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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四章:霜起(三) ...

  •   彤管携一身晚风从黑夜里归来,神思疲倦,突然就定在了那里,木木地望着眼前的身长玉立人。张俊见到她的瞬间眸子仿佛一下子被点亮,像是在一望无际的海洋中飘荡迷失的人望见灯塔。

      许久,精神涣散的彤管才看清眼前的人,张俊似乎很开心,一直含笑傻傻盯着她看,肩上落了枯黄落叶而不自知。

      彤管走过去轻轻掸掉他肩上的落叶,指尖所及之处微凉一片,原是深秋的露水,彤管心里痒痒的,她冲张俊笑,声音绵软。

      “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这样她就会早点回来不用他一人等在冷风里,望眼欲穿。

      张俊扬起嘴角,“我知道我一定会等到你的。”他说的理所当然,“打不打又有什么关系。”

      其实他知道的,一直都知道,知道她在哪儿跟谁在一起,不打电话只是不舍得为难她,不愿意逼她绞尽脑汁撒一些三秒钟就会被拆穿的谎言,完了还纠结自责。

      彤管望着他,一脸认真的说:“要是等不到呢?”

      张俊怔了一下,忽而大笑起来。

      “那我就去找你。”

      “天涯海角地去找你,然后带你回家。”他认真的说。

      彤管猛地扑到张俊怀里,紧紧搂住他的腰,轻声说一言为定。

      那一刻,彤管心里仿佛落了一颗种子,生根发芽,抽条的枝丫悄无声息便顺着全身脉络疯狂生长,混着骨血开出纯白色的小花蕾。

      张俊抚着她的背,语气温柔,“吃过饭没有?我给你买了吃的。”

      彤管这才松开张俊,低头瞥见他放在脚边的纸袋,努努嘴点头如小鸡啄米。

      她捧着杯热茶赖在沙发上,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厨房里的轻车熟路的背影发呆。厨房里灯光明灭掩映,黄灿灿的光洒在张俊的白色衬衣上,像是落了细碎的金子,点点跳跃。

      那一刻,她的心里仿佛落了一颗种子,生根发芽。

      张俊自然不懂彤管心底的千回百转,只觉得她比往常要沉默一些,但是知道她去见了关越,也就不奇怪了。

      “彤管……”

      彤管如梦初醒,放下手中的杯子蹦跶到餐桌边,刚一坐下就竖起两个大拇指给张俊卖萌点赞。

      “好香呀。”

      张俊闻言扫了眼桌面,两菜一汤,一个小鸡炖蘑菇,一个鱼香茄子,一个上汤芥菜,凉透了的饭菜重新加热早已面目全非,味道定然也是大打折扣,得彤管赞扬的张俊一时不知作何反应,顿了顿笑道:“没想到我的女朋友这么好养活。”说着把盛好的汤碗推到她面前,又忙不迭地给自己舀了一碗。

      彤管放下手里的汤匙,惊讶道:“你没吃晚餐?”

      张俊痞笑,挑眉道:“怕你看不见我吃不下饭,特意等你一起吃饭。”

      彤管把脸别向一边,“自恋狂。”

      张俊难得绅士也不反驳,另外取了一只碗为她盛饭,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她闲话家常,不知怎的就说到了以前。

      他笑声悠远,似是想起了珍贵记忆,说话时语气暖暖的。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么?”

      彤管真是饿极了,又往嘴里塞了一口饭,含糊不清的说当然记得。

      两年前的初夏,毕业晚会上,在那样一个郑重告别的离愁之夜,所有人都喝高了。

      赵小棋层层叠叠的粉色小礼服染了大片大片的红酒,如绚烂的红玫瑰,她一脚踢飞高跟鞋,攀着椅子踉踉跄跄爬上一片狼藉的酒桌,站定后随手拿起一个空酒瓶当麦克风扯着嗓子高声歌唱。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去呀,他们,已经被风吹走,散落在天涯,散落在天涯,散落在天涯……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赵小棋就这样在上面啦了半个小时,啦着啦着就红了眼眶,端坐在餐桌上嚎啕大哭,仰天长啸说不要毕业。

      彤管也是一杯倒的酒量,这时候正瘫在角落里,重重揉了揉突突跳的太阳穴,迷瞪着眼睛给许亦轩打电话。

      “许亦轩,你,你家的赵小棋都上桌跳,跳,跳脱衣舞了,拦都拦不住啊!你到底,到底什么时候来呀?”许亦轩噼里啪啦说了一大段,彤管是一个字都没听清,拧着眉不悦地冲着着电话里嚷,“又说,半个小时,现在,现在……”她低头望了眼手表,时针幻化出无数根,定眼看了好一会儿更加头痛欲裂,一时竟忘了自己还在打电话了。

      彼时许亦轩正与张俊在觥筹交错的宴会上相谈甚欢。

      张俊是许亦轩在酒会上新结识的伙伴,两人一见如故一拍即合,真真是相见恨晚啊。所以一时间就把宝贝疙瘩赵小棋给忘了,接到许彤管晕晕乎乎口齿不清的电话后,他才如梦初醒暗叫不好,想来彤管也是醉得七荤八素东西南北不分了,当下毫不犹豫就把初次见面的张俊骗了过来当苦力。

      这便是张俊第一次见到彤管。

      彤管安安静静地蜷缩在角落里,一袭鹅黄色的吊带长裙,衬得肌肤胜雪,红扑扑的一张小脸,因为酒意上头不舒服的眉心紧蹙,水汪汪的大眼惹了氤氲水雾,上下眼皮正打得难分难解,几乎快要睡着的一瞬间又猛然惊醒,抬头直勾勾望向赵小棋确认她的安全,一副誓死也要保护赵小棋安危的凛然义气,只一秒睡意又席卷而来,脑袋瓜子一点一点,像是眯瞪的小黄鸭子,可爱极了。

      张俊忍俊不禁。

      突然有个庞然大物从天而降挡住了彤管的视线,她撇撇嘴抬眼疑惑的望向张俊,一双桃花眼盈了满眶笑意,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爽朗的声音已从彤管头顶飘来。

      “你好,我是张俊,许亦轩的朋友。”

      思绪已经打了千千结的彤管反应了半天才听懂她的话,歪着脑袋打量眼前的人,一脸的戒备。

      张俊见她不信,错身给她看身后的许亦轩,这会儿许亦轩已经把人从餐桌上巴拉了下来,护在怀里小心翼翼的轻声哄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被赵小棋蹂躏得惨不忍睹。

      张俊喊了声许亦轩,挑眉笑,三分无奈七分得意。

      “你朋友把我当登徒浪子呢。”

      许亦轩这才分神瞥了眼彤管,道:“这是我朋友,24K纯正人君子。”

      彤管似是自言自语的嗯了一声,又轻声道谢。

      张俊见她朱唇微启一张一合的,却是一个字都没有听到,便倾身下来与她对视,笑问她刚刚说了什么。

      彤管微微一怔,觉得咫尺之间的这张脸可真好看。

      那边许亦轩已经把赵小棋公主抱了起来,又催促了一声彤管。

      张俊回过神,问得一本正经:“能走吗,我是扶你,抱你,还是背你?”

      彤管勉力试了一下发现自己根本站不住,天旋地转的晕眩感一阵又一阵侵袭着她,她很实诚地摇摇头。

      那一晚,她安静的伏在张俊背上,穿过长长的仿若没有尽头的校道……

      彤管感慨:“好像就在昨天,原来都过去两年多了。”

      张俊点点头,“还真是。”笑道:“你看你,都老了。”

      “……”彤管目露凶光,差点把碗扔过去。彤管忍了忍,碗是自己家的,不能扔。

      吃过饭,张俊蹲在地上为彤管换药,他拆掉薄薄的纱布,破皮的地方已经开始愈合结痂了。

      彤管忽然道:“阿俊,我想跟你说件事。”

      “你说。”

      “其实,我今天没有去看萧萧姐。”

      张俊蘸消毒水的手微微一滞却没有抬头,从喉咙里酝酿出一个疑问的语调。

      彤管吸一口气。

      “我是去看了关越,关总。”

      她说完一瞬不瞬地盯着张俊的脑袋。

      他正在清洗伤口,一边擦拭一边鼓着嘴巴温柔地为她呼呼,像极了小时候家人为她上药的样子。他闻言僵在那里。

      彤管低下头,轻声道歉:“对不起,我撒谎了。”

      张俊抬起头,脸上未有一丝愠色甚至略带笑意,倒是惊了彤管。

      他说:“我知道。”语气波澜不惊。

      “你知道?”彤管张大嘴巴,知道是什么意思?知道她撒了谎,还是知道她和关越关系非同一般。

      “邵呈来接你的时候,我看到了。”

      “那你为什么……”彤管欲言又止,想问他为什么不拆穿自己。

      张俊笑,“你不说肯定有你的理由,我想等哪天合适了,你自然会告诉我。”他顿了顿,语气轻快,“现在你不是告诉我了。”

      彤管是那种你给她三分,她就会还你七分的善良姑娘,张俊深知这一点,所以他不急,只要彤管现在在他身边,他就能一点点敲开她的心门。

      事实证明,张俊是对的。

      这份大度和善解人意更叫彤管惭愧,她的头更低了,声音几不可闻。

      “关越是我前男友。”

      “我知道。”

      你又知道?彤管是真的蒙了,瞪圆了双眼,用瞠目结舌来形容最合适不过了,不过只三秒她就清醒了,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下雨那个晚上,我们三个第一次碰面。”
      彤管难以置信。

      张俊娓娓道来:“那天晚上,你见到关越的第一反应就是往后缩,惊慌失措地撞进我的怀里;中途的时候,你恶心想吐,关越脱口而出喊了你一声‘彤彤’,你们浑然未觉,我却听到了;最后车子更是一路开到你的楼下,自始至终你都没有报过地址……”再仔细想想车子里诡异的气氛和两个人意有所指的突兀对话,张俊恍然大悟。也确实惊吓过度。

      自以为天衣无缝的掩饰原来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跳梁表演,彤管回想起这么长时间以来自己拙劣的谎言,竟把自己逗乐了。也不曾想张俊竟心思缜密如此,还一脸人畜无害的陪她演了那么久的戏,真是又气又好笑。

      她哭笑不得,整个人竟前所未有的轻松。

      彤管笑骂:“还以为自己遇上了什么纯良之士,没想到啊没想到,心思竟如此深沉。”

      见她不生气,张俊也笑了:“我一颗七巧玲珑心怎么就被你说得一文不值。”他小心翼翼把纱布粘好,“你应该夸我聪明,引以为傲。”

      彤管白了她一眼,嫌弃地啧啧出声。

      “就这样,你就确定了?”这未免也太草率了吧。

      “百分之九十九。”他的嬉皮劲儿又上来了,傲娇的说:“第二天,我去了一趟G大,把百分之一补齐了。”

      那天张俊把G大逛了一遍,想象着彤管从绿树成荫的小道上走过,在古色钟楼下看书,在人山人海的舞台下高声尖叫……

      张俊敛了顽劣笑意,慢慢伸出一只手搭在彤管的手背上。

      “那时候我就在想,为什么没有早一点遇到你?”若能早一点,该有多好。

      彤管顺势把另一只手轻轻搭在他的手上,婆娑着他的手背,声音软软的。

      “现在也不迟呀。”

      遇到你,便是我最好的岁月。

      她倾身拥住张俊,一字一句说得极慢,“阿俊,之前有一次夜里你送我回家,下车之后你问了我一个问题,你还记得吗?”

      张俊不解,他送彤管回家是家常便饭,问过的问题没有一万也得八千,他也不知道是哪一问。
      彤管继续说:“你问我,有没有想过重新再爱一个人。”

      他怎么会忘,只是彤管沉默得太久,久到他如坐针毡,没有勇气去听他的回答。

      “其实我回答你了,可是你跑得太快,没有听到。”

      彤管也是很久之后,她才理解张俊的夺路而逃,心疼他的夺路而逃。

      “我说,想的。”

      彤管看进张俊墨色眼眸里:“我想重新再爱一个人,希望那个人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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