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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蛇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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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睁开眼,看见的是青色的天空和周围嫩绿色的草地。自己刚从壳里钻出来,感受到大千世界的美好,楼觉得,作为一只蛇妖,能看到这些美好的事物,破壳而出还是很值得的。
他动了动身子,身后的细长蛇尾在草丛中甩了个圈,带来沙沙的响声。快乐的一天,楼想。不过首先,得先找点吃的,还有,要找个住的地方。
楼先是在草地里寻觅,结果除了石头和草根,什么都没找到,他只好把眼光放长远一些,看看远处有没有什么可以栖身的建筑物。
不远处有一个不大的粮仓。石块累积的圆柱体,缝隙里全抹上了砂石和泥灰,顶部盖着许多稻草,在一大片草地中格外显眼。
楼快速游了过去,找了半天,终于在粮仓后看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小缝。挤了挤,钻了进去,却发现粮仓内全是米面,根本没有可以吃的肉类,只好继续寻找其他的路。
楼绕着粮仓内部转了好几圈,终于在一座米山后找到了一只正在偷吃的灰老鼠。老鼠肥头大耳,想必是吃了很多仓库里的粮食。周身油光水滑,很是能让蛇饱餐一顿。楼阿呜一口吃进肚里,吐了吐信子,越发觉得破壳而出是一件正确的事了。
粮仓是不能住人了。这里不仅没吃的不好进出,还时常有人类打扰,着实不是一个清净的场所。好在粮仓旁有一座破庙。楼消化了一下肚里的灰老鼠,尾巴一摆,窜入了破庙里。
破庙里有好些上了年代的瓷器碎片,落了灰,半埋在土里,有些隔人。楼又找了一圈,终于在破庙的角落里,头上有一片还算完整的瓦片的地方找到了一个小小的、不算好看的青瓷瓶。楼觉得,这以后就可以当他的家了。
青瓷瓶真的只能算是一件不成功的作品。瓶口狭小,大概只能插进一两朵花。瓶身也不圆润,总有些凸凹不平。好似窑工的一份练习品一般,在捏的时候手艺还不太熟练的样子。但楼不知为何,打心眼里喜欢这个青瓷瓶,而且是喜欢的紧。
白天楼会从青瓷瓶细小的瓶口钻出来,游到庙前的草丛中找吃的;夜晚则会回到青瓷瓶身边,从那个窄小的瓶口钻进不算宽大的瓶身中,蜷成一团安稳地睡去。
某天夜里,觅食回来晚了的楼看到青瓷瓶所在的位子泛着一阵柔和的月白色的光,还以为是哪位仙友过来找他玩耍了,兴高采烈、急冲冲地游了回去,却发现发光的就是自己的家,那个不起眼的青瓷瓶。
怪不得第一眼就看上了,原来是仙友。楼了然,此后,除了觅食,他又多了一项工作。
在天气好的晚上,楼总会圈住那个同他一样成精了的青瓷瓶,奋力地把瓶子拉到一块月光充沛的场所,和青瓷瓶一起吸收月亮的精华,提升自己的能力,并在第二天的烈日中又拖回原来那隐密的位置。
就这样一晃就是一百年。
一百年来,楼从未见过青瓷瓶化身成人的样子,也从未和他说过话,但是却莫名,完全的了解彼此。
他知道青瓷瓶受不得太阳的炙烤而且特别喜爱吸收月亮的精华;他知道青瓷瓶的质地特别细嫩,根本不是肉眼看到的那样凸凹不平;他知道破庙后面的老鼠洞里的灰老鼠是青瓷瓶自认的朋友,虽然灰老鼠并不这么认为,但每当它经过青瓷瓶的时候青瓷瓶都会闪一闪微弱的月白色的光当作打招呼;他也知道青瓷瓶知道他知道所有的这些事,并且也无声的,允许他的所有动作,配合他的所有行经,互相依偎,互相依靠。
当楼以为自己就要和青瓷瓶如此的永远在一起的时候,自己却失去了这陪伴多年的伙伴,失去了温和平静的岁月,失去了有些心悸的感情。
那是因为什么事呢?好像是因为,自己幻化成人了吧。
某个早上楼出去觅食,寻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任何可以食用的东西。日头正当时,太阳炙烤着大地,楼觉得有些头晕。很不幸的,就在他意识到需要休息一下的时候,就这么突然地昏倒在了路边。
等楼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虽然面积不太大,但装饰特别华丽的小房间的床上。床边,一位穿着刺绣的年轻妇人正焦急地看着自己。
“终于醒了。”妇人的声音温柔,让楼觉得温暖又熟悉。
“你中暑了知道么?下次别再大太阳底下晒那么久了。”有些埋怨的,妇人用湿软的手帕擦拭着楼的额头。
“我……”刚变成人,还病了一场,楼张了张嘴,说出口的声音十分嘶哑。
“没事没事。如果可以的话,你以后就跟着我可好?我娘家姓明,你跟着我姓,做我的弟弟如何?”妇人慈眉善目,对自己救回的不知底细的男子居然愿意收为胞弟,实在算得上是活菩萨在世了。
“……好。”虽然从未见过妇人,但楼觉得她是如此的熟悉,像是很久以前就是一家人一般,妇人就是自己的姐姐。楼点头应好,终于有了一个完整的名字。
后来楼才知道,那名妇人是皇宫里的贵妃,在没有皇后的后宫里是个统领众妃的主,自己算是攀上高枝了。可越是和妇人熟悉,越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有着同样熟悉感觉的青瓷瓶。
何时才能再遇见他呢……
几日后贵妃回宫,把楼介绍给了一国之主。皇帝惊讶于楼的能力,求贤若渴,希望楼可以报效朝廷。楼思索了片刻,一口答应了下来。不仅仅是为了报答姐姐的救命之恩,也是为了给自己行方便,让自己可以有个显赫的身分和充足的理由巡查所有城镇,找到心底那抹悸动的原身。
但这“方便”却让楼找了整整一年。一年的时间,日日夜夜的寻觅古老的瓷瓶,都不是太大的样子,但没有一样是自己的那一个。
明天就是自己遇见青瓷瓶的第一百年了。楼看着路上逐渐变大的雨滴,巡视四周,寻找着可以避雨的场所。
刚过了镇子,郊区只有一个高大的粮仓和一座破败的古庙。楼扫了一眼,古庙?古庙……自己与青瓷瓶遇见的地点,好像也是古庙。
冲过重重雨幕,楼躲进了破庙里。
破庙还如一年前一样,地上都是半埋在土里的破碎瓷器瓦片。头顶上,雨从满是窟窿的房顶直泻而下,打在土里,溅起褐色的水花。
楼环视四周,找了个还算干燥整洁的位置休息。撑掌坐下后,总觉得右手按到了什么东西。坚硬的温润的,一如那次见到的青瓷瓶一般……青瓷瓶?难道……楼连忙起身,用手扒拉着满地的尘土,终于在泥地里刨出了个半埋在土里的小瓷瓶。楼小心翼翼地捧起小小的、易碎的宝物,仔细端详着。这瓶子还是如以前那样,凸凹不平,也没有什么特色,而且更甚的,它连微弱的月白色的光都发不出来了。也许是因为这一年没了月亮的照耀,青瓷瓶不能吸收天地精华,修为都停滞了下来;又或许是,青瓷瓶到了要化形的时刻,所有的能量都积蓄在体内,不轻易表露出来。楼想,如果是这样,就太好了!
雨夜,楼一夜无眠,抱着怀里的宝贝,回忆着这一百年平平淡淡的生活。第二天一大早,便推开破庙门,快马加鞭回到了皇城自己的府第里。
楼把青瓷瓶放在卧室的博古架上,满满一排的古董,全是为了找寻这个青瓷瓶而遇见的珍品,但,没有一件比得上手中这件宝贝。楼把青瓷瓶放在博古架正中央处,一个最显眼的位置,早起睡前都能一眼望到的位置。
是夜,楼沐浴更衣,熄灯就寝,半夜里却梦到了奇怪的东西。
第一夜,楼梦见了一位精灵。
那精灵大概十八九岁的年纪,弯弯笑的嘴角、亮闪闪的眼睛,整个人都和楼想像中的青瓷瓶人形的样子一模一样。
精灵裸着身子,垫着脚尖站在博古架前欣赏满架的古董。身后如瀑的长发随着精灵的动作一摇一摆的,晃得楼的心里痒痒的,只想要抱着精灵亲亲。
第二夜,楼梦见那位裸身的精灵站在床边,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那眼神充满着好奇又带着些疑惑,好似真的认识楼一般。精灵张开嘴,像是要问什么,可在这梦里楼什么也听不见。
第三夜,楼梦见精灵红着脸亲吻着自己。
那梦太过真实,真实到楼真的觉得自己吻上了一双柔软的嘴唇,抚摸一片细嫩的肌肤,进入一个炙热的甬道,释放一段高潮的快乐。最后楼有些瘫软地趴在精灵的身上,想着,如果这位精灵真的是他的青瓷瓶,如果这并不单单是一场梦,那该有多好。
第四日的清晨终于到来了。楼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往博古架上看,却发现床头上正站着梦里的那位精灵。
精灵穿着楼的外袍,胡乱系着腰带,露出一小节胸口的肌肤。那露出的部分还隐约能看见些许红点,像是昨晚的疯狂的证明。
“你,是谁?”楼迅速坐起,他看着如此真实的眼前人,怀疑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精灵并未回答楼的询问,只是脸上笑容越来越大,大到那笑容耀眼得如同窗外的太阳。
接着,他张开双手,向前用力抱住了楼的脖颈,说道:
“你,终于来接我了!”
外篇-赐婚
帮阿诚穿好全套的服装,明楼急忙带着他入宫拜见自己的救命恩人以及姐姐。
“这就是你要找的心中所爱?”明镜知晓明楼这一年来的所作所为,也知晓他是为了何事做到这样。
“是的大姐,这就是明楼要找之人。明楼今日来就是来求姐姐赐婚的。”坐于下首的明楼实在是有些紧张。毕竟所有人都当他明公子出外巡游是为了找心中所爱的瓷瓶,这不明不白的突然从带瓷瓶变成带了个人回来,总是会让人觉得怪异的。
明镜看着座下的两人,一个是自己路上捡回来的弟弟,一个是弟弟认定的命中之人,要拆散么?但为什么不能让有情人终成眷属呢?
“你自己认定的事情你就去做。别的事我不管,你只要保重自己,一切平安就行了。至于这孩子,就算家里的一份子了,以后也跟着姓明吧。”最后明镜只是低下头,吹了吹手中的那盏茶,就算是默许了这桩有些其妙的婚事。
明楼拉着阿诚跪下给坐于上首的明镜磕了个头,赐婚这事,只要姐姐答应了,就什么都好说了。
兴高采烈。
明楼拉着阿诚回到府中。
“大姐这是……”还不太适应突然有了个姐姐的青瓷精阿诚,对于刚才的事还是有些云里雾里摸不清头脑。
“准了。”明楼点点头,证实了阿诚的说法。大姐赐婚这件事怎么说都是万分难得的喜事。明楼虽性格沉稳,也免不了笑得开心。
“那以后……”准婚了呢,那是否就是说,以后和明楼就是名副其实的夫夫关系了呢?如果是真的,那还真值得庆祝了。
“以后你就是我的家人了。”明楼说的含蓄,不仅仅是家人,而是最亲密的伴侣。
“仅此而已?”阿诚调侃着对明楼笑笑,话里话外都透着些许调皮。
“看破不说破,点到为止。”
大红灯笼高高挂。满朝的文武百官和全城的百姓都知道静贵妃娘家的弟弟,现今赫赫有名威风八面的大将军明楼要娶亲了。
所有人都在好奇这新娘子到底从哪里来、娘家又有哪些亲人,但这所有的所有竟然完全无人知晓。
但这场婚事是由皇帝亲自赐婚而成的。皇帝御赐,可不是什么一般人家可以寻得的,这娘家啊想必也是个名门望族。
“外面都在传我是什么名门望族的大小姐,真是好笑。”终于做好万全准备,今日好不容易能够休息一天的阿诚刚从城里转了一圈回来。
“你可不就是我们明家的小少爷么。”甩手掌柜明楼坐在正厅里,看着手中的兵书笑着回了个嘴。
“明大将军,说什么呢。”最近好不容易熟悉了周围环境的阿诚终于放松了身心,也可以时不时地调侃明楼几句了。
“说你是我的小少爷啊,阿诚少爷。”明楼放下手中的书,戏谑的语调更加明显了。
“就你贫……睡了。”说不过会耍嘴皮子的明楼,阿诚嘟囔了一句,转身回到婚房旁的次卧。
第二日两人起身,分别被喜娘叫到不同的房间穿上吉服。
明楼骑着高头大马从明府出来,穿过大半个皇城街道,转了圈,又回到了明府门口。
“这是?”周围的百姓觉得奇怪。怎么新娘子没接就又回去了?
“这是皇上心疼新娘子在京城没个住所,让新娘子直接住进明家,婚礼也方便很多啊。”
“可这不符合祖宗规矩吧?”
“管他呢,他们自己觉得好,过得开心,不是最重要的么?”
“也是也是。”
身披红色喜服的明楼进了屋,走上前,牵起站在玄关处的阿诚手里拿着的红丝带另一头,和阿诚一起来到大堂,对着天地遥拜,又对坐于上首的姐姐、姐夫二人磕了个头,双方对拜,这就算是礼成了。
被送入洞房的阿诚坐在床边,看着桌上红彤彤的烛火,看着盘子里鲜艳欲滴的水果,看着杯中清澈见底的合苞酒,觉得这一百年的等待是这么值得。因为,这让他遇到了待他如亲弟弟的温柔大姐,遇到了各种各样有趣的人。更因为,这让他遇到了他,遇到了一百年前的羁绊与悸动,遇到了一百年后的陪伴与相守。
他看着推门而来的明楼,笑着说:“你回来了。”
最后的最后,一点小彩蛋
“你消失的时候,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婚床上,仰躺着的两人不知怎么的,说起了心里话。
“为何?”明楼不解。虽然自己蛇身时不能言语,但他自认和阿城这青瓷瓶拥有着绝佳的默契:好到不用说话就能知道彼此的所思所想的默契。
“因为你很久都没有回来啊,很久很久。我看着太阳升起又落下,看着月亮从圆盘变为弯刀,看着神龛后的灰老鼠也因为年岁太大化为了尘土,看着我的身上也落满了灰,你却还是没有回来……”是的,等了好久,日日夜夜,春去秋来,夏暑寒冬,明楼的身影还是不曾见到。
“不过我知道,你没来找我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但你一定会记得我的。所以我努力修炼,努力想早点化成人形,这样就能让我来找你了,就如同一百年前你来到我面前一样。”阿诚转过头,开心地对明楼说着自己当时的计划。
“不过还是我先找到的你。”明楼笑了笑。还好还好,要不然很有可能就会这样错过了,而且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彼此。
“是啊,你又一次找到了我了呢。”是啊,终于可以,真正的永远在一起了。
关门灭灯,春宵一刻值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