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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   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会有回来的一天,当我放下手中的行李推开门时,霉气扑鼻而来,屋内的情景猛地映入眼底,我浑身一寒,很没用的抖了起来。今天是年三十,犹豫已久,我终究是回来了。他说得对,兜兜转转,最后我总得回来。
      走进去,关上门,我环顾四周。这里还是和从前一样,什么都没有变,连我走时放在桌上忘了倒掉的一杯水都安然的躺在原地,惟独不同的是那落满灰尘的凉开水看起上去已经浑浊不堪。我在心底叹了口气,没有想到,除了自己,这期间非烟和自己的那对双胞胎弟弟噬云、噬风居然很有可能也没有回来过。原本,我以为自己会见着他们的,甚至我都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然而……望着眼前的一切,我心里空落落的,自八年前父母去世起我就没再回来过,断绝和亲人所有的联系,也没有任何一人主动找过我,一切显得是那么地顺其自然。
      我把行李放到沙发背后绕到沙发前躺下,浑身绻成一团,沙发上很脏,但我真的很困,也真的很冷。今年这的温度居然降到了零下十度,这属中南地带,屋内并没有暖气设施,谁也未曾预料这场天变的到来。我抖着手拉紧身上的棉大衣,心里懊悔着自己怎么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回来。对面的墙上贴着幅星空图,是我高中时心血来潮画的,当时看着喜欢得紧,便不顾家人的反对硬是将原来的十大元帅换了下来,将这个贴了上去。我定定地看着墙上的图画,对于屋外的敲门声充耳不闻,时间仿佛静止了一样。只是那敲门的声音执拗的不肯消失,有人好象看见我进来了,我想他们只是来看看来人是谁的罢。终于,我眯起眼朝门闩看去,正当我想闭上眼睛时,却听到了锁匙转动的声音,门被人推开了。
      “啊!你是谁?”来人瞪大眼睛看着我冲我紧张地大声问道。
      “呵呵,你又是谁?”看着门口站着的小孩,我不自觉地放松了下来。
      “我不认识你。”小孩歪着头,那表情似是生气又似是疑惑。
      “我也不认识你。”我笑,但依然没有站起来。
      “那你怎么会在我二奶奶屋里?”小孩好看的眉毛皱起来,脸颊也有些微微发红。
      二奶奶?仔细的朝那孩子眉间看去……原来如此……我兀自思考着,尽管这只是个孩子,但直觉让我想要逃走。
      “对不起。”我说,“我想我大概找错地方了。”
      我撮着手站起来,外面看起来就很冷,甚至连紧靠着房门的地面也接了一层冰。
      “喂!等等……你等一下!你是怎么进来的?不说清楚不准你走!”小孩追上来,他用一只手死命地拽住我的裤管,大声的嚷嚷着。
      “我……”我苦笑着,不知道该怎么对一个孩子实施有效的谎言。然而那孩子根本容不得我有片刻的思考时间,就直接对我的身份下了定义——
      “你是小偷?!”
      “我……你看,我像吗?”我无奈的蹲下来看着孩子通红的脸颊,“小家伙,很冷,回家去烤火吧!”
      “你是小偷!”
      小孩子的执拗往往很让人哭笑不得,我只好摸了摸孩子的头,有些无奈的笑:“啊,你就当我是吧。”
      “你真的是小偷?!” 那孩子奋力甩开我的手,固执的声音里竟显得有几分不可确信。他睁圆了眼睛瞪着我,鼻翼还一缩一缩的。
      “呵呵,这个……”
      “啊——小偷,这儿有小偷!”
      我话还没说完,那孩子便激动得大声叫喊起来,反应过来时我才发现原来这附近居然有那么多的小孩,我看到他们的手中都握着雪,突然,脖子里的凉意刺得我一阵钻心的寒,低下头,自己的肩膀、身上、鞋子上到处都是雪,周围的孩子们用带着敌意的眼神望着我,其中还有几个正齐心协力地拖着我向前走着,我无奈的笑着,任由了他们去。周围白茫茫一片,雪是冻雪,脚踩在上面并没有陷下去,只是那丝丝凉意却透过鞋底穿入脚心,我不禁懊悔起自己来之前把那双毛靴借给阿泷了。
      “你们……不冷吗?”
      话一出口,我愕然,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问。孩子们瞪了我一眼,无人搭理我。
      “这是要带我去哪呢?”
      孩子们仍然没有谁回答我,我也没有反抗,只是我不知道,这一去将见到的竟是那个自己永远都不愿再见到的人……天空又开始飘雪了,沙沙的声音,依旧是冻雪,看来要等到太阳出来还需要些时日呢……

      风很大,冷风吹在脸上如刀割般地痛,,由孩子们拖着走着,我托了托帽檐,抬起头眯起眼望向四周。前面的积冰很厚,路边掉光了叶子的树枝被冰包裹住串成了一溜溜的冰柱,似冰雕一样矗立在路旁——是的,很美,真真的玉树临风!只是这天依旧阴沉沉的,云层很厚,难见阳光,我的心情又开始莫名的沉重起来,一直压抑的哀伤如一只巨型的手再次将我拉入其怀。
      “这样不行的哦,星,这样的话我就很难见到你的笑容了,一直一直,我很喜欢星的笑容哦。”
      不觉中非烟这句在无数个难熬的黑夜里出现的话再次回响在我的耳朵里。说着这话的非烟表情很认真,他眼睛紧紧地盯着我,那双眸子灿若星辰,然而那时我却朝着他自嘲的笑了。我不明白,作为双胞胎的我们拥有着相同的脸,相同的父母,相同的家境,为何我和他的境地却会如此的不同。就像霍欢说的那样,非烟是受神眷念的孩子,就好像天使一样,他走到哪,阳光就跟到哪,他的笑容,如阳光般耀眼,也如清泉般干净。对于这样的非烟,大家都喜欢,我也不例外,我打心眼里不希望这种喜欢掺染进任何的杂质,可这希望也是奢望。两兄弟,即使不是双胞胎都会拿来做比较,何况还是双胞胎呢?
      从小,非烟便什么都拿第一,明明是不怎么努力的孩子,而我,除了跳舞和绘画其余什么无论怎么努力都是不行。父亲有时会盯着我看很久,然后幽幽叹一口气道:“明明是个男孩子,怎么偏偏会些个女儿家的东西呢。”
      我总是反驳:“那不是女儿家的东西,那是谁都可以做的,你这是封建思想,但历史书上的名画家还大多是男的呢!”
      这时父亲就会神色大变地指着我半晌才道:“你……哎,明明是一胎生的,怎么就差那么多呢?”
      其实父亲说的想必也只是无心之话,但当时我听后还是狠狠的摔门走开了。我想,我这臭脾气应该也是不招人喜的一面吧。但是有一点却是非烟怎么也做不到的,那就是和小孩子相处。和小孩子相处我一向擅长,开始是真的好玩,长大一点便渐渐变成一种逃避和习惯了。偶尔会听到长辈们在背地里说一句:“嘿,那么大个人了还和小孩子疯,怪不得那么不懂事,和小烟差太多了!”
      类似于这样的话在开始听到时我会生气,但后来次数多了,也就变得不那么在意了。和小孩子在一起的感觉他们不懂,如果可以,我宁愿不要长大。
      非烟却不同,很小开始,他的所作所为便像个大人了。有一些事情我印象尤其深刻。
      那时我说话非常直白,想到什么说什么。那次六婶问我:“你经常和小孩子在一起玩,我问你,为什么清明把老师的话当圣旨,却对我跟你六叔的话毫无所动呢?”
      “虚荣心吧,大概。”我想也不想地回答,全凭心底最直接的感觉。
      “啊,六婶,这小子刚看完片呐,受刺激了正在气头呢,呵呵。”见六婶神色有变的非烟挡在我前面呵呵的笑着说道,“其实啊,这可能是因为家庭教育和学校教育带给孩子不同影响的原因吧。从小大人们给小孩灌输的学校的印象便是神圣的、权威的,这让小孩子或多或少的带有了畏惧感,而多数的家庭带给小孩子的爱要多一些,有的甚至是宠溺的,这些孩子们都感受得到,基于对父母的信赖,因此小孩们在父母面前便会任性些,他们大多数时候会向家里人诚实地表达出自己想要的东西,这些都可以说是正常的。”
      “这样啊,哈哈……连星,你可得多向非烟学学呀!”
      六婶笑了,我看到非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但我却还在云里雾里,自然对非烟的行为和反应完全不理解。这时非烟便会对我说:“以后找个像我一样的人在一起吧,否则像你这样迟钝,恐怕会很惨的,星。”
      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事后我才明白那是非烟在帮我,现在想来有些感动,但更多的却是心酸。在心里叹口气,霍欢的面孔却在此时浮了上来,我心底一颤,还是忘不了啊……
      “你怎么那么不知耻?我是你的堂兄!我们是兄弟,谈什么爱不爱,你恶心不恶心?!”
      当时霍欢是这么说的,也是他惟独的一次对我说话夹杂了感情成分在里面。十五岁的少年总是这么莽撞,因为喜欢便想也不想的说出口了,而我当时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诚实地表达出自己的情感,只是喜欢而已,对方是谁真的那么重要吗?对于对自己的堂兄产生这样感情的自己,我并不觉得有什么过错,也并没有意识说这是什么耻辱。
      “傻瓜,这样会给人带来困扰的,既然喜欢他,就别给他带来困扰啊。因为,大家并不是都能像你这样想的,星。”
      事后非烟这样安慰我,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他双眼里的包容。那样的包容在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一度温暖着我。当时的我真的以为事情就是如此,然而在过后的某一天里,当我看到霍欢温柔的吻上非烟的唇时,我才得知自己又错了,我捂住胸口,那是一种被背叛的痛,我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一切。

      “子习,你在这干什么?你三叔叔到处找你。”
      从前方传来的声音太熟悉了,熟悉得令我不但从神游中醒来,也让我的双腿如同被装满了铅快般变得沉重异常。
      “二叔叔!!”
      小孩清脆的声音响起,我看到先前进入我家的孩子飞快地朝前面的身影奔去。早该确定的,那个孩子,就是我大堂兄霍华的儿子。
      “快点回去,你不回去,你三叔叔很着急。”
      男人的声音很平缓,从中听不出任何的情绪。他还是这样,我别过头抗拒去看那张令我连呼吸一下都会顿痛的脸。
      “非烟叔叔?啊!他又要找我去打针??”
      被叫作子习的孩子大叫起来,而我的身体,则因为他嘴里叫出的那个名字而冰降到了极点。
      “怎么,不打算去吗?”
      “不,不,去,我去。”孩子着急的辩解着,“可是……啊,对了,二叔叔,我们抓到了个小偷,他居然跑到二奶奶家去了!!”
      “什么?!”男人的声音意外的加入了情感,虽然只是少许的惊异。
      “呶,就是他!!!”
      我感觉到,男人的视线转向了我。感受着自己的颤栗,我突然开始庆幸自己戴着的是个有帽檐的将眼睛完挡住的帽子,并且,一边的头发也将我的脸挡住了大半,这个样子的我,希望他认不出来。然而,当那双冰冷的手摘掉我的帽子且不顾我的意愿用力地将我的头发拨开时,我绝望了,连呼吸似乎都停止。
      “是你!”
      男人冰冷的声音灌入我耳,闭上眼,我深呼吸了下,然后张开,我朝着他笑,说:“是我,霍欢,我回来了。”
      男人沉默了,他死死的盯着我,修长且浓黑的眉毛下面是双透着犀利之光的凤目,那狭长又浓密的睫毛挡不住眸子里流露出的深深的厌恶之情。看着这样的他,我仍然笑着,笑得仿若无事,但只有我自己知道这其中的空洞。
      “啊!非烟叔叔!!居然和非烟叔叔长得一模一样!!!”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我逃避似地看向那个叫作子习的男孩,孩子一脸的惊讶和不可置信,也许,他的小脑瓜里已经开始在编故事了,果然——
      “你和非烟叔叔……你们是兄弟?同噬云叔叔与噬风叔叔一样,难道你们也是双胞胎?!!但我从来没有听说起过你啊!如果是,那我不就又多一个叔叔了吗?”
      “子习!”
      男人严厉地朝孩子瞪去一眼,那边立刻噤了声。
      “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男人说完又转向我,“我想你应该知道,这里不欢迎你。”
      他说。我怔住,想点头,但脖子早就僵硬了。我听到孩子们的窃窃私语:他不是小偷吗?然后我看到他们四散而去,再然后,我看到男人像多年前那样转身离去,留给我一个冷漠的背影,撒下一张冰冷的屏障,我跨越不过,即使终此一生。最后离去的,是那个孩子,他看向我的眼神使我震惊,我不明白,一个孩子而已,为什么他的眼底会闪烁出似是寂寞的色彩?
      风依旧刮得很大,人都走了,留我一个人在原地,手无意识地摸进兜里,当碰到那冰凉的金属质感时,我意识到那是钥匙,但此时我却感觉到自己居然无处可回。阿泷说,兜兜转转,最后家总是自己的归宿,所以我回来了,然而,我找不到家了,家在哪里?我已无处可回。当年发生的事让一切的平衡走向崩塌,我不再属于这里,有时候会觉得,其实原谅他人比原谅自己要容易得多了。磕磕碰碰地一路走来,我还剩下我自己。
      收回思绪,将手插到裤兜里,不管怎样,既然回来了,今夜我还是要回到那里,回到那个曾经的家,即使那里也没有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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