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生淮南》鸢尾不是花儿

1、英雄与狗熊

　　当九岁的淮南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被城市的灯光稀释过后的半黑不黑的夜。她拿出自己的手在眼前晃了晃，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五根手指。背下是一张挤了她与姐姐的不甚宽阔的双人床。有点硬，又有些狭窄，在盛夏的夜晚这样贴近的炙热让她小小的内心烦躁不已。但同时还夹杂着些兴奋与好奇。她抬眼看了看窗台上种满的郁郁葱葱的植物，心里忍不住地好奇，是怎样对生活满怀希望的人才能这么耐心地打理这满满一窗台的植物呢？甚至不惜彻底的拆掉窗户和护栏，只为了让这些可爱的绿色恣意生长。她侧了侧身子，刚好对上里边床上陌生男人的眼睛，吓得她赶紧又把身子翻过去，背对那个男人。尽管在眼睛对上的那一刹那，那个男人冲她笑了笑。九岁的淮南心里慌乱地想，这就是新生活的开始了吧。尽管她还是喜欢乡下黑的不见五指的黑夜，那种仿佛要吞噬掉一切的不可阻挡的黑才是黑夜的本来面目。不知为何小小的淮南心里一直都有这么个声音在呐喊着。但那时候的淮南并不知道，这声音将永远存在于她的心里，伴随她一生。
　　淮南是随着姑姑进城的。虽说她有很多姑姑，但是淮南觉得她最喜欢的还是三姑姑。因为三姑姑会给她一种母亲的感觉，如果她有母亲的话，淮南心里这样想。如果她有母亲的话，那她一定是像三姑姑这样勤劳勇敢，温柔体贴，事无巨细地照顾她的人吧。此时的淮南和姐姐一起坐在姑姑的三轮车上和姑姑一起查街。其实早些时候姑姑只是一名清洁工，后来升了职才有了今天这份工作。在淮南看来，早些时候姑姑只是自己扫大街，现在是姑姑监督别人扫大街。虽然姑姑的工作在别人眼里应该是无比的轻松的，每天骑上三轮车在路上转啊转，说说这个说说那个，到点回家吃饭就行。可是淮南知道升职后的姑姑更加忙碌了。每天不到六点就起，忙碌到十二点过回家吃饭，匆匆忙忙打个盹儿一点半又要出门。晚上十点才能回。要是加班往往得十二点过才能回来。逢年过节的请假就更不好请了。淮南一边替姑姑有一份稳定的工作高兴一边又不喜欢姑姑这么忙碌。她还是喜欢那些姑姑拉三轮的日子，虽然那时候生活条件没有现在这么好，三个人挤在一个只有两张床，一张小桌子，一台破电视的屋子里，连洗澡都只能乘着深夜无人时去唯一的公厕里洗。但是那样贫穷的日子在淮南眼里是最幸福的时候了。淮南还记得每天姑姑下班都会给钱让她和姐姐去买瓶冰凉的汽水儿。一家人一起的晚饭时光在淮南心里bulingbuling地闪闪发光。还有那台老旧的电视机，那台只装了天线的电视机总共只能收到三个台。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其中一个台播着全家人都爱看的当时红遍大江南北的《武媚娘传奇》，这就够了呀，年幼的淮南这样想。
　　每年寒暑假姑姑都会来接淮南一起去城里生活一段时间。在淮南心里，与姑姑在一起的日子都是快乐的，当然还有姐姐，尽管小时候淮南经常与姐姐打架。你揪我一下我掐你一下，你拽我一下头发我咬你一下胳膊，反正不是你把我弄哭就是我弄哭你。年幼的淮南并不认为这有什么奇怪，大抵小孩子都比较爱打架吧。直到长大后有一天姐姐无意中问起：“你知道为什么小时候我总是和你打架吗？”“不知道啊。”“那是因为小时候我总觉得你抢了我妈妈。”突然淮南心里“咯噔”一下。似乎打翻了佛祖像前一盏尘封已久的长明灯，于旧年的时光里溅起无数的灰尘，洋洋洒洒。似是掀起一阵阵回忆的波澜，揭开被忽略已久的真相，又似打开了一扇通往未知世界的大门。淮南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才对。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一个字。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到底有着什么呢？有什么人蜷缩在那儿呢？又有什么故事被藏在了黑黑的角落里默默的发生着呢？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淮南在心里不断地问自己并且对自己看不到的那个世界产生了巨大的好奇。
　　风呼哧哧地吹着，淮南闭上眼，尽情的享受着从夏日的夜晚偷得的丝丝凉意。偶然睁开眼，还是那片被城市的灯火烤得赤红的天空，失却了黑夜的本色，连星星都不肯露面。瞧，在这繁华的城市里，连黑夜都迷失了自己，人呢？淮南不断地盯着路过的人，不肯罢休。那天晚上，淮南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奔跑在乡下的泥巴路上，抬头是缀满繁星的深深夜空。突然淮南被石子儿绊了一跤，重重地摔到了路边的草地里，惊起了满地的萤火虫，飞呀飞呀，似乎要飞到天上去变成星星似的……
　　对淮南来说，姑姑的新家什么都好，新姑父看起来也挺好的，还有一只又肥又短腿的狗。只是姑姑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有那么多时间来陪她了。每天淮南早早地醒来，和大家一起吃完早餐，姑姑姑父出门上班，只剩下她，姐姐和那只狗。淮南每天只能乖乖地呆在家里看看电视逗逗狗，盼着夜晚的到来，盼着晚上能够做一个有趣又刺激的梦。淮南觉得大概睡觉最吸引人的一点就是可以做各种各样的梦了吧。而这一点在淮南的梦里也得到了证实，她的梦总是千奇百怪，多数时候梦到妖怪侵占地球，自己则变身超能力者挺身而出。在淮南的梦里她就是一个超级大英雄。
　　不过英雄也会有像狗熊的时候。转眼淮南的假期已经结束，她被姑姑送了回来。她最忍受不了与姑姑分别。她知道她不能哭，她必须很高兴地去和姑姑道别。但是转身她就跑回了自己的屋子，锁上门躲进被窝里默默的哭。她不敢哭出声来被爸爸和奶奶听见，也顾不得夏天的高温，一头扎进被子里眼泪就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她不懂自己为什么要哭，明明这一切已经很清楚了不是么？为什么还会哭呢？她想不通，白天哭，夜里哭。一哭就要哭上好几天。不过她自己心里是清楚的，她这种症状就像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春夏秋冬四季的轮回一样，是属于自然规律的。哭上几天就没事儿了。所以她也不抗拒，想哭就哭，哭个痛痛快快的心里就好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