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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生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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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后连着几天,施氏夫妇都忙着赚钱大业,双双搁置了对普通友谊的需求,转而去当财神爷的知己。
施家原本就有座茶馆,但卖的茶水普通,价格也很便宜,加之这两年人工物价飞涨,那丁点儿收入还不够跑堂的工钱。这块产业是施先生某位生意伙伴破产拿来抵债的,债务人先生突然一夜之间人间蒸发,匆忙之间还拉下了年迈老娘。后来辗转托人带了口信,回顾感慨了与施先生的深厚情谊,表示自己绝不是占朋友的便宜的人,愿意将茶楼及所在土地用来抵顶生意欠款,但烦请施先生能够看在过去曾来家作客的份上,帮忙照顾老娘一二。
债务人先生是欠了一屁股债走的,绝大多数债权人除了跳脚把他祖宗十八代骂了个狗血淋头,没有挽回半点损失。施先生能够捡个不高档的茶楼,已经好去绝大多数人远矣。
况且,这两年地价蹿的很快,茶楼所在地的价格,早已超过了施先生本应收回的欠款。
照理说,施先生最完美省事的办法是把茶楼带地打包卖了,及时止损盘活现金流。可偏偏,他没有地契。
地契在人家老娘手里。
这位母亲六十上下,当了一辈子富家太太,虽未出入过生意场,但在牌桌上练习了大半辈子,脑子非常不坏。
她不同意卖地。
她说:“施先生,你明白我的处境,现在大家虽明面上顾忌着不敢上门逼我一个老太太,也是知道我没钱。茶楼就杵在那儿,卖了大家都看得到,可不要上门找我讨债?我去和他们怎么讲,说钱都还给施先生你了?那他们不得去找你麻烦,说地价涨得厉害,你占了我一个老婆子便宜。他们又哪里知道,你把我当半个娘,好吃好喝地供着我呢!”
当然,她私底下有一层更深的顾虑,觉得茶楼要是真卖了,施先生很可能会翻脸不认人,不管她的死活了。连儿子都靠不上,这位施先生和儿子做过朋友,肯定也靠不上。她得把地契捏牢了,这才是她后半辈子的依仗。
施先生既摸不着地契,也存着等地价再翻上几番的心思,便顺水推舟地暂时先做着好人。反正一位老太太,又不能露富,吃能吃他多少?喝能喝他多少?
他不痛不痒地忍着茶楼的损失,直到他搭上了赵静远。
这给他提供了一条新思路,既不能卖,那就改,也不用改得太厉害,还做茶楼,做高档的、赚钱的茶楼!
先重新装修一番,撤掉半旧的桌椅,全设隔间雅座。去大学里找几个学美术的学生,画几副山水画,每间里面挂一幅。普通大碗茶是不卖了,只卖羡阳茶。羡阳的茶另外也得分档次,最高一档的自然是赵家茶庄的出品。
甚至连客户,施先生也想好了,一方面,他可以把自己的生意伙伴带去茶楼谈生意,借着他们扩张客源,自己太太也可以在太太圈牌搭子里帮着说项,能把她们的先生介绍过去那就更好了。另一方面,施先生还想把茶楼在某种程度上打造成羡阳会馆,专门招待羡阳出身的名人商贾。
他对赵静远道:“我可以请一两个羡阳的厨子,专做咱羡阳的特色小吃配茶吃。要是有些客人有特殊需要的,还可以偶尔设置办几桌席面。若是这块做得好,要求的客人多了,我们就专门把顶层改成饭厅。当然,这些都是后话,先把茶楼的招牌打出去了,再徐徐图之……”
羡阳是个小地方,但和上海离的不远,依托便利的水路,自上海开埠起就有很多人跑出来做生意。前几年更是通了铁路,在上海的羡阳人便更多。这块肉不可谓不肥。
施先生有钱有做生意的经验,赵静远有茶有羡阳地面的名声,俩人凑在一处,这桩生意很可能会做成。
甚至从长远看,对施先生更有利,赵静远的茶并不愁卖,也只卖茶,他的此番活动,更多地只是拓宽了自己茶叶买卖的形式。施先生却借此有机会结识许多羡阳出身的三教九流,他什么生意都做,也什么生意都敢和人做,他摩拳擦掌地打算在里面挖掘更多的商机。
天下没有白得的午餐,施先生深谙此道,在谈及茶馆将来账上分红安排的时候有意试探了赵静远。
结果让他非常满意。
他回去同施太太道:“赵静远果然不是傻子,是急着用钱。咱们先给他二十万款子,他答应前三年分文不取,只要求按茶叶给个成本价,还会多多给茶楼介绍生意。三年后,利润我们五五成。”
施太太不由奇道:“他赵家是什么出身,做了几辈子地主了,哪里会缺这个钱?再说,他若突然缺钱,问谁借不到,又怎么肯放低身段和我们做生意通融?”
施先生笑道:“太太果然想得周到,我也问过他。之前社会一直不太平,茶叶价卖不高,赵家重义气,也没有因此苛待下面的茶农,这笔花销不小。这几年茶叶价慢慢上来了,可每年总有点意外导致茶叶减产。这部分的损失先不提,他们是和外面的茶铺签了协议要供多少货的,虽然合作了这么多年,人家不至于开口要违约金,可总是伤了关系。他想着得换个卖茶的方式,这趟有试水的意思,若是过几年看做得好,我们还会继续合作,说不定直接自己开茶叶铺子,专卖赵家的茶。他用钱是为了把他家茶庄边上的一座山头吃下来,原主为了替儿子还赌债把价压得很低。赵家有钱不假,却也未必一下子拿出那么多现钱。他怕落了趁人之危的口舌不愿意人前借钱,就是要找我们这样逐利的暴发户。依我看,他倒是很有眼光。”
施太太道:“人家光说你还信了,私底下找人查过他说的话吗?”
施先生在家,自然是脱了假发,此刻摩挲着自己的脑门道:“自然是查过了,句句属实。他来上海有段日子了,也接触了几个人,最后和我们合作,这得多亏我有一位贤惠的好太太啊!他眼光好,我的眼光倒在他之上。”
施太太听了,发自内心地微笑起来,这是她婚姻里为数不多的,作为妻子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