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舞锦月》墨染星璇

173、水清无鱼

　　盛磊这才发现齐王来了，正要行礼，齐王抬了抬手：“虚礼就免了，有什么发现？”
　　盛磊躬了躬身子：“回禀王爷，三只死掉的狗吃的，都是腌制过的排骨和猪前腿肉。”
　　齐王面不改色地淡淡说道：“现在是四只了。”
　　盛磊一愣，左飞头垂得更低：“殿下息怒，是属下办事不力，请殿下治罪。”
　　齐王淡淡看向他：“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的过失暂且寄下，先把事情理清楚再说。”
　　说着看向魏怀楠：“魏大人，你来说说，这些个肉食，都是什么来路？”
　　魏怀楠傻站着，直到立在一旁的小厮拱了拱他，他才醒过神来，说了一个“啊？”
　　齐王看着他的蠢样就觉得有气，难得露出了一个冷冰冰的眼神：“魏大人，这可是你的差事，难道还要本王来提醒你？”
　　魏怀楠听他语气冰冷，知道他心情定是不好，忙答道：“不用不用，王爷怎么会知道我的差事呢。”
　　齐王压下心底的厌恶，淡淡说道：“那你来说说，这些狗为什么会死？”
　　魏怀楠呆了半晌，只说出一句：“这……我也不知道啊。”
　　齐王笑了，问他：“你不知道？”
　　魏怀楠局促地也跟着笑起来：“是……是啊……”
　　齐王微微一笑，对何总管道：“押下去，好生看管。”
　　何总管哪敢迟疑，忙招呼左右将魏怀楠扭了就要押出去，魏怀楠大叫起来：“干什么？！”
　　何总管待要分辨，一个茶杯滴溜溜砸了过来，魏怀楠被洒得一头茶叶，衣服头发都被水打湿了，魏怀楠吓得呆了，只见齐王微笑着转过头来，只说了一个字：“滚。”
　　几个内侍忙将呆若木鸡的魏怀楠押了下去。
　　在座诸人都未曾见过齐王动怒，如今见他言笑晏晏间砸了一只杯子，都吓得不敢做声。
　　齐王脸上笑意转淡，眼中寒意却不减，看向众人：“先前冬衣短缺，取巧得了添补的法子。如今这些肉食，可没处找补去了。将士们少吃些诚然不是什么大事，可是这光景若是一年不如一年，难免让将士们心寒，有辱我大周朝的声威。”
　　众人齐齐称是。
　　齐王接着又道：“何况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城中将士眼看着这些补给进了城，最后却没有东西拿到手里，吃进肚里，你们这些做上官的，只怕也不好交代。”
　　众人虽不作声，心里却很是赞同。
　　齐王看向眼前众人，今夜得以在此的，都是他信任之人，他看着众人一起思索对策却仍是毫无头绪，不由想起夕月来。
　　冬衣之困，她可是仅凭一人之力，想了一下午就想出了办法的。
　　若是她在这里，是不是也能很快就想出好主意来呢？
　　他忍不住这样想。
　　想到此节，他不由又开始鄙夷自己，居然开始习惯让自己的女人出谋划策！这是多没出息的男人才做得出来的事情！
　　可转念一想，天底下，又有几个苏夕月呢？
　　也许此事，确实可以同她说一说。
　　思及此，忽然有了一种二人共同分担的感觉。从前，他没有在任何女人身上找到过的感觉。
　　众人始终未有商议出妥当法子，齐王令众人不许将此事外传，又让人好生监看剩下那些活着的狗儿，便让诸人散了。
　　左飞见众人散去，只齐王一人在跟前，跪下请罪道：“左飞办事不力，出了这样大的纰漏，有负殿下所托，请殿下降罪！”
　　齐王看了看他：“你办事一向妥帖，此事虽有疏忽，却也不能全都怪你。”
　　说着忽然想起另一事来，转而道：“这些年，杨意卿担的差使，我让你都看着些，你可曾放在心上？”
　　左飞闻言，觉得有些不寻常，却不敢多问，只答道：“殿下所言，左飞未敢或忘。”
　　“如此甚好，”齐王淡淡点头：“你这几日不必理其他事，只管把这些年里他做了哪些事整理一下，及早报与我知道。”
　　左飞应了，齐王转身便往屋外走。到得门口时，停住脚步问道：“左飞，你世居桡山，可你有个叔叔，十年前出门做生意，再也没有回来，对吧？”
　　左飞在他身边伺候日久，对他这种语气不是没有听过，只是这种语气背后，往往伴随着怀疑，他带着这样的语气问起左飞的身世，这让左飞既不解，又不安。
　　“正如殿下所言，我的三表叔十年前出门做生意，离家之后，再未回来。”左飞恭敬地答道。
　　“他叫个什么？”齐王状似无意地问道：“你告诉罗远，可以让他们帮你找找。”
　　左飞深知这话背后必有文章，不敢推辞，忙低头应了。齐王点点头，又扯回话题道：“盛磊留在你这里，你们把有问题的吃食都清出来。”
　　随即便走了。
　　出了左飞住的院落，见何总管在道旁候着，齐王没有停留，向外书房走去，何总管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齐王忽然问道：“蒋玉痕去了哪里？”
　　何总管恭敬地低声答道：“回殿下，武亭侯世子先是去了柳川楼，到了地方才知道已经被查封了，叹了两声‘晦气’，又转向莺歌坊去了。”
　　莺歌坊是阳关排第二的青楼，要说柳川楼被封，最高兴的大概莫过于莺歌坊的老板了。从前柳川楼不仅排场比他大，还有个花魁柳如枝得了齐王的青眼，故此柳川楼处处压着莺歌坊行事。如今柳川楼遭了秧，莺歌坊虽不敢明着放鞭炮庆祝，只怕坊中人也是额手称庆了。
　　齐王猜到蒋玉痕要往这些青楼楚馆去寻欢，何总管的话毫不在他意料之外，便没有再说此事，转而问道：“杨九如在何处？”
　　何总管掂了掂他的前言后语，想来应该不是要找杨九如来的意思，便答道：“回殿下，杨公子此刻还在柳川楼处理善后，并未回府。曾少璞同他一道去的，想来应该没有问题。”
　　曾少璞是云麾十骑中的老三，一向以办事冷静缜密，细致周到著称。既然存了防杨九如的心思让他去盯着，有他在，杨九如就翻不出什么花样来。
　　齐王点点头，又问：“什么时辰了？”
　　何总管忙答道：“回殿下，快交卯时了。”想了想又道：“殿下，今夜未曾歇得好，可要再小睡片刻？”
　　齐王摇了摇头：“不必了。天就快亮了，这会儿我也睡不着。天亮以后，你让人去请欧阳谨来一趟。”
　　何总管知道不必再劝，便应了下来。
　　二人一路再无别话，走到了书房，何总管自去安排人请欧阳谨前来。
　　齐王独自一人坐在书房里，神色渐渐松懈下来，透着难以言喻的疲惫。
　　如果不是左飞因了冬衣的事情，存了戒心，在发放肉食之前先用狗来试毒，这将是比冬衣更可怕得多的祸事！
　　冬衣不足，会引起将士们的不满，可是若东西吃死了人，会发生什么事情，谁都没法估量。
　　前朝就有过这样的例子，最后直接导致了士兵的反戈。
　　如果这些事情真的发生了，他这个齐王，有多少脑袋都不够皇帝来砍，太子要的，不过就是这个结局吧？
　　可他就没有想过，如果边军乱成一团，甚或出了叛逆，被蒙笪趁虚而入，那又是怎样一场祸患？！
　　想来也许他们安排了后手，一旦事态失去控制，他们会立刻有人接过指挥权。可是他们就这么肯定能够按捺得住事态发展？他们这群人，坐在京城里，居于豪宅中，根本就不知道带兵有多艰难。
　　啊，是了，还有个宁世忠。也许这就是他们安排好的后手？
　　齐王苦笑，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自己居于被动，自然要时时处处被人算计，这倒也无关于魏怀楠的蠢和左飞的疏忽，而是自己从一开始，就定错了调子。
　　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他对太子隐忍再三，太子却丝毫不懂得收敛，难道他还要一直被动挨打下去？
　　他握了握拳头，又缓缓松开。
　　忽然想到夕月曾经跟他说过一段话：“天道有时甚为不公，像我二叔那样风清月白的一个人，却总逃不了谗言诬害。有时候我想，若我二叔的性格强硬一些，再坏一些，许就不会落得这样下场。水至清则无鱼，总也有些道理。”
　　水至清则无鱼，确实如此。
　　他用手狠狠地搓了搓脸，暗自下定了决心。
　　天微微亮，欧阳谨刚醒，就听说将军府来了口信，请他去一趟外书房。
　　昨日下午补给才进城，今儿天还没亮将军府里就来请，很难不让人联想到补给又出了问题。他不敢耽搁，急忙梳洗了，早饭都没来得及吃，跟着派来传口信的小内监去了将军府。
　　一进外书房，就见齐王坐在书桌后正看文书，见他来了，齐王站起来迎了几步，二人在一旁坐下，小内监上了茶点便退了出去，屋内一时只剩他二人。
　　“子恪，自从来了这阳关，时时处处都要劳烦于你。说的是要与你立功，谁知诸般烦难纠缠于你，倒是我对不住你。眼下，又有一件事，要拜托你了。”齐王苦笑着先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