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百鬼》七七的金针菇

4、付丧神

　　阿诚是个青瓷精。

　　青瓷精这种东西，说好听点是化物，说不好听的，只不过是个付丧神，连动都动不了。

　　阿诚并不在乎这些。他不在乎自己能不能动，也不在乎最后能不能修成正果，只是单纯地享受着世间的一切。

　　阿诚每天安静地待在城郊树林边的破庙里，吸收着树林里透出的丝丝灵气。破庙离树林不远，阿诚所在的位置又靠近其中的一颗大树，灵气虽不多，但总是源源不绝的。阿诚胃口小，这点不多的灵气从不曾把他饿着。

　　天气好的夜晚，阿诚也会透过屋顶上半块瓦片大的洞看看星空，运气好的时候还能沐浴到一丝月亮的光华，这时候就是阿诚难得的宵夜时间。不过这种时候不多，以至于都已经三百年了，阿诚还是一样不会化形。

　　阿诚是从破庙不远处的窑厂“搬到”破庙里的。

　　那还是三百年的故事。

　　刚被从窑炉里取出来的阿诚，那时候还不能叫阿诚，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瓷瓶。瓶口狭小，大概只能插进一两朵花。瓶身也不圆润，总有些凸凹不平。好似窑工的一份练习品一般，在捏的时候手艺还不太熟练的样子。

　　当时的破庙虽然也已经废弃，但整座庙的建筑还是完好的。窑厂的工人时常把这里作为仓库使用，小青瓷瓶也是在那时被搬进的庙里。不过这都是阿诚有意识之前的事了。

　　之后，时光如梭。

　　第一个百年的时候，阿诚终于有了自己的意识。

　　他好奇地张望着着周围的一切，感受着周围的一切。但很快的，他发现自己只能看着身边的砖块与瓦片，看着庙外的青草与石堆，看着头顶的烈日与圆月，却什么都不能做。

　　第二个百年的时候，阿诚遇到了一条白色的小蛇。

　　那是他的第一个朋友，第一个除了破庙大佛后的老鼠洞里的灰老鼠之外的朋友，第一个真正的朋友。

　　白天小蛇会从阿诚细小的瓶口钻出来，游到庙前的草丛中找吃的；夜晚则会回到阿诚身边，从那个窄小的瓶口钻进不算宽大的瓶身中，蜷成一团安稳地睡去。若是晚上天气好了，小蛇还会圈住阿诚，把他拉到月光充沛的地方，并在第二天的烈日中又拖回原来那隐密的位置。

　　阿诚和小蛇之间从不说话，却莫名的，完全的了解彼此。小蛇陪了阿诚三年。三年时间，让阿诚习惯了陪伴，也让三年后的清晨变得格外清冷。那之后阿诚时常想，小蛇到底去了哪里，是否安全，是否找到了新的朋友。

　　第三个百年的时候，阿诚遇到了一个人。

　　那人来破庙仅仅是为了避雨。和其他旅人一样，那人找了个干净的位置坐下休息，却好巧不巧地摸到了角落里被灰尘缠身的阿诚。甚是喜爱的，那人把阿诚带回了自己家。

　　关于那人，世间有许多谣传。

　　据说那人是个大官，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人物。

　　据说那人的姐姐嫁入了皇城，在没有皇后的后宫里是个统领众妃的主。

　　据说那人酷爱收集各类古董瓷器，而且全都是瓶子，家里摆得满满当当。

　　据说那人一直在寻找，不停地寻访各地想要找回心中所爱。

　　不过这些阿诚都是不知道的。他只知道自己的新家——那人卧室里的博古架——比破庙住起来要舒服多了。

　　是夜，那人沐浴更衣，熄灯就寝，半夜里却梦到了奇怪的东西。

　　第一夜，那人梦见阿诚裸着身子站在博古架前欣赏满架的古董。

　　第二夜，那人梦见裸身的阿诚站在床边好奇地看着自己。

　　第三夜，那人梦见阿诚红着脸亲吻着自己。

　　第四日的清晨终于到来。那人缓缓睁开眼。这一次他真的见到了阿诚，不是在梦中，而是在这清晨灿烂的阳光下。阿诚身穿着那人的袍子，那袍子太过宽大，让穿着的人显得可笑了些。阿诚站在床头笑吟吟地看着那人，那模样和梦中一模一样，一样的温和一样的明媚。

　　阿诚歪头，看着床上醒来的人笑容盈满整个脸庞。接着，阿诚张开口，说出了三百年来的第一句话：

　　“你终于来接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