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百鬼》七七的金针菇

2、座敷童子

　　1

　　谭珀鉴买下了一间商铺。

　　商铺临街，地理位置优越。

　　据说上届主人也是个腰缠万贯的商贾，却没想到两年前突然家道中落，最后不得不变卖家产，举家搬迁。

　　街坊邻居都说是因为他们没有善待商铺里住着的神，因而遭到了报应。

　　谭珀鉴却并不信这些。

　　神明？那只不过是懦弱者的借口。谭珀鉴想。

　　商铺刚开张，万事都还未进入正轨。谭珀鉴忙里忙外，吃住都在铺子里。

　　这天晚上，谭珀鉴刚躺下就听见了阁楼里清脆的笑声，还有人跑来跑去时老旧楼板发出的吱吱响声，实在是引人注目。

　　谭珀鉴起身，拿着烛台好不容易爬到阁楼上，却什么也没发现。

　　第二天早上，谭珀鉴发现店里的货都被翻了个遍，以为是遇到了小偷，清点之下却发现什么都没有少，只好作罢。

　　当天晚上，谭珀鉴又听到了阁楼里传来的嘻笑声。

　　如此这般，直到五日后。

　　因为前一天刚从海边进了一批新货，珍珠珊瑚什么的堆满了整间屋子，谭珀鉴清点到很晚才拖着疲惫的身子睡去，半夜便没有如前几天一样，听见任何响动。但第二天，谭珀鉴却发现新进的夜明珠不见了。

　　那颗夜明珠是谭珀鉴去年就订下的货，找了好久才找到的精品。夜明珠如男子拳头般大小，在夜里散发着柔和的白色光芒，这光芒足以照亮整间店铺。为了不被人发现，谭珀鉴还专门订做了一个盒子用来安放这颗镇店之宝。

　　和夜明珠一起运回来的还有许多精品，但唯独少了的是这颗珠子，这让谭珀鉴不得不怀疑是否店里出了内鬼。

　　伙计是不可能了，这批货只有自己经过手。运货来的镖局也只当是个普通盒子，并未特别收拾过。做盒子的木匠也根本没有听说过关于夜明珠的事。那么还有可能是谁？

　　谭珀鉴突然想起前几夜阁楼上的笑声和脚步声，还有每天清晨被翻得乱七八糟的货物，以及街坊邻居的闲言碎语。神明？难道这世上真有什么住在店铺里的神明不成？那他倒要好好会会这位“神明”了。

　　是夜，谭珀鉴熄灭所有灯火，藏在店铺的角落里等着“神明”的到来。

　　刚过一更天，就有一个身影从阁楼上跑了下来，经过谭珀鉴的藏身处时还带起了一阵风。

　　之后那阵风终于停在了店铺正中间。

　　谭珀鉴这才看清这谣传中的“神仙”。

　　那是一个可爱的孩子，大概十八九岁，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样子。穿着一身鲜艳的衣服，袍子的束带轻轻的笼着，在斜跨部系着一个硕大的蝴蝶结。

　　孩子对任何事物都充满着好奇。东翻翻西找找，没过多久就把整间店铺弄得乱七八糟。接着像是想确认自己的恶作剧一般，他从胸前的兜里掏出了一个木盒子，盒子打开，满屋都映照在夜明珠柔和莹润的光华中。

　　果然就是他了。谭珀鉴确认了自己的猜测。本想从阴影中站出来索要自己的夜明珠，后来一转念，何不借此机会找到这孩子的藏身之处，也好断了他以后再偷东西的可能。

　　孩子用夜明珠确认了“犯罪现场”，看到自己的杰作后满意地点点头，收回珠子，开开心心的往阁楼走去。

　　谭珀鉴跟在孩子身后，看着他从一个隐秘的小门走了进去，接着阁楼上就传来木板吱吖吱吖的响声。

　　明天你一定逃不掉。谭珀鉴想着，转身，轻手轻脚地收拾好满屋杂乱，在夜快明的时候终于回到卧房睡了过去。

　　第二天晚上，谭珀鉴站在小门的出口处，等着孩子从门里出来。

　　这天孩子的出现比前一天早了一些。还未到打更时分，小门里就出现了孩子的身影。

　　“站住。”谭珀鉴从藏身处走出，挡在孩子的面前。

　　孩子明显被吓了一跳，睁大眼睛愣在当场。

　　“还给我，我的夜明珠。”直接了当，谭珀鉴伸手向孩子索要自己的物品。

　　孩子低头，倔强的样子像是自己遭受了什么不公一般。

　　“那是我的东西，你不可以拿别人的东西知道么？”谭珀鉴难得的，给孩子讲着世间的道理。

　　孩子还是不回话。接着，在谭珀鉴放下手臂的一刹那，孩子一个飞快的转身冲回了小门内，还随手锁上了那扇门。

　　2

　　第三天的早上，谭珀鉴还未开门便听到阁楼里传来了轻微的声响。好奇地靠近听了听，却发现那是孩子的哭声。

　　谭珀鉴本想置之不理，但那哭声听起来实在是可怜得很，只好从小门走进去一探究竟。

　　门里，一架木梯靠在墙边。哭声从墙上的矮小门洞里传来，相比孩子是住在那里的。

　　谭珀鉴爬上木梯，钻过矮小门洞，入眼的是一间精致的房间。而昨晚看到的穿着花衣裳的孩子正坐在床上哭得伤心，放在他面前的就是前日不见的那个装着夜明珠的木盒，夜明珠躺在其中，散着柔柔的光。

　　“怎么了？”谭珀鉴走到孩子身边坐下。

　　“……坏了。”好不容易孩子止了哭。虽然声音因为哭泣而有些沙哑，但还是能听出原来的清脆。

　　“这个，摔坏了。”谭珀鉴把盒子拿在手中看了看，回答道。

　　手中的木盒缺了个角，盖子也由于变形而不能与盒身紧密贴合。想必是昨天孩子跑得太急，盒子从怀里摔出来摔坏了。

　　“嗯……坏了……”孩子虽然止住了眼泪，但抽泣声还是停不下来。

　　“你很喜欢这个？”谭珀鉴奇怪。孩子调皮，把东西翻得乱七八糟，却从来不曾拿走一样东西。但这盒夜明珠却被他拿走，还如此宝贝着，难道是有什么隐情？

　　“嗯……这是领领的宝贝。”孩子点头说着。他知道不能偷东西，但这本来就是他的东西。这不叫偷，这叫物归原主。

　　“你说，这颗夜明珠是你的？”谭珀鉴有些奇怪。

　　“嗯。领领给了坏人珠子，坏人弄丢了领领的珠子，领领要拿回来。”孩子小声却坚定地叙述着夜明珠的故事。

　　“你说你给了坏人这颗夜明珠？坏人是谁？”谭珀鉴像是为了确认自己的猜测一般，有些怀疑又有些好奇地问。

　　“坏人就是，嗯……坏人！”不知是不是一直独居没有交流，孩子的思维方式如同稚儿般单纯稚嫩。

　　“是在我之前的店主么？”

　　“嗯！坏人！”孩子点头，让谭珀鉴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原来作为座敷童子的孩子在上届屋主开店的时候给了屋主那颗夜明珠。说好是作为镇店之宝，不得贩卖。但店主人看着如此硕大的一颗夜明珠还是起了贪心。终于店主人经不住诱惑，把珠子卖给了远方来的一位游商。孩子知道后大发雷霆，店铺也从此变得门可罗雀，最后消失在这条街中。而游商手上的夜明珠也被凑巧经过的谭珀鉴看上，最后又回到了这家店铺。

　　谭珀鉴看着手中的木盒，想着该如何安慰孩子。孩子却擦擦眼泪，抬起头，用可怜兮兮的哭腔问道：“你能帮我修好它么？”

　　虽然对木工只知一二，但看着孩子期盼的眼神，谭珀鉴还是点头答应了这项请求。不过他却提出了一项要求：只能在晚上修。

　　“谢谢！”孩子眼神闪亮地望着谭珀鉴，连声音都充满了期待。

　　由于技术并不熟练，时间又很短，维修盒子的任务持续了整整七天时间才勉强完成。

　　谭珀鉴擦擦额角的汗，把手中虽不算完美，但已经能够继续使用的木盒递给了站在旁边满脸期待的孩子手上。

　　“修好了！谢谢！你是好人！”孩子抱着盒子手舞足蹈。

　　“不用谢。”谭珀鉴看着孩子的笑脸不自觉地跟着笑了起来。

　　“好人！你想要什么礼物！”孩子回过神，眼神亮亮地看着谭珀鉴。

　　“……我想要回我的夜明珠。”谭珀鉴愣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最想要的东西。

　　“嗯……可是那是我的珠子……”舍不得自己的宝物。

　　“我会把它当作镇店之宝放在店铺架子的正中央。你每天都可以过来看它是否在那里。”谭珀鉴发誓，绝不会让宝贝离开这家店。

　　“嗯！我相信你！你是好人！”虽然还是不舍，但孩子最终还是把夜明珠放在了谭珀鉴的手中。

　　3

　　自从店里有了镇店之宝，每日的客人就没断过。

　　谭珀鉴送走了今天最后一位客人，叹口气，无奈地转身，冲着那扇小门喊道：“出来吧。”

　　孩子像是被抓住把柄一般，低着头蹭着碎步走到谭珀鉴面前。

　　“想看就看，不用躲在门里的。”每天都能感受到两道炙热视线，谭珀鉴实在是有些吃不消。

　　“嗯……”小声答应着，孩子点点头。

　　虽然点了头，但接着的几天并没有好转。谭珀鉴还是每天迎来送往，孩子还是每天躲在门后偷偷地看着他的背影。

　　直到三个月后的一天。

　　三个月的忙里忙外让谭珀鉴的店终于步入正轨。好不容易闲下来的他终于从店铺里的临时卧房搬回了隔街的谭府，但这也让孩子失去了谭珀鉴的身影。

　　这天，谭珀鉴刚准备回家就被看店的伙计拦了下来。

　　“掌柜的，店里的珍珠，全不见了……”伙计说得小心翼翼。

　　“全部？什么时候的事？”谭珀鉴有点惊讶。店里的珍珠所剩无几，而且全都是被人挑完的残次品，根本值不了什么价钱。谁会愿意放着满店的奇珍异宝不要而拿这些东西？

　　“昨天晚上，一晚上就不见了……”伙计也是知道孩子的，猜测这是否是个恶作剧。

　　谭珀鉴叹口气。伙计的猜测应该没错，能做出这种事的只有住在阁楼里的那个可爱的孩子。是因为自己不在这里住了所以可以肆无忌惮地恶作剧了么？果然是个孩子啊。

　　当晚，谭珀鉴事隔多日的留宿店内。

　　半夜，阁楼上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和刚搬进时相比更加小心翼翼，像是生怕吵醒睡觉的人一般。

　　不一会儿，孩子的身影便出现在店内。同以前一样，他东翻翻西找找，像是对什么都好奇的样子。但和以前不同的是，那些东西被翻找过后居然都回归了原位。

　　谭珀鉴目睹着这些变化，他看在眼里记在心中。但当务之急，是要把珍珠要回来。

　　如同那次索要夜明珠一般，谭珀鉴从黑暗中走出来，点燃店内的烛火。

　　“啊！好人回来了！”孩子看到烛火旁的谭珀鉴，大大的眼睛顿时充满了欢欣与喜悦。

　　“珍珠是你拿的么？”谭珀鉴板着脸，问题直接了当。

　　孩子听到质问低下头。并不似上次的倔强，而是莫名的委屈。

　　“好人走了。好人不要领领了。领领只好拿走好人的珠子，这样好人就会来着领领。领领不是小偷，领领只想见到好人。领领……不是小偷……”孩子辩解着，声音越来越小，话里满是对谭珀鉴的哀怨。

　　莫名的，谭珀鉴看着这样的孩子，突然想如今日如以前一般，一直陪在孩子身边。不知是因为夜明珠的一见钟情，还是木盒子的再见倾心，或是之后的日夜陪伴，亦或是今日的好久不见。不管理由如何，总之，谭珀鉴想，自己是爱上他了。

　　“你愿意跟我回家么？”突然的请求从嘴里冒出。谭珀鉴说完，心中不知何时存在的郁结完全散了去。

　　“愿意！”孩子听到请求，慌忙抬起头，那开心的表情像是捡到世间最大的宝物。

　　“那我们一起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