越发大了，冷冷的滴在南苑的屋檐。
南苑阴冷潮湿，没有半点灯光，亦没有半点温暖。
夜里三更时候，雨还在落，我抱着桐儿，模糊的听见枕玉叫我，寒冷潮湿的被褥冷的像铁一样。
“枕玉？”我涩声喊她，怀里的桐儿不安分的乱动，她发高热，现在身子还是滚烫的。
“檀儿……别玉回来了，正在熬药，待会儿就可以给桐儿小姐喝了。”枕玉的声音带着颤抖，因为没有点灯，我看不清她的神情。桐儿病了许久，不大哭了，脸色通红，呼吸急促，我紧紧地抱着她，声音尽量温柔∶“桐儿乖，桐儿乖，喝了药就好了……”
桐儿听见我的话，便不再乱动，嘴里应了一声，“娘亲……桐儿会不会死？”
“不会，有娘在，桐儿不会死。”我轻柔的安抚，桐儿听见我的话，便紧紧地攥着我的衣袖睡了。
一阵凛冽的寒风撞开了窗，霎时冷气钻入了我们并不保暖的棉被。
好冷，好冷。
空寂的南苑，没有一丝温度。
我摸到枕玉的手，比我的手还要寒凉。
如今的我，是自作自受，无端带累了枕玉和别玉，如今桐儿要是再出什么事……我不敢想象。
“我明日去求靖王爷，只求他念在昔日你与他的情分……好歹，好歹……让桐儿小姐能看大夫。”枕玉的声音湮没在雨声里，我紧了紧手，叹了一口气，“我与他，早没了情分。”不，也许，自始至终都没有半点情分，左不过我的痴缠罢了。
“公主……公主！凤夫人来了，凤夫人来了！”别玉端着一碗药，冲了进来，跟在她身后的是星星点点的灯笼光芒。
凤夫人是靖王爷最宠爱的女子。
我在王府的身份低微，理应出门迎接，只是我这样破败的身子，怕是连床也下不了。
枕玉急忙去迎，我低着头，由凤夫人闯了进来。
“贱妾身子不适，不能见礼，还望凤夫人恕罪。”
凤夫人不语，她身旁的人取了蜡烛把南苑映的灯火通明。看见我如今的样子，凤夫人掩唇“嗤”地笑了一声，神色尽是嘲讽∶“如今倒是学得乖了些，可就是这样，皇上也不一定再理会你。 ”
我诧异的望着她，皇上？
随即低低的笑了，怕是靖王爷……谋朝篡位成功了罢？
是与不是，又有什么要紧？
“凤夫人，深夜前来，想必有什么要紧事？”
她斜觑我一眼，脸上露出一抹怪异的笑容，一招手，来了两名婢女，“皇上要我请桐姐儿……想必你不会拦着。”
不！不！“桐儿是他的亲生女儿！”
不知怎的，我还是说了一句我说过千百回的话。
我往后退了一点，抱着桐儿几乎是跌下了床。桐儿被我颠簸的醒了，开始哭闹起来，我掩住她的唇∶“不要哭，桐儿听娘的话……不要哭！”桐儿睁眼瞧着我，眼里的泪无声的落下来，她果真没有哭了。只是一味的憋着，脸儿涨得更红了。
我不能再让桐儿，遭受这样的罪。
也还是前几年的时候，当沈期还是靖王爷的时候，全王府的人都在观戏。桐儿不知怎么被一个小指甲大的马蜂贽了，哭闹不止，靖王爷竟然派了几个婢子给不满四岁的桐儿掌嘴，那一次，打得狠了，桐儿嘴上好几日都未曾消肿。
现下桐儿竟也牢牢记着，想来……呵，他沈期没有将桐儿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桐儿也并不认他了。
“亲生女儿？嗬，这只怕皇上才知晓了。”凤夫人微微一笑，向我逼过来，她那涂满丹寇的红色指甲掐着桐儿的脸。神色似乎有些悲悯∶“卫凤萧，你贵为公主……知道自己为何名字里有个凤字，却担不起凤夫人这个名头么？”
我不答。抱着桐儿的手更紧。
“因为你没有自知之明！”她狠狠的剜了我一眼，“快将桐姐儿交给嬷嬷罢。”
我知道我没有自知之明，不然也不会落到如此田地。
但我如何不知道，沈期的若是下令，便再无可挽回。桐儿……我望着她惊恐的眼。
桐儿，你爹爹要你死。
“桐儿乖，凤夫人带你去一个地方。那里……很好，不会痛苦，可以放风筝，打秋千，……还有很多好吃的东西。你要听话，不可以哭。”我淡淡的勾起唇，把桐儿放下，替她穿衣，选了她最爱的碧色齐胸儒裙，桐儿迷迷糊糊的发着高热，我摸着她的身子滚烫，嘴里吐词还不清楚，只问我∶“娘亲也会去么？”
“会。”我温柔地抚摸着她柔软的发，“桐儿先去，娘等会来。”她答了一声好，眨了眨眼，被凤夫人带来的两个嬷嬷抱了去。
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去赴死。
别玉冲上去，死死拽住凤夫人的裙角，跪在地上磕头∶“凤夫人！求你……行行好，我们公主只有桐儿了，不要、不要带走她！”
凤夫人冷笑了一声，道∶“才说你放聪明了些，竟让这狗奴才出来拌我的脚！”
“回来！”我呵斥住别玉，现在是桐儿死，我若再不聪明些，别玉必定是要为我和桐儿陪葬，说不定还会带累枕玉和南苑所有的下人。我不能再如此自私了。
别玉松了手，仍跪着，头磕在青玉石的地板上，上面的瓦砾扎破了她的额头，“凤夫人，请让桐儿小姐把这碗药喝了罢，求您。”别玉磕头实在惊心，鲜血横流，枕玉扶着我去拦，却怎么也拦不住。
我心中哀戚，缓了缓身子，向凤夫人跪下来∶“求您。”
凤夫人看到我此刻的模样似乎很是满意，一向是她给我跪，如今我跪她，她只略略冷哼了一声，便把桐儿交给了满头是血的别玉。
“凤夫人，王……皇上他，再不肯见我了么？”
凤夫人低头看着我，那绝美的脸上，竟然露出一丝同情，是同情。
我也的确该被人同情，只是我如今卑微至此，只想，救桐儿一命。
“好姐姐……”她嘲讽般的笑了，“你以为皇上爱过你？他忍你至今，不过因你是卫家长女。现如今他覆了你们卫家，自然要补偿你，要封姐姐为皇后呢，姐姐不是一直想坐上他的正妃之位么？”
正妃？呵，我不过是想当他的妻子。
这十年，我以真心相待，他不愿我怀上他的孩子，在我每日茶饮中加了红花，我千方百计瞒过他，怀了他的孩子。他却信了我莫须有的奸情，从来没有人认过桐儿。
现在要封后，不过是怕有人说他谋朝篡位，封了卫家大公主为后，不过为了堵住悠悠众口罢了。
“桐儿是无辜的，她……是，呵……”说的再多，终是不信，又有什么痴愿呢。
我十年间日日等他，可王府的女人实在太多了，回不到我十六岁的时候，我那么纠缠他，他还肯娶我，他明明对我那么宠爱……宠爱？不，他对我的只是忍受，什么都不是。
风瑟瑟的吹开窗，我跪在冰凉的青玉石地板上，手指麻木的抚摸着那块地板。
耳边传来一阵喧哗，我闻不见，头脑昏昏沉沉，身体里袭来一股热气。
“别玉！别玉！……别玉，你醒一醒……”
然后是桐儿的惊声尖叫，我被寒风侵入骨髓，冷得全身发抖。
这才发现，是别玉抱着桐儿，趁嬷嬷不注意，跑出南苑，想带桐儿走。
却被围在南苑的侍卫一剑刺过去。
她躺在雨里，身下的血染湿了整个南苑，雨水冲刷着血水染红了整个冷冰冰的地面。
我冲出南苑，瓢泼大雨淋在我的身上，我手足冰凉，麻木的跑了过去，桐儿已被两个嬷嬷架住，凤夫人满脸嫌恶，一条香帕掩了唇，众人架着雨伞伺候她出了南苑。
别玉……
她知道，若是没了桐儿，我不会久活。
早该知道……
我一口郁气上涌，忍住喉头甜腥，一步一步的走过去。
“别玉？”
我趴在她的身边拿起她的手，别玉尚还有一口气，她淡淡的笑着∶“小姐，别玉再也见不到哥哥了，好遗憾，好遗憾……”
别玉安慰似的抬起手，口里第一次唤我的小字，“檀儿。”然后尽力微笑了一下，张了张嘴，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手背，“别玉死不足惜。”
别玉缓缓闭上眼，手无力的垂下来。
雨水在她清秀的脸庞上冲刷，洗掉了她的血污，朦胧的灯光下，别玉的脸苍白而透明。
别玉……
别玉。
空旷的南苑传出我嘶哑的喊声，雨声，风声灌入我的耳中，恍然间除了雨声，还有枕玉的声音。
“枕玉。”我回首看她，她湿漉漉的站在雨里，孤零零一个人，神色悲戚哀伤。
我的声音平和了些，“咱们把别玉抬回屋子，她不会死的。她不会，你看她的身体还是暖的，我还要带她回家见她哥哥呢，枕玉。”
俄顷，我趁枕玉照顾别玉，出了院子。
南苑外的侍卫已经撤了，我就着满身的雨，跑到了东阁沈期的住处，步子越来越快，眼帘模糊的厉害，在泥地里摔了几次，然后再爬起来。
看见的是东阁那块青石板上逐渐淡掉的一块血迹。倾盆大雨，下雨的声音湮没了世界。
我爬过去，跪在雨里。
然后看见了那抹英俊挺拔的身影，他玄色的稠靴，明黄色的衣袍，他冷冷的瞧着我。
“皇上……桐儿她，只是一个孩子……求您，放过她。”
他嗤笑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神色间掩不住的冷漠∶“即是孽种，朕已下令，赐死。”
我听见他的话，恍然想起贤妃曾经对我说，沈期不会容忍卫家的孩子，即使是他亲生。
我还不信，却原来。他已如此痛恨卫家的人了么，呵。
大概最恨的人，是我。
冷入骨髓。
我从雨里站起，瘀血攻心，忍受不了，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如果，我死了呢？他不是要靠我稳定他的皇位么？
对，那我便死给他看。
我抬手擦掉唇上殷红的血迹，尽我平生之力，像十年前痴恋他时的语气，对他唤道∶“沈期哥哥。”
他依旧高高在上，看不出有半点波澜。
雨砸在我的脸庞上，我弯起眉，从手里脱下那双扣春华八宝嵌月玉镯。放在他的面前。
低声道∶“是我没有福气戴这双镯子。”
我低低的笑了，笑得无声。
我早该知道，沈期终不是会被感情羁绊的人。
十年前啊，他送了这扣春华八宝镯子，我以为可以就此扣住我与他的情，却是痴想呵。
我朝前看去，看见青石板上的血迹几乎被雨水，冲了个干净，双腿在雨里跪的发麻，手支撑着身子，颤抖着爬了起来。后退了几步，身上的朱色罗裙凌乱不堪。
“你误我一生，只是，这世上，再无卫凤萧。”
说完，仰头任雨水和泪水落下，身后就是那片荷花池。
王府荷花池塘寒气缭绕，孤寂凄清。
是王爷沈期为他的正妃卫凤萧所建。传说夏日七月，十里荷花绽放。很美。
如今满池荷花凋谢，残枝败叶。
我纵身跃入寒潭，阖上了眼。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跃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