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沉花山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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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人曾有诗云“难流连，易销歇，塞北花，江南雪（白居易《真娘墓》）”将江南雪景与玉洁冰清的美人相比，可见江南的雪亦不输雨。
江南今日下了雪，更加惬意。
沉花山庄是江南的一处大庄子，与其他富家庄园的唯一不同之处在于沉花山庄，的仆人都是哑巴。
山庄位处郊外依山而建，坐北朝南，出入分东西二大门楼，内有三厅四园六宅八楼九阁，另有寮、台、斋、室、馆、轩、榭、亭等小建筑共六十四。
山庄南部是一片湖水，湖上有曲折的朱红锦葵纹栏桥，以奇门遁甲排列而建，非通其门道或对此地了熟于心者轻易不可走出。下则有朱砂鱼游动，甚至有蓝白二色变种，待到夏时便有荷花满池。
湖边一圈种着垂柳，以鹅卵石随意铺在泥土上，生出青苔。又有以漏砖墙而砌成的绕湖水廊，墙中有五花象眼窗可观景通风。水廊连接着桥的各个出口，也可从水廊走武康石皮路通向山庄各处。
四园之一的执明园只种冬季花卉，梅花自然占了多数，光是颜色就有红梅、白梅、紫梅、粉梅、绿梅、腊梅等，更别提其中还有绿萼玉蝶、重叶梅、百叶缃梅、磬口梅等千金难求的珍贵品种。只怕是西门吹雪的万梅山庄都没有这般多的梅花种类，平日已是美不胜收，今日下了雪则又有另一番趣味。
园内掇灵璧石而成的园山后是丁星厅，上铺青琉璃瓦，以白粉为墙，花椒粉和泥为涂料，再以白蜡抛光。厅外环有一圈沿墙走廊，围朱红梅花纹栏杆，廊面用木板铺地，参照吴王夫差的典故做成“响屐廊”。廊下挂着几只鸟笼，零散养着几只画眉、百舌。
厅为四面厅，四面开四扇朱漆如意纹楠木门，门前是太湖石砌成的十阶御路踏垛。四门各自连接孟章、陵光、监兵、执明四园，四园分别种四时花卉，使厅中人可观四时之景。
厅内顶梁是九架梁，采用的五柱式。而地板竟铺的是黑色御窑砖，光亮可鉴，敲之若金玉声。豆瓣楠照壁纹理华丽古雅，黄花梨元螺钿榻上铺着湘妃竹席与炕几，塌下是二尺脚凳。榻前竖着花梨木天然几，周围放着四把黄花梨镶大理石扶手椅。
几上放着乌木香炉、剔红盒、古玉山型笔格、湘竹笔筒、葵花笔洗、玉鹿镇纸、八方烛台、端砚、斑竹管毛笔、宣德墨、金花五色笺和玛瑙小印，俨然是文人书画风雅之所。
东悬着前朝大师所制古琴，西墙挂着未出鞘的黑色宝剑，北墙是一副白檀裹金装裱的文同墨竹绢画，画上还有苏轼、黄庭坚的题跋。靠墙则摆着的黑漆杉木巨大书橱，东南两墙各有一架。
近榻的东边小几上摆着二三尺高的古铜花瓶，瓶里插着今早刚摘下犹带露水的几枝梅花，西边小几上则放着背面厚实无纹的黑漆铜镜。
一面容精致，年龄约金钗、豆蔻之间的少女懒懒地斜倚在榻上翻着本《东京梦华录》。她长发用一根白玉红宝茶花簪随意挽起，身上穿着白色软绫鞠衣，披着件莲青斗纹锦白狐皮里鹤氅，显然富贵优雅之极。
美人慵懒的模样极赏心悦目，入诗入画皆相宜。可坐在旁边扶手椅上的几位客人无心欣赏，反而觉得头疼。
“我说你折腾够了那只小凤凰，就算不走也该往京中回封信吧，那小皇帝天天送东西，就差把皇宫搬来了。你跑到我这儿躲清净，反而累得沈浪天天与阉人应付。”
说话的是一面若桃花的红衣公子，看上去约而立之年，长相姣好胜过女子。红衣公子挑了挑眉，示意身边蓝衣青年开口说话。斯文的蓝衣青年无奈地笑着看向红衣公子，带着几分宠溺。
正当这对狗男男温情脉脉的时候，榻上少女终于舍得开口，语气凉薄讽刺。
“呵，我才稀奇你王怜花怎么亲自找上我这来，原来是为你那相公抱冤呢。建这沉花山庄至少有我江云笈一半，我便是此地的主人，你竟是要把主人从自家庄子赶走不成？”
少女合上书，抬眼望向外表笑得绝色，内里恨不得动手的红衣公子，不掩美眸中嘲弄之色。
“看来是我想多了，无缺、如鱼和阿飞这三个孩子，若不是燕南天和沈浪的管教，十年后我就得多替天行道几次。你王怜花祸害人的本事，世间无敌啊。”
七年前燕南天顶着移花宫的追杀找到在江南隐居的王怜花与沈浪，请求他们为这两个孩子提供可栖之处。沈浪倒是答应得爽快，王怜花则不然，要求双子中那个脸上没有伤疤的改了姓氏，当他徒弟继承衣钵。
燕南天先是不允，然而王怜花是什么人，说了几天后燕南天终于答应。与其说他是相信王怜花，不如说是相信沈浪与江云笈。再者，男子汉脸上有疤又怎么样？自己教那孩子一身好武艺，照样能替义弟光耀门楣。
在遇到这孩子的三年前，王怜花和沈浪不过二十三、四岁，就被迫退隐江湖。原因无他，江云笈那个喜欢多管闲事的家伙结果了快活王、白飞飞这两个大恶后就把矛头指向了王怜花。沈浪为保王怜花，只能一一陪着他偿还从前恶债，在江云笈面前指天发誓再不问江湖事后才作罢，
正当两人以为可以享受二人生活的时候，江云笈却抛来一个婴儿，说是沈浪个白飞飞的儿子。心里硌应的王怜花给这孩子随意取了个“沈飞”的名字就交给沈浪让他看着办，无奈的沈浪只能一边哄小孩子一边哄大孩子。
这事到底在王怜花心里留了疙瘩，所以燕南天找上门来时他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小心眼的王公子不想随便找个女人生孩子，就只能抱一个了。
燕南天虽然号称天下第一神剑，肚子里却没什么墨水，最后两个孩子的名字还是沈浪和王怜花取的。
沈浪给那个带疤的孩子取名为江如鱼，希望他将来走入江湖时不受桎梏如鱼得水，喜欢和沈浪抬杠的王怜花则叫那孩子“小鱼儿、江小鱼”。
而那个没有疤的孩子，王怜花思索了许久，不欲他身上带着前人恩怨的痕迹，于是以自己名字最后一个字为姓氏，取名为花无缺。王怜花自认为自己除了生孩子无所不能，他的弟子自然也是完美无缺的。
那之后燕南天为了义弟的孩子，与沈浪王怜花一同归隐，三人各自教一个徒弟，私下未必没有攀比的心思。
听了江云笈的话，王怜花反而不怒，笑容也变得张扬不羁。
“那三个，哼，也不知是不是轮回前不长眼投错了胎。”
王怜花养的花无缺性子像沈浪一样温和儒雅，沈浪养的沈飞性子却像燕南天那样执拗坚忍，燕南天养的江如鱼反而像王怜花一样乖张邪气。
若不是他们身上的武学，恐怕谁都不能把这几对师徒成功对上号。
王怜花眼睛一转，又说道：“你这老太婆也好意思让他们叫你一声姑姑，我看你当他们婆婆都嫌老。”
这下坐在他旁边的沈浪皱了眉，一脸不赞同地看着王怜花，似乎他刚刚说了什么失礼的话。
江云笈却地笑了笑，没有追究，反而自嘲道：“再过几年，恐怕他们得叫我一声妹妹了。”
剑鬼江云笈，身体年龄十三，实际年龄九十三。
四十年前误中奇药，五十三岁的江云笈开始逆向生长，一年比一年小一岁，四十年来都没有找到解药。也就是说，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越来越小，直到死亡。
小孩子的身体里装着一个暮年老朽。
当年受过她恩惠的当今天子即位后就用尽一切力量为她搜寻解药和名医，然而还是无果。
她中的药非毒非蛊，乃是前朝昏君至死也要陪葬的“长生不老药”，哪来什么解药可言？
去年江云笈在西域见过波斯商人卖的那种能照全身的，非常清晰的水银镜。她看着镜子里白皙娇嫩的少女，却觉得自己能闻到这副皮囊下的每一处都散发着腐朽的恶臭。
江云笈的剑只杀恶人，不可沾无辜者之血，亦不可失剑客之心。——这是她初学剑时对师父立的誓言。
所以她不能自杀，只能祈求有人能正面打败她，取走她的性命。
然而至今为止，剑鬼从未败过。
与她交手的“天下第一”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可都败在那柄神奇的无形长剑之下。
恶鬼剑下无冤魂。
剑之所至，即为武学之极，能死在这般剑下已是不冤。
唯恐天下不乱的王怜花不顾沈浪眼色，又在江云笈心上补了一刀。
“我看这世上能打败你的，只有这‘长生不老’的神药了，真是可惜那小皇帝一片痴心。”
若非沉花山庄是作为漂泊不定四海为家的江云笈唯一会长住的地方，恐怕也无法建得豪华如斯。没有宫里那位的支持，光是一个逾制就能令沈王二人获罪。
江云笈当年一力保下的小皇子揭穿皇后狸猫换太子的阴谋，登上那至高无上的皇位。
庞太师、傅宗书、开封包拯、诸葛神侯…这些人不论忠奸，年轻的天子一个都不喜欢，只不过为了平衡朝堂而让其互相制约罢了。
他真正信的，只有他的“江姑姑”。
而江云笈是抓不住的风，他不愿惹江云笈生气，只能祈求江云笈回头看一看。
所以这沉花山庄作为稍微能留住风的山谷，被天子命最好的匠人建得极为华丽，只是为了提醒风偶尔能吹进重重宫墙。
王公子乐于享受，更乐于看江云笈为难的模样，这是他人生中除了沈浪以外最大的乐趣。
江云笈当年给他的难堪，王怜花可一直记着呢，他就是小气记仇，在爱他的沈浪眼里也是可爱的，
沉花山庄这个金屋，可藏不住一只恶鬼。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沉花山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