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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各怀异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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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王脚步微微一顿,却仍是头也不回地掀帘子走了。
夕月也没心思再吃东西,自己一个人坐着想心事。
苏仁靖确实说过柳清岚锔瓷的事,也确实预言过柳清岚能当上兵部尚书。可是之所以说这次的事情是柳清岚得了太子授意而从中作梗,其实是因为前世拖欠军资的事情发生时,她已经是舞月楼的花魁,那段时间太子与柳清岚几次在舞月楼密会,都是分开来,各自走,假装各不相干,可是在舞月楼,什么事能瞒得过她?她将此事报给了秦王,后来秦王也查实了此事确系太子所为。
她想介入齐王的政治团体,是十分难为的,可是这件事却是一个契机。所以她不惜惹恼齐王,也要让他认识到自己对他的助益。
但是齐王比她想象的还要谨慎得多,即使她已经铤而走险击中了他的软肋,他也还是没有轻易听取她的意见。甚至还一再提醒,让她谨守本分,不要妄想干预他的政事。
夕月喊了丫鬟进来把桌子抬走,自己则重又趴下,闭目思索。
齐王出了漱玉阁,才发现走得太急了,自己都觉得像是在躲避似的。夕月说的话句句在点子上,几乎可以说是醍醐灌顶,可是他居然一反常态没有虚心问下去,却是落荒而逃。
夕月懂的太多了,他一直知道她慧黠睿智,可是没想到她竟然连朝堂上的事情都懂!
他几次三番试探,小心翼翼求证,好不容易觉得她背景并不复杂,才敢在她面前有一丝松懈。结果她竟然一语惊人,虽说她出身书香世家,可是朝堂上这些弯弯绕,可不是读几本书就能看得懂的,她不仅看得懂,还从少得可怜的线索里抓住了问题的症结!
是有心还是无意?!齐王的疑心又被勾了起来。他暂且压下这些心事,转头对跟着自己的小厮道:“去欧阳大人那里,请他到外书房来。”
欧阳谨是父皇指名跟着他来分军功的,如今算是和他绑在一条船上的人。若军资不足引发哗变,齐王自然难逃罪责,欧阳谨也难逃一劫,如今欧阳家风云变幻,趁此机会和欧阳谨互相捆绑,未必不是一个好机会。只是到底能不能把欧阳谨拉近自己的集团,还得再观察观察。
小厮领命而去,他自己却快步去了外书房,吩咐人去请杨九如。
杨九如到的时候,齐王正站在书房窗前,仰头望着昏暗天际一弦残月,杨九如行了礼道:“殿下,夜冷风寒,还请殿下珍重玉体。”
齐王闻声,回头看了他一眼,问道:“这一日未见你,去哪儿了?”
杨九如一怔,没想到他会关心这个,答道:“去了南城,下九街有个布坊,那布坊老板下得一手好棋,我这几日常常去与他切磋。”
齐王又道:“朝廷上到现在还没有旨意,这些将士的冬衣再拖下去,不用等蒙笪来攻,我们就先折损了三分之一的兵力。依你之见,此事当如何转寰?”
这件事情杨九如当然知道,可是这些天齐王从未就此事征询过他的意见,这一下问起来,杨九如倒有些意外,他想了想道:“朝中想来是有人意欲在殿下的眼皮子底下做文章,军资不到,会引发何种泼天大乱,随便想想也能知道,他们这么大的胆子,背后只怕有大图谋。”
话说得太保守,等于没有说,但是现在齐王对他已经起了疑,他不能有什么行差踏错,纵然他觉得十有八九是太子的人搞的鬼,没有确凿证据,却也不敢信口开河。
齐王没有看他,径自走到日常处理公务的大书桌前坐下,书桌上是一沓沓文书,他的目光从那些文书上一扫而过,手中却不自觉地又开始摩挲腰间悬的那块玉佩。
杨九如知道他这个习惯,他一旦开始认真的想事情,就会不自觉的去玩玉佩。
“你从前说话并不这样吞吞吐吐。”齐王忽然道。
杨九如心里一惊。他知道齐王忌讳有人挑起兄弟争端,却并没防备齐王在反其道而行试探自己是否心里有鬼,从来杨九如在齐王面前说话都是一副畅所欲言的神气,现在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却言语隐晦,确实有点反常。
但他随即笑了笑:“殿下,这一向有人想在您和太子殿下之间挑事,嫌疑越是明显,怀疑就越要慎重。我倒也不是有意吞吞吐吐,只是怕着了旁人的道,岂不冤枉?”
齐王放下玉佩,取了一份文书在手翻起来,淡淡地道:“这里没有旁人,没什么好顾虑的。有什么想法,只管说。”
杨九如得了他的话,才道:“折子的事,若是到了御前,圣上是个什么态度,给不给的,咱们在宫里的人总也该能递个信儿出来。如今看来,倒像是泥牛入海,没了消息。我以为,只怕这折子到现在还在三省手里攥着,只是没有确凿的证据,说不好到底是谁使的绊子,毕竟中书门下尚书三省那几位人瑞,平日里都是持重老成品格端方的主儿,不好妄下定论,若是猜错了,反倒成了小人之心。”
这话和夕月的猜测就能对得上了,齐王点点头,心里不是不恚怒的。不管是不是柳清岚主使的,总是三人其中之一,军队乃是国之重器,他们长了几个脑袋,为了掣肘自己这个亲王,敢做这样的事!他们就不怕军队哗变!
齐王眯了眯眼睛。
说到底,最混账的是太子!他已经是太子了,他到底还想怎么样?自己在这里驻守边关,吃苦受累且不提,从未有过不臣之举,他到底想让自己怎么样才满意?太子手下虽有忠臣,亦有佞党。
自古官场藏污纳垢,少不了贪墨之事,阳关城里虽也有这些名堂,可有自己镇着,出不了大乱子,大家不过是在合理的范围内,拿自己可以拿的一份钱,可是如果太子的人插手进来,那就不是自己能弹压得住的了!如今他还是太子,不过是没有让他的手伸进这边军营里来,就这样不惜一切代价的折腾自己,来日他若真的登基为帝,自己还能有活路吗?!
杨九如一直看着他的神色,却始终没有看出什么端倪。心里有些好笑,自己想方设法给齐王下套,反被齐王识破了;孰料太子竟自己送上门来,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事情可做不得假,除了太子,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让三省都缄口不言?!
齐王问道:“我的意思,从我的私库里先走账,拨出银钱来给将士们先购置了冬衣,等朝廷的旨意下来了,再看看怎么添补。你觉得这么做妥否?”
杨九如想道:这么做虽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可是如此一来等于是明明白白向天下人傽示着天子不贤,苛待部下,这不是找不痛快么?但若就这么明白地说此法不妥,自己又能提出什么好法子来呢?
于是低声道:“虽然并不尽完善,可是眼下也确实没有别的办法……将士们不能就这么挨着冻啊,此地风雪天寒,南边过来的兵本来就耐不住,要是再没了冬衣,那后果可是不堪设想!如今只能先这样,然后再上折子催一催,先把将士们的心稳住了再说。至于说朝廷上,肯定是有人要说话的,但是情非得已,想来皇上也不会偏听偏信。”
齐王心里冷笑了一声,柳清岚敢压下这件事,自然就有把握不被父皇责怪,虽然不知道他手里有什么牌,可是自己也不能就这样傻傻的给人背后捅了一刀,还替他们背着黑锅!
他这一段时间故意冷落杨九如,就是想看看他的反应,原本想着如果真的有问题,他这一段时间多少会露出些马脚来。谁知他真的就不急不躁,没事人一样每天淡定自如地做完分内的事情就去找人骑马或者下棋,丝毫没有一点异常,使得齐王又开始疑惑起来。
“你的意思,是觉得我这么做合适了?”他语声淡然地问道。
杨九如斟酌了一下道:“如此行事确然会招致非议,但若不这样做,后果又实在承担不起。所谓两害相较取其轻,自然是把眼前这一关先过了,再去想下一步的对策,所以我以为,这已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齐王没说话,只点了点头,杨九如不知他是什么意思,不敢随意开口,二人就这么沉默着,直到有亲兵来报,说欧阳谨来了。
齐王就对杨九如道:“你先去休息吧。”
杨九如依命告辞,在门口碰到了走进来的欧阳谨,见欧阳谨正脱了大氅掸去落在头发上的雪花,便轻声笑道:“不过这么一会儿功夫,竟下起这样大雪来!欧阳大人是南方人,怕是不大习惯吧?我前日得了一个十分精巧的手炉,我磋磨惯了的,不觉得冷,一会送了过去给大人倒是正合适!”
欧阳谨姿态闲雅地拂了拂袖子上的雪,淡淡说道:“多谢杨公子好意。我实在是受之有愧,这会儿不得闲,等回来有空了,再找杨公子说话吧。”说着便微微颔首致意,向屋内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