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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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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一碗打卤面吃的方木很是满足,舒舒坦坦的抚摸着微微凸起的胃,方木想嘲笑自己失了控制。她扶了凳子站在树荫下消食。她的胃坏了很久了,如今饿着了会难受,撑着了也会难受,刺激了更是难受。无论怎么小心翼翼的伺候,把握不好度的话,就像马屁拍在马腿上,结果只有一个,难受。
杂酱面,麻酱面,打卤面,京津地区人民最爱这三种面。
方木坐在沙发上,看着眼前的女人抱着孩子,孩子很可爱,女人很温和。房子不大,简单的木艺装修风格,空气中混着奶香和饭香,小家庭氛围十分浓烈。厨房里的男人正在剁丝儿,刀面儿和砧板碰撞出的咄咄声……
所有这一切都提醒着方木,这才是生活。
“你这不是杂酱面吧!”方木看着男人终于端上桌的大碗儿,意有所指的笑了。
男人斜眼一哂,道:“你怎么一点儿都没变?还这么刁钻!”
男人拌好了第一碗面递给女人,女人摇头,男人放下碗,女人抱着孩子进了里屋,道:“你们聊。”余下这二人。
方木愣:“陈虎……”这不合适吧!
陈虎却打断她,递来另一碗拌好的面,道:“没事儿,她不太吃面,我一会儿给她弄别的吃。这个点儿,孩子一般都要午休的。”陈虎说着坐下了,端起第一碗面,道:“咱们有……很多年没见面了吧?”
听着对方这么说,方木也就不矫情了,拿起筷子就吃,脑子里过了一下这个很久到底是多久,可她也说不清楚,敷衍道:“是很久了!你不错啊,和和美美哦!羡煞一群人!”
陈虎不置可否,嗤了一句,道:“念书,然后接着念书,然后工作,买房,结婚,生孩子,没有特别出挑,也不会特别糟糕。日子嘛,不就是这么过!”
“也对,过日子嘛!不过,你这杂酱面是怎么回事儿?”
“我试过很多次,跟咱们以前吃的就是不一样,为什么呢?豆腐,海带,汤料,都齐全的,连辣椒都是特意弄的……”
“水,还有面……根本不一样啊……”
陈虎失笑,道:“也对,根本不同,再像都不是。”
“你想回去了?”
说出这句话,方木觉得自己是傻了。对陈虎而言,哪里可以算是回去呢?一直不停换城市的人,哪里才是真正的“回”呢?
方木总习惯性自以为,那几年他们一起呆的地方,是自己的家乡,也就是陈虎的家乡了。
陈虎想了好半天,末了摇头,叹道:“在外面久了,回去也不适应。明明觉得那里是家,可又不是家了。什么都变了。”
“我们也都在变。也许再老一点会想着落叶归根什么的。现在,回不去,顶多就是想一想那时候的味道。就算回去了,也会觉得那味道,跟十多年前不一样了。”
他叹了一气,问:“你呢?班长,这会儿出来,要在外面多久才回家?”
方木也怔住了,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什么时候回家?哪里是家?什么是家?对陈虎而言,或许他认为的家乡就是家,有父母兄弟的地方是家,有老婆孩子就是家,工作房子所在的地方就是家。可是对于除了自己什么都没有的方木而言,什么是家,哪里是家呢?
虽然是多年不见后的重聚,两人依旧存着多年前的默契,方木瞒不住陈虎,一如多年以前,她只能转移:“我已经会拌面了……”
陈虎失笑:“习惯了。”
方木也笑了:“那时候……多谢你……”
陈虎开始收碗,笑道:“傻瓜,谢什么,都过去那么久了,你看,我儿子都这么大了……”
方木佯装揶揄的笑出声:“是是是,都不及你,咱们三班,你最牛,最聪明,最厉害,最了不起……”
“说一个我最帅才信你……”陈虎挑着眉毛回头,一个大写的帅摆在脸上。
方木嘚瑟的仰着脸,哈哈笑道::“我最帅!我才是最帅的好吗?我可是校草!”
休息过了一天当中最热的时候,方木弹着手上的帽子,拍落了那上面看不出来的灰尘后,重新扣在头上,跨在自行车上整理手套,她习惯性摸了一下左腕的手表。眼看着就要出发,老板打着呵欠,问:“这就走?”
方木笑:“恩,走了,谢谢老板的面,好吃!精神饱满啊!”
“大热天儿的,你去海边儿啊?”
“是啊,去海边儿看看,也许能撵上日落。”
方木说着,抬手摇了摇,给老板留下个背影,消失不见。
“帅?帅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吕树宇在厨房煮方便面,方木靠在门口的冰箱门上,看着在厨房忙活的人。听着这话,她好笑道:“你这是仗着自己的皮相在卖乖吗?”
吕树宇撇嘴:“我就三天假,你不能让我吃三天方便面……”
“明天就给你买月饼!你这话题转的也太生硬了!”
吕树宇咧着嘴,笑看方木翻白眼,手上停了一瞬:“哎,你跟以前一样……”
方木僵住了笑脸,转身回到客厅。
一样吗?哪儿能真的一样,虽然大家都说一样,可方木心里明白,根本不一样。
就像学校门口的面,经过这十几年,也早就不一样了。
面犹如此,何况是人。
那三天过的很平静,没有人再提起以前,或者和以前有关的事情,两人像普通游客一样,一起逛园子看亭台楼阁,吃老北京杂酱面,闻着豆汁苦着脸后悔不已,也去便宜坊点半只烤鸭,乘着小火车去八达岭长城,也从钟鼓楼逛到南锣鼓巷,再到烟袋斜街穿到后海,吃两块雪糕钻进北海公园,出了南门挨着故宫的墙数砖头,眼看着天安门的城楼在黑夜中发光,人们并不因为天黑而少了热情,依旧纳凉,依旧闲逛。
大栅栏走向南,两人一起看一眼天坛,返回走上前门大街。
“不累吗?我们今天走了很远……”吕树宇咬着手上的花茶甜筒,茉莉花茶的清香侵蚀着味蕾,让整个人瞬间痛快清醒起来。
方木看着吕树宇咬雪糕,打了个嗝,指着街边的石凳道:“累了?那就休息一会儿。”
两人挨着坐,看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各种各样的游客从眼前走过,牵着手的,挽着胳膊的,勾着手指的,搭着肩的,揽着腰的,端着酸奶的,拿着雪糕的,抱着糖葫芦的,捧着卤煮的……不时有人看着街边的凳子,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转身,背对着大街,面朝着街边的店铺,不约而同的笑了。
“什么时候回去?”
“不回去。”
“?”吕树宇侧头,疑惑的看着方木。
方木耸肩:“咱们一会儿去广场边儿的小公园坐几个小时,正好看升旗仪式。”
吕树宇张着嘴,了然的点头。
方木接着说:“不然,排不上……人太多……”
吕树宇呵呵了一气,道:“排不上也没关系,我是来看你的……”
吕树宇含着雪糕,这一句说的并不清晰。
方木抬头看天,嘴里全是绿茶甜筒的味道,浓烈的铁观音占据了口腔,甜甜的,苦苦的,冰冰凉的。
眼看着方木并不接话茬,似乎没有听到,吕树宇轻笑一声,带着些苦闷,也跟着仰头看天。
海河本是河,只因为海水倒灌,使得海河的水不再是完全的淡水。天津人喝着海河水长大,吃什么都比别人稍咸一些。
方木特意绕了道,她没有去海边儿看海,只是到了海河边儿,稍作休息,吹着小风,望着河边儿的旧建筑群,发呆。
高中校园的礼堂,年岁久远,至少看起来很老了。礼堂有点儿偏,礼堂边的道路也不是主路,平常并没有人走动。礼堂的西侧有几棵银杏,稀稀疏疏的排了一列,又因为是在背处,所以注意到这里的人并不多,倒成了一方净土。
午休的时候盘腿靠坐在这里的墙角打盹儿,是方木的习惯。
看或者不看银杏,银杏叶子是黄还是绿,又或者只有光秃秃的银杏树枝,方木都喜欢在这礼堂外的墙角呆着。安安静静的靠着墙,什么都不去想,享受一天当中只有自己的休息时间。
又到午休的时间,方木照旧打盹儿,小风儿吹着刚刚好,太阳远远的照着,也刚刚好,银杏的枝丫影子印在方木的脸上,斑斓不明,所有的一切都刚刚好,除了有人打扰。
“你……喂,你干什么!”一道急促的男声打断方木的宁静,闭着的眼睛动了动,似乎打算睁开,却没有动。
“我……我喜欢……”女生温和的声音带着急切,更多的是害羞。方木闭紧眼睛,别过头,向相反的方向侧了一点儿。她心里很有些不爽:躲到角落里还能遇上这样的莫名是非,真是麻烦,现在反倒是走也不对,不走也不对了。拜托你们赶紧两情相悦了赶紧走开,别打扰我睡觉!
“你别……哎呀,我当没听到,就这样!”
“你别走!吕树宇……”
方木猛的睁开眼睛。
墙角转弯不远处,男生的衣襟被女生拽着,女生不松手,男生走不开,也不敢当真使劲推女生,两人僵持着,男生不松口,女生红着脸开始淌泪:“我就是喜欢你……”
“你想怎样?说喜欢我,然后呢?”
“可以交往吗?”
“不能。”
“为什么?”
“不为什么。”
“那……”
“我家人送我出来是念书的,我不打算处对象,所以不打算交往,也没有什么‘那’,你别来打扰我。谢谢你。”
“……怎么就是打扰了?我,我就想能在你身边,看着你,跟你一起吃饭,背书,写作业……”
“打扰,身边多个人盯着,不自在……”
“哼,不喜欢我直说,还说什么不自在的借口,方洁不是也跟你天天在一起,也没见你不自在,你喜欢方洁,不喜欢我,何必骗我?如果是方洁,你就不会说什么打扰、不自在之类的借口了吧?也不会说什么要念书不处对象了吧?”
“是,我不喜欢你……”
“吕树宇,你混蛋!”女生骂了一句,随后是“啪”的一声响,然后是哭着跑开的声音。
方木抽着嘴角,重新靠在墙壁上:假话不爱听,真话一听就打人,骗也不是,不骗也不是。女生真的很麻烦,男生长得好看也是罪过。
吕树宇揉着脸,女生的劲儿不大,但那一声“啪”响的实在,虽然没有火辣辣的疼,吕树宇也知道,自己白净的脸上,现在肯定是一片绯红,回去肯定被笑话。吕树宇撇着嘴看着眼前的银杏树,干脆就地坐下,在树荫中靠着墙角,长长的叹了一气,他闭上眼睛打盹儿。
说不出年代几何的礼堂四四方方的,其中一角两侧,各靠着一个打盹儿的人。
只看一个方向,绝对看不到另一侧的人,两人靠的很近,却都不知道还有个对方,就在拐角的另一边。
又看一眼海河对岸的欧风建筑群,方木转身,继续前行。
为什么有这一次的骑行?
方木说不清楚,想明白了吗?全都明白了吗?都清楚明白了吗?方木回答不上来。
行走的人才能更集中的思考,也才能更清楚明白自己所需所求。和疲劳的身体相应的,永远是更加清醒清楚的心灵。
“方木,来我身边吧!”
这句话吕树宇说过很多次,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情景下,不同的情况下,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季节,不同的年龄……
同样一句话,方木听过很多遍,却是第一次,她迈开这一步:去他身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