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生淮南》鸢尾不是花儿

2、委屈

　　淮南喜欢和父亲一起去上学。早上父亲会早早地起床去工地开工，顺便把淮南送去学校。往往这个时候父亲都会塞给淮南三块钱，让她自己去买点东西做早餐。有时候去得太早，早餐店的叔叔还没把馒头烤好，淮南就乖乖地站在一边眼巴巴地等。淮南最喜欢吃这种刚烤出来的馒头了，底下有一层厚厚的脆脆的锅巴，一口气咬上去“嘎吱嘎吱”脆响。整个馒头被烤得金黄金黄的，连芝麻烤过之后都变得又香又脆。刚烤好的馒头特别烫，淮南两只手捧着馒头掂来掂去，嘴里一个劲儿吹着，等不那么烫了咬一口下去又香又甜，再喝一口现磨的豆浆，醇香浓郁，淮南想，以这样的美味开头的一天真幸福啊。
　　淮南吃完早餐，高高兴兴地朝学校里面走。她走进教室，发现居然还有人来得比她早。“嗨，你来得这么早啊”“嗯，你不是也这么早么？”男孩拿着本本子朝淮南挥了挥，“嗨，我呀是来补作业的。昨晚打游戏打太晚，就想干脆明天来早一点补。喂，把你作业借我看一下。”“干，干嘛。”淮南捏着作业本的手捏得更紧了。“同窗有难，你不得拔刀相助嘛”“不要。老师会发现的。”“我就抄一点点，真的，就一点点好不好？”“不行。”“别这样嘛，大家都是同学，有事好商量嘛。”淮南想了想说：“我只能借你看，但是你不能照着抄。”“好好好，不抄不抄。”“而且我只借你十分钟。”“好，好，十分钟就十分钟。”“喂”“喂”“干嘛。”淮南没好气地答应。“你干嘛用这种笔记本写作业啊？”“我乐意，你管的着么。”“果然还是小女生啊”“要你管。”“哈哈，封面还是粉色的，全部都画着草莓。”“还给我！”淮南生气地扯着自己的笔记本。“哎，别介啊，十分钟还没到呢。”男孩一把扯过来继续抄。“喂喂，不是说好了不能抄的么？”“这哪叫抄啊，这叫借鉴，你懂不懂。”“喂，你……”“早上好”一声问候打断了两人的争论。淮南见有人来了，二话不说坐回了自己座位，再也不理他。“喂，谢谢你啦！”男孩拿起淮南的笔记本在空中挥舞着，“我抄完了。等下帮你一起交啦”淮南把头扭向一边，坚决不理他。
　　“铃铃铃铃”一串清脆的铃声响起，老师走进教室，他把书本放在桌子上敲了一下，推了推眼镜，用鹰般的目光快速扫了一眼讲台下面的学生，一本正经地说：“没交作业的同学自觉站起来。”同学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一个人主动站起来。老师一边整理手中的教材一边拿眼横了一下台下的学生，说：“没做作业还可以补，但是不肯承认自己错误的人可就不可原谅了啊。”同学们四处张望，想看看是哪个倒霉鬼敢惹大魔头班主任。“嗯？还是没动静是吧？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张华，赵庆，你们俩作业交了么？”“又是他们俩，胆子可真大。”“就是啊，回回都是他们，也不怕惹怒了大魔头。”“就是就是，我跟你讲啊……”同学们叽叽喳喳地小声议论着，被点名的两个人尴尬地站着。“还有啊，淮南。你的作业交了么？”被老师犀利的目光盯得浑身发毛的淮南赶紧站起来辩解道：“老师，我的作业交了。”“是么，我怎么没看到。”“我真的交了，是刘烨帮我交的。”“是啊，老师，她真的有做作业的，我可以帮她作证。”老师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和起伙儿来骗我的。我没收到就是你没做，狡辩也没用。”“不是呀，老师，我真的交了作业的，你相信我……”“啪”老师重重地拍了一下讲台，“没做就是没做，你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敢跟老师顶嘴！淮南，张华，赵庆，去走廊罚站，今天一天都不许进教室。至于你――刘烨，既然你这么爱包庇淮南，那你也滚出去！”“哎，今天淮南是怎么了？她不像是这种人啊。”“嘘，你不知道就别乱说，看她平时的样子就不像是个安生的主。”“哎哎，你看她，早就看她不顺眼了，真是活该。”“我说……”淮南听着这些非议，“唰”地一下从脸红到了耳根子，她觉得她再也没脸呆在这里面了，像逃命似的逃出了教室。“哼，出去就出去。有什么了不起，像你这种是非黑白都分不清的老师的课我还不稀罕听呢。”“刘烨，你，你……”“喂，你没事儿吧？”男孩用手肘捅了捅女孩子。“要你管。”“喂，不是吧，为了这么一点点小事不至于哭吧。”男孩看着女孩眼球上面一层薄薄的水汽和已经泛红并且有越来越红的趋势的眼眶担忧。他可最受不了这种娇气的小女生了，动不动就哭，好像全世界都该把她当公主捧着似的。女孩瞪大了杏眼狠狠地剜他，似乎是要生生地从他身上剜下一块肉。“都说不要你管了！”一行热泪滚滚而出。男孩子惊呆了，他从没见过这样狠毒的目光，巴不得能杀了他似的。他干咳了两声也不好再说什么。尴尬得盯着远处发呆。他看着对面那栋楼上同样被罚站的学生，看着天空飘过的朵朵白云，看着操场上正在上体育课的班级……看着看着一抹绯红悄然爬上了天空，并且迅速地烧红了整片天。绚丽而悲壮。
　　回到家的淮南一口气跑进了自己屋子，抱着一只和她一样高的玩具熊苦思冥想。她就是想不通，为什么好好的作业本会不见了，难道它心里知道等下会被大魔头羞辱所以自己长了翅膀飞走啦？不应该啊，而且她和刘烨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他也不至于这么报复自己吧？淮南又想起了同学们叽叽喳喳议论她的声音，差点忍不住鼻子一酸。其实她的作业不翼而飞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只是上一次补救及时才没酿成今天这样的悲剧。淮南平时在班里特别沉默，也不怎么爱说话。拿她自己的话来说自己就像是一个透明的人，别人看不见她，自然也不会来招惹她。但是橘生总说，假以时日大家一定会发现你的好的。淮南总觉得橘生这样说仅仅是因为她们关系亲密而已，她并不认同橘生的话。她自问没有为班级做过什么贡献，也没有服务过同学，但起码她也没有给班级丢脸啊。可是今天同学们对她的议论却是这么难听，一直以来她都不知道自己竟然是这么地遭人讨厌。淮南小小的内心里装满了委屈。
　　淮南决定，以后自己的作业再也不让别人碰了。她就不信了，这样她的作业还能飞了。“喂！淮南。”真是衰，一大清早的碰见这个扫把星。淮南咂咂嘴走得更快了。“喂！你等等我啊！”男孩一路追着上来，一把扯过女孩的胳膊，“那个，对不起啊昨天的事。但是你的作业本我是真的帮你交了的。你得相信我啊。”男孩拍拍胸脯，一脸信誓旦旦的模样弄得淮南只想笑。“我知道，不怪你。”“啊，真的啊？那太好了。”“你先松手。”“啊，抱歉。那个，你不生我气真的太好了，我怕你以后都不理我了。”“其实我的作业也不是第一次不见了，而且我想我们俩之间又没有什么血海深仇，所以这件事应该跟你没关系。”“这不是第一次么？”“嗯。”“啊，这样吧，那我来帮你找到凶手吧，怎么样？”淮南停下脚步，抬头看了一眼男生，她一眼撞进男生熠熠生辉的眼睛里把本来要脱口而出的拒绝又咽了下去，“嗯，好啊。”最好是真的能找到。淮南心想，不过本身也没对他抱什么希望。就当是让他消停消停别再跟着自己叽叽喳喳了。课上淮南正听得认真，突然后背一下吃痛，似乎被什么东西打中了，生疼生疼的。她一回头就看到刘烨对着她好一通龇牙咧嘴。原来是一个纸团。淮南捡起来打开，里面包着一块橡皮，难怪打得人这么痛了，刘烨这笨蛋。纸团上面只写着七个字：放学别走，抓凶手。淮南把纸条揉成团扔在一边，认真听课去了。留得刘烨在那里傻瓜似的干着急。
　　“铃铃铃铃”又是一阵脆响。刘烨飞快地收拾好东西奔向淮南的座位。“喂，我跟你说，”他压低声音边说边四处张望，“你赶快收拾好书包跟我走。我们假装要回去，然后半路折返，看看这江洋大盗究竟是谁。”“喂，你怎么这么肯定你今天就能逮到他啊？”“你傻是不是，我们今天交了课堂作业吧，而且老师肯定今天晚上就会批改吧，正好现在放学了大家都回去了，如果那个人真心要整你的话现在不是最好下手的时候了么？哎，你快点。”说完他就神神秘秘地走出了教室。淮南暗自笑了笑，收拾好东西也跟了上去。
　　淮南走着走着，突然一把被男孩拉住。“你傻呀，走那么快干嘛！我们又不是真的要回去！”男孩拉着淮南慢吞吞地走着，走到楼梯拐角处时突然加快速度，朝另一边的楼梯奔去。他们四处张望，不，准确说只有刘烨到处张望，确定周围没人后拉着淮南不要命地往上奔。“喂，喂，你……你停一下”淮南“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你看你们这些小女生就是麻烦。跑两步喘成这样。”“要……要你管啊……”“嘘！”刘烨一把捂住淮南的嘴巴把她往角落里拖。“有人来了，别说话。”走廊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两个人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出，淮南心想，不会吧，还真的有人啊。谁这么无聊。刘烨猫着身子，蹑手蹑脚地爬到楼梯口，小心翼翼地把脑袋探出去张望。正巧被他撞见办公室门口一个小小的身影。“都怪你！都怪你！我真恨不得你去死！”那道身影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中的作业本撕了个粉碎，狠狠地扔到地上拿脚死命地踩。仿佛她正在痛快地蹂躏着让她恨得牙痒痒的人似的。“哈哈，何方妖孽，还不快束手就擒！终于让我逮住你了！”刘烨兔子似的窜到那个身影前面，“淮南！快来，逮住凶手了……”最后几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惊得男孩生生咽了下去，“怎么会是你……”刘烨挠了挠头，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多么希望此刻淮南不在啊。
　　“怎么了？谁啊？”淮南走了过来，捡起地上七零八落的“尸体”仔细辨认，这是她的字迹不错。淮南抬眼朝那人看去，蓦地瞪大了眼睛，“橘生，为什么是你……”被唤作“橘生”的女孩疯魔似的大吼：“你们俩居然和起伙儿来背叛我！对！是我是我！一切都是我干的怎么样！淮南，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恨你！”“为什么……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淮南激动地掐着橘生的胳膊，“为什么！你说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橘生一把推开淮南，向她步步逼近，“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你怎么不去问问你亲爱的刘烨这是为什么呢！”“橘生……你……”“你知道么？每天每天我都痴痴地望着刘烨，多希望他能够看我一眼啊。我是这么喜欢他。可是他呢？你知不知道他每天上课都盯着你的背影发呆！不论我表白多少次，不论我死缠烂打多少次，他的眼里只有你！只有你林淮南！我表白了这么多次……这么多次……不停的表白还是没有用么……”“橘生！够了！”男生一把扯过橘生，“淮南，今天这事儿是我对不住你。你先回去吧，我替橘生向你道歉。”“都到今天这个地步了你还在袒护她！”橘生不断地捶打着刘烨，她不甘心，不甘心，怎么可能甘心呢！论家世，样貌，成绩，她样样比她林淮南好！可他偏偏就是喜欢那个该死的淮南！“淮南，你走吧。你在这儿她只会更加狂躁，放心，我会替你好好安慰她的……”还不等他说完，女孩拔腿就跑。她不相信，不相信自己从小到大的好朋友会因为一个刘烨就跟她翻脸。淮南不懂，明明自己比刘烨对她还好，可她就是要刘烨不要她了。为什么……为什么……淮南不停地跑着，摔倒了继续爬起来跑，似乎只要她不停地奔跑就能远离那个她不愿相信的事实了。
　　后来听说这件事情闹大了，三个人被请了家长。在那样一个听不得一点儿风吹草动的年代，这样轰动全校的三角恋无疑是在全校范围内投下了一枚原子弹，给原本枯燥无趣的学生们提供了一个永久新鲜刺激的谈资。就连多年以后的同学会上也不断有人提起当年这出闹剧。三个人在周一升国旗的时候被拉到台上狠狠地批斗了一番。橘生退了学，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只剩下淮南和刘烨每天顶着邻里乡亲和全校师生的指指点点上学放学。期间刘烨也不是没找过淮南，只是淮南一概避之不及。就这样，淮南在最好的友人的叛变以及邻里乡亲和老师同学的异样眼光中匆匆结束了她兵荒马乱的小学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