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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回 芭蕉 ...

  •   ——沂泓宫箴言才抒怨、澜泆斋谑语始结缘
      直冲云霄的高大杉木,细长之密叶相互交叠,滤下阳光的浅浅光束,即使时已正午,沂泓宫依旧清爽荫蔽,丝毫感觉不到烈烈日头,殿前种植的大片曼珠沙华是血色的花海。
      宫野在那沂泓宫的石阶前停下脚步,门前深黑的印染帘子在微风中纹丝不动,其上织有回纹宝相花并右旋白螺的图样。宫野略一沉吟,掀开帘门。
      帘外透过的日光在昏暗屋内投下一段白色光柱,宫野一时不能适应房中霎时的黑暗,未曾迈开脚步,只停在门口。
      两只琉璃黄幽然的猫眼蓦然浮现,即便已经适应了黑暗,宫野也不能在这黑色鹅羽软垫上、分辨出那小黑猫的轮廓,那两只琉璃黄的眸子懒洋洋地抬起,仰视着宫野,又深深埋到那爪间去了。
      袅袅的沉水香自销金铜兽炉中缓缓弥漫,是幻觉吗?竟似乎能看到那烟云缭绕的白气,聚拢、散去,如群舞的仙子神女,幻化作一个个空灵的图样。
      屏风后的绿色萤光渐渐发亮,宫野被那幽光所吸引,踏着漆黑水磨石地面,悄悄来到屏风之后。
      身披黑色大氅的红发少女,背向着宫野,正对着一个盘盂大小的青绿铜坛,中有一龙首,潺潺地吐着氤氲雾气,边缘八方各雕有八只蟾蜍,口含明珠,坛中之水自中央一圈圈荡漾开来。(别说它长得像地动仪)
      红发少女拿出一个形如鼻烟壶的珐琅小瓶,滴出数滴液体,用一片绿叶接了,又辗转滴在了龙首上。忽见其中绿色光影向空中腾跃,那龙首突然向那西南方的蟾蜍吐出水来,蟾蜍口中明珠滚动,俄顷光消而水止,绿光尽收于龙口,宫野仿佛见那龙首动了一下。
      红发少女转过身来,她解下大氅,酡红纱衣显出窈窕身段来,额上勒着一条鎏金发带,脖颈上更是带了数条金串珠子,双眸似笑非笑。
      “圣上多早晚喜欢这样悄无声息地来了,若是这样去了后宫美人那儿,肯定是又惊又喜,来我这儿,只是有惊无喜了。”
      “既是这样,我可不敢来了。你不欢迎我就算了,连乌骓也懒得理我,这都是怎么了。”宫野说着看向那舒服卧于垫子上的小黑猫。
      “小乌前两天被你家小爱挠了一下,回来就蔫蔫的,心里还不爽快呢,可不是把气撒到你这个主人身上了。”红子笑道。
      “小爱的脾气见长了,我可得好好教育教育它。”
      “这原本也不关小爱的事,这事本来也不能勉强的。”红子笑得更厉害了。“什么事?”宫野好奇问道。
      “还能有什么事?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男男女女之事罢了。”红子笑道。
      宫野听后自悔失言,不该追问下去,这下又要被红子编排了。
      “我知道你与赤井皆有心结,”红子说道,“解铃还许系铃人啊。”
      “恐怕系铃人早就不在了。”宫野默然道。
      “不,恐怕系铃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呢。”红子看向宫野,神秘笑道,“看看,在这儿就能看见。”
      红子举起一面铜镜,宫野凝心望去,那只不过是一盏普通的铜镜,镜中之人,可不是就是自己么?
      “嗯,天机不可泄露,等到心结解开之时,便是那罗带轻分之日了。”
      宫野正在感慨红子先前的话,并未细听这句,只听见什么之时、之日的,便点了点头,而后才反应过来,看着红子又在一旁笑得得意,便清了清嗓,说道:“寡人的司天监大人不关心民生疾苦,连日旱情,倒关心起这些来了。”
      “好吧,不说这个了,难得圣上大驾光临,臣有新制的香料献上。”
      红子起身,打开一面窗扇上的帘子,屋子里这才亮堂许多,对着窗扇的一整面墙上,都是一格一格的木头小屉,红子从其中一个中拿出一个红釉冰裂纹圆盒,走到宫野前打开,里面是如同胭脂一样的淡红色膏体。
      “好香!”宫野感叹,“带着一股子淡淡的香甜柔和,虽然香甜,但不凡俗,实在难得。”
      小乌似也被这香味撩动了睡眼惺忪的眼角,起身跃上桌台上嗅闻,却又连着打了几个喷嚏,眼眶湿润楚楚可怜的样子着实让人忍俊不禁。
      “看来小乌也很喜欢呢。”宫野接过盒子,用绣帕轻轻在香料上挥动,将香气引入鼻息。“铃兰、木樨、栀子……”宫野闭着眼细细品读。
      “棠棣、柑橘、金盏菊、月见草、晚香玉……”红子接着说,“但是还是缺些什么呢,等我完成,再制成可以戴在身上也能燃在室内的香饼吧。”
      收回香盒,红子以手抵颔做思索状,转而又道:“午膳也未曾用过吧,前日里才收了一些新长的玫瑰,腌成了脯子,还有一些做成玫瑰酱,加在芝香千层酥里,倒是便宜了你。”
      “那真是,有劳司天监大人了。”宫野淡淡笑着。
      遂招呼几名宫人在靠窗的塌上摆了张矮几,端来几样精致小菜,两人一同坐下。
      宫野夹起一块乳酪栗粉卷,说道,“你原来并不在脂粉香料上用心,如今怎么又做起这些来,女为悦己者容,不会是…… ”
      “不过是偶然在古籍上看到个方子罢了,就想一试……”红子打断宫野,“我可不像某人,三宫六院,巫女,是不可以动情流泪的,那样,就永远失去魔力了。”
      红子轻抿清茶,远远看向窗外,微微一笑,杉树外悠远的天边风轻云淡,红子说道:“恐怕,正午时分,那西南方有一场大雨呢。”
      ——————
      工藤放下看了一晌午的《摩斯异闻录》(就是,福尔摩斯探案集……),揉揉微涩的眼睛,踱步到窗边。
      几丛芭蕉掩映,翠绿的阔叶在日光下清澈透明,几尾鲜红的锦鲤在池中懒懒的摇头摆尾,他拿起桌上的紫砂罐,向池塘中投食,鱼群立刻聚了过来,从水中探出头争抢着,在池面击打着水声。
      只有一只弱小的鲤鱼,长得也并不甚鲜艳,额上黑色像是个瞩目的胎记,争抢不过,只好远远地绕着鱼群转着圈,工藤霎那间有些失神,自己又何尝不是那条小鲤鱼呢,一入宫门深似海,却也难以在这弱肉强食中生存。
      天色突然暗了下来,几声雷霆闷响之后,忽然下起瓢泼大雨来,庭院中打扫的宫人淋得落汤鸡似的赶快到廊下来躲避。
      池塘的水被豆大的雨点激起层层涟漪,形成一个个同心圆弧,雨打芭蕉,顺着叶脉流成断断续续的水线,点滴霖霪,点滴霖霪,愁损斯人,不惯起来听。
      工藤蓦地叹气,这正是物非人也非啊,想起在毛利府拜别兰的时候,那个黑发女孩隐忍的泪水,“那就自此拜别了。”他亦不想勾起伤感,说完便走出了屋门,不再回首。
      这个他的青梅竹马,他一直像姊妹一样尊重照顾的女孩,与他究竟是怎样的情愫呢。
      “小新啊,工藤家的前途就在你身上了啊。”有希子一改往日的欢笑,严肃地说。
      作为只为工藤家诞下一名独子的中书监大臣夫人,她唯一的希望就是儿子能入宫博得圣宠。而作为一名长子长孙,工藤啊工藤,你又有什么选择呢。
      他呆呆地凝望着那屋檐上滴落的成串雨水,内心翻滚。
      “小新啊,这后宫甄选那些男子们衣着一定极尽繁复奢华,你一定要穿得素素净净才能出挑,看这身碧蓝衣裳,又叫做天水碧,是最能衬人的,这可是你母上大人我千挑万选的哦。”
      工藤脑海中又浮现出母亲为他整理好衣衫的自负笑颜,“小新肯定是可以的嘛。”
      这雨来得快去得快,不过一个时辰,渐渐止了,不过这充沛水分,倒是解了灾民的燃眉之急啊。
      庭院里的白石地很快就干了,天气虽热,雨后却也空气清爽。工藤又拿起那本摩斯异闻录,却听宫人来报,圣上驾到了。
      他见到门口匆匆进来的宫人,连忙俯首跪下。只闻一阵环佩叮当之声,淡淡花香袭人,良久,听到一声“起来吧。”他才缓缓起身抬首。
      紫檀八仙椅上,端坐着一位茶发蓝眸的少女,身着藕荷色折枝茉莉半臂与浅豆绿素色襦裙,露出白皙的脖颈与锁骨一点,头发在脑后松松的挽着,只束着同色的发带。
      工藤这才初次打量宫野,他官职低微从未进宫直接面圣,那日在朝堂上,也是隔着重重帘幕的一个模糊身影,传言中当今圣上何等雷厉风行,只当是个多么可怖的人,今日见到宫野,不过是和自己相仿的年纪,虽面目冷清但神情端和,见宫野顺着自己的目光看向自己,连忙低下头。
      宫人们奉上新沏的茶水,宫野似乎摆弄着手中的青瓷茶杯,并未注意到工藤,那茶杯上面是和合二仙图样,还有一连五个蝙蝠象征五福临门,想必是工藤从家中带入宫中的‘嫁妆’,宫野看着这茶杯许久未语,宫人们也鸦雀无闻。
      “你们都下去吧。”宫野终于开口,工藤的手心已微微渗汗。
      “寡人听闻,你与毛利家的女儿毛利兰相交甚好,此次入宫多半是你母亲的心愿吧。”宫野抬起冰蓝的眸子。
      “微臣不敢。”工藤连忙说道。
      “不敢也好,不愿也罢,寡人自是不会勉强你。”宫野淡淡说道,“不过每月初七,寡人还是会摆驾此宫,以免宫人们闲话,若是传到你母亲那里,恐怕也不太好吧。”
      未等工藤答复,宫野便放下茶盏,轻轻击掌,门外立着的宫人连忙进来,宫野道:“回漓藻宫吧。”说罢一行人离去,空气中又是一阵隐隐的香风。
      工藤一直低着头,直到听到声音远去,他望着宫野在庭院中的背影,隔着步辇与她身后的宫人们不甚清晰,这个女人,不对,这个少女原来就是当今圣上么?那本摩斯异闻录,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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