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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御影中人 ...


  •   夕月怔怔地倚在窗边看着天,她从那亦真亦幻的噩梦中醒过来已经五天了,这五天里她从最初的惊魂不定到现在的犹豫不决,脑海中一直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着回到了过去,可是她知道,这一次,她不能再重蹈覆辙,她不仅是御影的人,要完成助秦王荣登大宝的使命,她的身上还负有不共戴天的破家之仇。
      前世秦王最终饮恨失败,她的复仇大计还未实施便付诸东流,这一世,既然老天爷给了她第二次机会,她就决不能白白浪费!可是想归想,纵使她知道接下去的每一天会发生什么,想保护所有人,也不是一朝一夕之间就能做到的。无论如何,她现在只是御影中的一个无名小卒。她不能告诉身边的人,自己已经死过一次,几年后,齐王设计了秦王,取了他的性命,那样身边的人只会把她当成疯子处理掉,御影中的人,只相信证据,这种毫无证据的胡扯,只会让他们以为她是失心疯。
      御影,是皇三子栩珅暗中组织的一支戍卫。
      大周朝的隆元帝明世勋有十二位皇子,四位公主。皇长子栩璋,大公主栩瑶乃许皇后所出,皇帝与许皇后早年共同经历许多风浪,伉俪情深,因许氏早逝,皇帝对这一子一女尤为爱重,眼珠子一般地捧着,皇长子明栩璋九岁丧母,十岁即被册立为太子,同年,大公主栩瑶六岁,成为大周史上第一位未曾及笄便封享食扈的公主,赐封号宁国。皇次子栩璟,贵妃李氏所出,十二岁被封为齐王;同年,淑妃白氏所出的皇三子栩珅十一岁,被封为秦王。
      这三子一女是皇帝最爱若珍宝的几个孩子,对他们多有恩宠。太子栩璋的东宫有影卫一百人,宁国公主栩瑶有安宁卫五十人,这都是皇帝金口玉言定下的;齐王栩璟十二岁封王后即带兵出征,皇帝特许他带一支五十人的近卫贴身护卫他的周全。这些人领主子的俸禄,只效忠于各自的主子。
      皇三子栩珅幼有慧名,是大周朝上下皆知的早慧儿童,却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因了他的聪慧,使得太子对他颇为忌惮。淑妃殚精竭虑,为他求得了一品骠骑将军月裂云之女月玲珑为妃,此事使得太子对他的忌讳达到了顶点,他只得一点点收敛锋芒,渐渐地,大家都知道,秦王栩珅空有一颗聪明的脑袋,却是个荒唐的王爷,每日里章台走马,眠花宿柳,实在不堪。
      周朝圣京著名的默香坊是商家云集的地方,这里有圣京最著名的青楼舞月楼,舞月楼隔壁的一条巷子,叫做清墨巷,这里有圣京最大的文房四宝铺子点墨阁。很少有人知道,舞月楼和点墨阁毗邻,看似各自做着毫不搭界的生意,其实他们有着同一个主人。御影的据点,就在这两个铺子高楼连苑的屋檐下。
      夕月和令月,是御影里众多女子中较为特别的两个。她们都是家逢巨变,岁数尚幼便被御影收编,别人学舞枪弄棍,她们跟着点墨阁的先生学诗词歌赋;别人学拳脚功夫,她们跟着舞月楼的师傅学唱曲跳舞;别人学骑射暗器,她们跟着些鸡鸣狗盗之徒学些旁门左道的伎俩;她们倒也不是不练功夫,她们的身手极灵活,外家功夫练得不多,内家功夫却练得颇有路数,用明栩珅的话说“总不成逃命都不会。”她们俩和其他御影卫不同,她们原是为舞月楼培养的继任台柱子,因此从五年前进入御影的那一天开始,她们就在为了登台那一天的一鸣惊人做着各种准备。
      舞月楼是个很特别的地方,这里有着最不被正人君子接受的腌臜交易,却也是身份高贵的王公大臣们宴饮设席最爱来的场所,这里的姑娘们分上中下三等,中下等的姑娘自然须得做些皮肉交易,只是上等的姑娘,却是知文善墨,抚琴弈棋样样精通的雅妓,又因环肥燕瘦俱备,清冷热情的性子齐全,故此十分受到文人骚客们的推崇,每两年会选一届花魁娘子,上一任花魁娘子芸娘禀天姿绝色,擅琴艺,舞技超群,艳名远播,聪慧伶俐,是圣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解语花,却鲜少有人知道,她是御影最出色的斥候。
      夕月和令月是芸娘的弟子,不仅学得了她的琴技舞艺,连刺探消息的手段也须学得十成。令月比夕月年长一岁,今年已经十四,今年的花魁娘子,早已定了是她。
      她们从进入御影的第一天起,就被当作真正的大家闺秀对待,仪容举止,衣着打扮,绝不会有分毫差错,甚至为了让她们自然流露出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空灵气质,她们的生活,绝不会与钱搭边,从来是应有尽有。明栩珅日日流连舞月楼,旁人看着他是醉生梦死,只有舞月楼的少数姑娘们知道,他正正经经是来办正事的。上至帝王将相,下至升斗小民,他们的秘密在舞月楼都可以被探知。
      她二人即使在御影中,也是极隐秘的存在,并无几个人识得她们。平日里二人就住在舞月楼和点墨阁围墙所圈出的一个小院子里,舞月楼和点墨阁占地颇广,尤其舞月楼,亭台楼阁绵延,好些独立的院落,又隔着好大一片竹林,不经有心人指点,外人是不知道这个院子的。
      令、夕二人每日辰时开始上课,上午学琴棋书画,下午学歌舞内功,傍晚学礼仪神态,晚上跟着师傅论一个时辰佛理,直到亥时才能歇下。日子如流水般过去,生活古井一样没有一丝波澜,可是夕月知道,这平静很快就会被打破。
      因为六月廿五日,就是今年舞月楼选花魁娘子的日子。
      按照往世的记忆,这一年的花魁娘子,原该是令月,可是六月初,令月却忽然发了痘疹,虽说到了六月底已经快要病愈,脸上却留了浅浅的疤痕,想祛除却不是一天两天能办得到的。
      舞月楼是不可能让不相干的人做花魁的,花魁娘子在御影的信息情报系统中担任的角色分量之重决定了她必须是一个让明栩珅信得过的人,虽则令月暂时不能胜任了,好在还有夕月,于是夕月成了隆元十二年的花魁娘子。
      夕月不止一次地想过,命运的齿轮,其实从那时就开始了转动。如果那一次的花魁按照原计划由令月拔得头筹,自己也不会早早认识左飞,如果没有在那样的情况下认识左飞,一切,也许就会不一样。
      舞月楼人口众多,为了应付一些突发状况,更因为御影的工作性质,自然有一些精于医道的人在此效力,可是往世这些人也在,最终却没能及时为令月把疤痕祛除,今生虽然夕月暂时只能求助于他们,却也没有完全把希望寄托在他们的身上。
      又一日,已是五月初五,舞月楼花魁娘子大选的消息早已放出风声去,想阻止是不可能的,夕月近几日常常借故钻在点墨阁的书斋里研究关于痘疹防治的书籍,又旁敲侧击的令丫头传话问过一些御影中的医士,终无所获,心中惆怅。她刚从点墨阁回到自己和令月居住的院子,令月就迎了过来,牵了她的手急道:“你说去书斋借本书,怎么去了这么久?三爷来了,要见我们!”
      夕月一愣,往世直到她坐上花魁娘子之位,才初初见到这位御影的主人——秦王明栩珅,御影众人都称他三爷,却是除了核心的几个心腹,并无人知道他就是秦王明栩珅。如今他忽然露面要见她们,难道这一世,因为她的重生,事情已经偏离了原本的轨道?心里想着,脚下却不敢迟滞,随着令月回屋换了衣裳,抿了抿发鬓,去了书房。
      这院子虽然是她二人住着,这个书房却是等闲不能靠近的,说是书房,其实是一个独立的小院落,月洞门将其与院子内其他建筑隔开,通往书房的月洞门口站着一个穿绛色衣裙,皮肤白净的嬷嬷,见她们来了,微微一笑道:“二位姑娘迟了。”便转身向书房门口走去,令月和夕月互看了一眼,忙微垂着头跟了上去。
      那嬷嬷走到书房门口,轻声禀道:“三爷,两位姑娘到了。”
      屋内有男子“嗯”了一声,声音低沉,虽只是一个短短的音节,却似乎有着让人不得不注意的魔力似的,夕月是见过他的,令月却没有,不禁抿了抿嘴,有些紧张地看了门扇一眼,夕月看了看她,笑了笑,示意她不要紧张,却不见屋内再有动静,心中也不免纳闷。竖起耳朵听了听,屋内似乎不止一人,至少有七八个人的呼吸声。夕月与令月对视一眼,心中有些没底,只得低了头站在檐下。
      过了一柱香的功夫,那男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请她们进来吧。”那嬷嬷应声对二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苏李二人略有些惴惴不安地向那嬷嬷谢了礼,那嬷嬷便转身又折向月洞门走去,夕月与令月对视一眼,令月想着自己岁数大些,有什么事当照应着夕月,便咬了咬牙,去推门扇。
      门应声而开,令月看见师傅芸娘坐在厅里的黄花梨太师椅上,不止芸娘,还有教琴的卓师傅,教棋的杨师傅,教诗书的梅师傅,教轻功的米师傅……竟是所有师傅都在!分东西对向坐着。
      心中疑惑,脚下却不敢停,夕月跟着令月走了进去,见南面垂着一面纱帘,似乎有三四重,只能隐隐绰绰看见帘幕后坐着个人,却看不真切形容举止,二人并不敢造次,忙向着纱帘内行礼道:“属下令月、夕月见过三爷。”
      帘幕后那低沉好听的声音带着微微笑意响起:“起来吧,不必拘礼。”二人忙站直了身子,垂手立在原处。
      微微停顿之后,那声音又问道:“令月,今年的花魁大选,你可准备好了?”
      令月见问,忙答道:“属下每日尽心准备,尽了十分力气,当是可以胜任。”
      纱帘内的人轻笑了一声,又道:“你若当了花魁,以后再没有太平日子,也许还有性命之忧,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令月和夕月双双一愣,不过一瞬,令月稳稳地行下礼去,坚定地说道:“多谢三爷,令月从不敢忘记自己的使命,御影让令月重获新生,令月早已发誓生死相随。”
      夕月敏感地注意到坐在左边的芸娘轻轻松了一口气,不由有些警惕,若刚才令月有所迟疑,会发生什么样的事?她前一世与明栩珅接触并不频繁,即使接触,也是为了公务,凭着前世的印象,明栩珅对交代给她们的任务非常严谨,他的话不多,对着下属,很少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从来都是有的放矢。
      难道刚才他是在试探令月?
      正在想着,明栩珅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夕月,听芸娘说,你的舞跳得非常好。”
      夕月打起精神应道:“是师傅鼓励属下,属下还有许多要学的。”
      明栩珅淡笑道:“如此说来,是你师傅撒谎?”
      在座的人都一惊,纷纷看向芸娘,令月急得瞥了夕月一眼,目光中含了嗔责。芸娘却不动声色地立了起来,深深地行下礼去:“属下所言属实。”
      明栩珅的声音淡淡的:“你师徒二人总有一个所言不实。”
      芸娘不为所动,夕月却声音清晰地道:“是属下自认学的还不够好,师傅确然赞过属下的舞技有所长进。”
      明栩珅的声音就有了一分不悦:“这么说,是你说谎?”
      众人都看向夕月,夕月抿了抿嘴,肃然回道:“属下不敢,只是虽然师傅赞过属下的舞技,属下自己心中却觉得还有待进步,有朝一日能与师傅齐肩,才算不埋没了‘非常好’这个评价。属下自作主张,冲撞了三爷,请三爷降罪。”虽然心中对明栩珅纠结在这件小事上无理取闹有些莫名其妙,却也不敢掉以轻心,字斟句酌地答了话,便弓着腰低垂着头等明栩珅的发落。
      屋内众人对主子忽然的较真也摸不着头脑,却也不敢插嘴,坐着的依旧坐得直直的,立着的依旧立得恭恭敬敬的。
      明栩珅不做声,别人也不敢出声,芸娘依旧半蹲着分毫不动,夕月弓着腰低着头也不敢动弹,屋内的空气都仿佛陷入了胶着的状态。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明栩珅轻轻“哼”了一声,淡然道:“芸娘和令月夕月留下,别人退下吧。”
      其他诸位师傅闻言便都立了起来,向帘内做了一揖纷纷告退。
      待到几人的脚步声都远去,明栩珅才淡淡道:“都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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