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剽悍古事记》满满满

50、图穷匕首见

　　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

　　夷陵躺着在床上却再也睡不着了，夷陵知道的诗句不多，但这个她知道。里面有一句很出名——只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新人也好，旧人也罢！夷陵统统不在意，记住这首诗只是因为——关中昔丧败，兄弟遭杀戮。

　　夷陵手摸着身下的垫子，鹿蜀的皮毛柔软又保暖，被子里还有暖融融的，夷陵深吸一口气，满满都是陆九渊的味道。

　　夷陵将头埋进被子里，抱着枕头滚了又滚，贪恋不舍。

　　然，一刻钟后，坐了起来，眼中尽是清冷，随意的整了整衣裳，又伸手将长发拢到一边，勾唇冷笑道：

　　“尔等鼠辈，还不现身？”

　　空气忽的一滞，有两个修长的身影慢慢显出。

　　夷陵并不客气，催动真气，一掌拍去，用了十成的力。

　　那两人面面相觑，却并不躲避，只恭敬跪地，道：

　　“徐听风，梅知雨，从日月山而来，特来拜会大小姐！”

　　日月山？

　　日月山！

　　夷陵忽然泄力，日月山来人了，多好，我们就要回家了！

　　多好，多好啊！

　　可心里的某一处，却不由自主的痛了一下。

　　夷陵捂住胸口，眼神却是从未见过的决绝狠厉。

　　关中昔丧败，兄弟遭杀戮！

　　世情恶衰歇，万事随转烛。可从今天开始，世情万事都要随我心意，欠的债，该还了……

　　花开两朵，另表一枝。

　　却说陆九渊马不停蹄回到九重天，向来淡然的临江仙这次却有些着急，心里沉甸甸的，越是离九重天近，心里就越发不安。

　　素娥早已等候多时，一看到陆九渊立马迎了上去，双手捧着个一尺多长的木匣子。

　　素娥行礼，道：

　　“含光按照仙尊之前的吩咐，交给炼器阁的弟子反复锤炼，只提取最精纯的太一念力。”

　　陆九渊微颔首，领着素娥往陶公的桃园里走去。

　　忽的，陆九渊问：

　　“善善，还好吧？”

　　素娥脚下一滞，片刻又如常，只恭敬答道：

　　“我一直看着，尊上放心。”

　　陆九渊点点头，心中动摇，可想想还在云起山等他的夷陵，走的时候还没睡醒，夷陵说，陆九渊你早些回来。

　　夷陵说，陆九渊你早些回来。

　　有些事，不能犹豫……

　　只要不叫夷陵知道……

　　夷陵她不会知道的……

　　陆九渊再不迟疑，进了陶公的园子。

　　陶公等候已久，看到陆九渊来了，并未说话，脸上似悲似喜，格外晦涩难明。

　　陶公未讲话，陶公怀里的小爷惊叫一声，扯着嗓子骂道：

　　“你们这群黑心肝的东西，都走开！都走开！小爷是通天！小爷再小，也是个爷们！”

　　“小爷做不来这么下作的勾当！都给我走开！”

　　小爷被陶公抱在怀里，神情激动，骂得声嘶力竭，可是精神比以前差了不知凡几，浑身无力，只能软软的窝在陶公怀里。

　　刚刚那几句话，仿佛用掉了小爷最后一口气，骂完连睁眼都困难。

　　陶公慢慢得给小爷顺着气，叹了口气，转过身来，看着陆九渊，问道：

　　“临江仙，想好了么？要是夷陵知道后……”

　　“她不会知道！”陆九渊不等陶公说完，就接道。

　　“这件事从来由不得我想或者不想，如果能放弃……”

　　陆九渊看着陶公怀里的小爷，本来藕节般的手臂已经瘦得像竹竿，脸颊上的肉仿佛被刀削干净了，不及大腿高的孩子露出了高耸的颧骨，眼窝深陷，眼睛快鼓出来。

　　桃园里的通天叶子几乎全都黄了，风一吹，枯叶打着旋儿飘落下来。

　　陆九渊眼微沉，陶公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开始吧！”

　　放弃么？不可能的！

　　如果只能救一个，请原谅我的私心。

　　陆九渊道：“我待会儿会用含光劈割西北和不周山附近的苍穹，陶臣你从旁协助。”

　　素娥从陶公怀里接过小爷，担忧的看着陆九渊，道：

　　“尊上何不找来玄天大圣一起？劈天两处，尊上可能受得住？”

　　陆九渊苦笑，劈天原是不用的，只是为着陆九渊的私心才想出来的法子。白服同不同意都两说，何况是协助？

　　不过这些都不必和人解释，陆九渊入定，魂魄出窍已融入含光。

　　人剑合一，含光铮铮作响，从木匣子咻的一声飞出，含光飞往的第一个地方是——不周山。

　　含光是太一愿力所化，再有陆九渊魂魄加持，自然锐不可当。苍穹为天地清气所化，看似形散，然而每一丝每一缕都相互吸引，想要分离，却极难。

　　陆九渊缓缓催动含光划开不周山脉旁边的天空，含光从苍穹中移动的时候，传出来撕拉撕拉的声响，如帛裂绸断。

　　一刻钟，天裂……

　　有洪水滔天，从裂缝中倾泄而下，其势骇人。好在陶臣早有准备，洪水未落地，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稳稳托住。

　　陶公看陆九渊头上隐有汗意，道：

　　“陆道友，速移山！”

　　陆九渊回魂入鞘，听罢，片刻不耽误掐诀引无为山脉缓缓而动，天崩地裂不过如此。

　　陆九渊嘴角渗出血迹，头上热汗如滚珠。

　　待将无为山脉移到特定位置，陆九渊却还不得松气，和陶臣联手将割裂的苍穹修补起来。

　　西北榆林，也是如此。

　　陶臣从旁协助，已是精疲力竭，胸口血气翻腾，喉头隐有甜意。更不用说陆九渊了，做完这一切，陆九渊虽强撑着站起来，可胸前早已血迹斑斑。

　　劈天，移撑天拄，从未有人做过。陶臣心下滋味难明。

　　从今日始……

　　这件事绝对可以载入史册，但是所有当事人却每一个会因此高兴。

　　做成的不会，比如陆九渊，陶臣。

　　送命的更不会，比如……

　　比如混沌，比如梼杌……

　　再比如即将送命的，饕餮……

　　陆九渊揩了嘴角的鲜血，眼神微暗，来不及整理仪表，转身对素娥吩咐道：

　　“带善善去炼器阁。”

　　素娥低头垂眼，道：

　　“……是”

　　善善是第二次来炼器阁，第一次的记忆还停留在脑海中，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善善的噩梦。

　　今天，会发生什么？

　　善善来的时候，陆九渊已经在等了，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所以善善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陆九渊胸前的斑斑血迹。

　　来了么？

　　善善手不自觉握紧，四四方方的大鼎摆在中央，鼎盖上血红的眼睛绝望又狠厉。

　　大哥？二哥？我也要同你们一般的结局了么？

　　陆九渊缓步走到善善身旁，脸色苍白，道：

　　“自真神开天辟地以来，有三万七千年，真神四肢化东西南北四山，脊柱化中山，正是此五处撑起了这万里苍穹。”

　　可是，四百年前，中山气数衰败，东西南北四山也出现力有不逮的迹象。陶臣和陆九渊作为太一座下，自然要维护天地安定。

　　陆九渊眼神一暗，对善善道：

　　“而这天地之间，只有你们，和太一力量来自一处，所以也只有你们可以修补。”

　　善善的反应意外平静，讽刺一笑道：

　　“所以，我大哥二哥就是身陨在这九重天了？”

　　陆九渊一愣，问道：

　　“你怎么知道混沌和梼杌已身陨？”

　　善善并不接话，血脉相连，力量同源的亲人，自然心有感应，尤其大荒里成长起来的妖兽之首。

　　善善从一开始就知道消失不见的大哥二哥早已陨落。

　　善善从一开始就知道，凶手就是眼前之人。

　　可，有什么用？

　　还不是得苟延残喘，粉饰太平？

　　大荒，太弱了，那时候太弱了……

　　善善眼神幽暗，咬牙道：

　　“临江仙尊今天是要我的命么？”

　　陆九渊皱眉，心里闪过许多念头，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善善嘲讽道：

　　“要完我的命，再要夷陵的命么？我们一家正好给你撑起这万里苍穹？”

　　陆九渊苍白脸，薄唇微启：

　　“我移动了撑天柱的位置，原先需要四个，现在只要形成三角，就可以稳定。”

　　善善恍然大悟，怪不得要千里迢迢寻找含光。善善缓步，边走边点头，似在赞赏陆九渊的能力之大。

　　善善勾起一边嘴角，低声问道：

　　“你杀了我，就不怕夷陵知道？”

　　陆九渊自回来，就心里不安，此时被善善戳中心中隐忧，忙不迭否定道：

　　“她不会知道的！”

　　善善笑笑，目光清冷，全然不似平时娇憨，围绕着陆九渊闲庭信步，一点也不像将要赴死的人。

　　善善看着陆九渊，目光里多的是讽刺，剩下的满是恨意。

　　善善缓缓开口，声音像淬了毒，善善轻巧问道：

　　“陆九渊，你猜我是怎么知道大哥二哥身故的？”

　　陆九渊抬头，眼神一缩，目光竟然呆了。

　　善善仰头哈哈大笑，眼里全是刀子，用怜悯的语气在陆九渊耳边轻道：

　　“怎么知道的其实不重要了对不对？重要的是，我知道的事，夷陵她知不知道？”

　　“我知道的事，夷陵她怎么会不知道？”

　　陆九渊终于知道自己心里的不安来自何处，心里某处痛的不能自已，本是强撑着的身体再受不住，扑倒在地，呕出一大口鲜血。

　　善善看到，却笑了……

　　善善勾这陆九渊的下巴，强迫陆九渊抬头。

　　“为夷陵去死，我是愿意的！”

　　“可是，现在我和夷陵，谁都不用死了……”

　　善善捏着陆九渊的下巴，看着他苍白的脸，没有一丝血色，冷意森森。

　　“陆九渊，你等着偿命吧！”

　　“……哈哈哈哈哈……”

　　素娥一众听到动静，赶到顶层，却见善善鬼气森森，表情狠厉。素娥心中大骇，众人想要动作，却已是来不及。

　　炼器阁的温度陡然下降，黑雾突然弥漫，倾刻便化不开，善善在雾气中央，显的格外诡异。

　　“天定的命，我们也要争一争！”

　　善善勾唇一笑，消失在众人面前。

　　鬼气？水汽？

　　素娥拢来一丝雾气，忍不住皱眉深思。

　　鬼气？水汽？

　　素娥抬头正要说什么，却看见平日高高在上的仙人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脸色灰败，眼神空洞。

　　素娥从来没有见过仙尊如此。

　　陆九渊捂住胸口，又忍不住吐了口鲜血，白衣尽染。

　　素娥讷讷，赶忙过来搀扶，道：

　　“尊上……”

　　陆九渊却像忽然想起来了什么，眼里冒出一丝光亮，仿佛最后的希望。

　　陆九渊踉跄着飞出九重天，素娥凝神细看。

　　陆九渊去的方向是——云起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