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回 白莲 ...
-
——平天下湮将入滁宫、开元年采选溥沅殿
炎风烈烈，拨开一路的大漠杂冢，终于见到了连荫的高木与绿草，竟也能听见蝉虫痴懒的噪声。这支队伍不知行进了多久了，幡旗被风撕扯出絮线，马车上的帷幔也污浊不堪，只有檐角上的六角铜铃还随着车辙与风声摇曳着，如僧尼喃喃的心经。
“大人，此处树林荫蔽，要不要寻个清凉之地稍作歇息？”跟从的马倌在车窗前问道。车里的人却默不作声，马倌只好道：“这样兼程也好，想是日落之前就能赶到滁国都城。”
低空金红色的云彩越发火烧火燎起来，车队吱吱呀呀进了宽厚的城门，门环上锃亮的铜兽首像是要吞噬这入夜前最后一班他乡路人，白日里的集市还未散去，夜里的歌舞昇平却已然开始。
熙熙攘攘，有吆喝着首饰玉器的走跑小贩，门匾方正字号高悬的丝绸茶庄，热气腾腾的饽饽点心铺子，亦有浓眉深目的西域商人摆着琳琅的香料与器皿，用黑幔遮着的笼子里想是珍奇异兽，吸引过客驻足。车子路过哪座酒肆，便有胡姬起舞的香风而来，轻盈明快的击打乐混杂在琴瑟琵琶中好不热闹。
车中之人隐在帘幕后看着，嘴角一丝轻蔑的笑，好一个繁华的大都，湮国怕是许久没见到过这样的景象了吧，金发异眸的车中人在这人潮涌动东西交融的都会丝毫不惹人注目，马车像涸辙中的泥鳅无声而艰难的前行，约莫半个时辰，行人渐渐稀少，道路却宽阔气派了不少，终于抵达了内郭皇城，车子停了下来。
“大人，到了。”驾车的仆人回禀到。早有两路宫人举着仪仗沿街而立，一位身着朝服的官员迎上前来。
车中之人依旧稳稳当当地坐着，仆人焦急地催促道，“大人，已到皇城了，执事的大人也来了，请您快下车参见吧。”
“不必不必，”执事大人一脸赔笑，“圣上体恤大人车马劳顿，特地嘱咐一切虚礼可免，今个先在宫外歇下，明早再去入宫觐见。”车队被引入府中，天色暗了，紫褐色的霞光，慢慢合拢，遮住了最后一线夕阳的光彩。
“圣上，典客署的大人差人来报，说是黑泽大人已经到了。”
案上青瓷圆钵里的狮子头金鱼摇头晃脑地吞了鱼食，又吐了硕大的水泡，隐到那盆石后面去了，水面重新平整如镜，映出一副姣好的面容，投食的少女并未抬眼，半晌，只说，“知道了。”
“故人相见，为何还闷闷不乐？”一旁坐着的红发少女抬起酒红的眸子，嘴角一丝戏谑的笑。
“红子，该来的总会来的，躲的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何况还是有利驱使而来？”茶发少女端详着水中的金鱼，扔下饵料，那金鱼又从石后出来，吞了鱼饵，“有利驱使，想不来都难啊，姑且煞一煞他的戾气罢。”冰蓝的眸子望向动荡不安的烛火，化作一声长叹。
“也是，大暑天的，黑泽大人一路上必定心焦气躁，得晾在宫外好解解暑气。”红发少女也看着那烛火，红烛的蜡泪顺着那鎏金六瓣莲花的灯座簌簌下落，红子挑了挑那烛芯，笑道：“看，灯结双蕊，贵客迎门。”
——————
白莲，绵延过亭亭的荷塘，一座座曲水小桥，繁复的花瓣盛着初夏的露水。朝阳未染天色，碧草深处，鸳鸯戏水，相对浴红衣。
“今年的莲倒是开的早了些呢。”菱花镜前的女子拿起一只檀木描并蒂双生莲花的梳子，茶色的长发衬着她越发肤白胜雪，蓝色的双眸顾盼生姿。
“可不是么，才过了端阳那荷叶下的花苞就一个个窜出来，如今开得正好呢，想是今儿个是圣上后宫礼聘之日，应着景就都开了，是个好兆头呢。”更衣侍女步美答道，“奴婢为圣上好好梳洗打扮。”
宫野对着镜子浅浅一笑，起身让步美为她换上新制的朝服，绛紫的密织斜纹锦缎上，用金线细细绣了凤鸣九天的图样，羽翼上皆纹以雀翎缀以明珠，腰间玉带钩束紧，两侧垂着四只环佩香囊，长发一应向上梳起，绾作垂云髻，再戴上含珠点翠的虬金发冠，额前正中一只金凤口衔珠滴，映在眉宇间，竟也显得有几分英气。
步美呆呆的望着，说：“圣上本来那样美，这样打扮起来也是比多少公子俊俏呢。”
“又在说什么呢，快快用了早膳去朝堂是正经。”
新磨的桂花藕粉粥嫌腻，只夹了两块初生荷叶包着蒸了的莲蕊糕，清茶漱了口，摆驾离去。
层层的垂帘珠幔，让这幽深曲折的宫殿楼宇，又不知深深深了几许，宫野在紫檀塌上正襟危坐，用杯盖轻轻掠去白玉盅里的浮茶，缓缓抿上一口，环视着乌压压跪着的一屋子的人，美目流转。
那堂下的众人自是锦衣华服，五光十色，使出浑身解数希望能一朝有幸承转君恩。
宫野身旁立着的绛红宫衣的红发少女亦是意味不明的微笑。
“枢密院使赤井秀一、湮国兵部尚书黑泽阵拜见圣上。”立于珠帘之外的女官宣读到。只见众人之中最前面的两人站起，向前一步，又再次叩拜在地，宫野打量着这两个男子，赤井一袭黑色并玄紫蟒水纹罗衣，腰间紫金衣带，瘦削挺拔面孔，墨绿眸子温和低敛。
红子却笑了，说道：“赤井大人，你这身衣裳倒与圣上的十分相像，恐怕是刻意为之吧。”众人鸦雀无声，还未等赤井思忖如何应答，宫野已缓缓开口：“无知者无罪，况且以他的身份，服制中原是可以用紫色的，算不得僭越。”
旁边跪着的男子早已向赤井投去轻蔑的目光，那个依旧黑衣绿眸的男子，不是黑泽是谁，素黑的衣服仅用金线在衣襟袖口织了夔纹瓦当的图样，与他桀骜金发相称，一双绿色眼眸，凛冽射光如寒星。宫野略微一敛眉，沉声道：“都起来吧。”
“多谢圣上。”赤井说道，两人起身分别立于众人之伍的两旁，后面的二人连忙走上前来。
“中书监大臣工藤优作之子——工藤新一，礼部侍郎白马探拜见圣上。”
宫野闻声，看着跪在底下的工藤，听闻他是工藤优作的独子，和毛利小五郎之女毛利兰是青梅竹马，在刑部供职，也算是少年得志。工藤身着碧蓝色丝质广袖曲裾，一应织花绣样全无，虽装扮简洁，倒也不失俊朗飘逸，剑眉星目，黑发入鬓。
红子伏在宫野耳边轻声道：“传闻工藤家与毛利家过从甚密，如今看来，私自定下亲了也说不定，看他打扮的这样素净，似乎是不想引人注目入选呢。”
宫野不语，继续打量他身旁的白马探，那白马探是昔日嫁给刑部尚书的琉球公主之子，父母早逝，他一袭白色狩衣，是琉球传统的服饰，肩部有浅淡的花卉，一径延伸至胸前，倒似出尘不染，别有一番清逸姿态。
“工部侍郎的冲矢昴，吏部侍郎的安室透拜见圣上。”冲矢身着黑色云雷纹银灰锦缎，狭长的凤目含笑不语。而安室则是一副活泼神态，微黑的肤色倒和英气面庞相得益彰。
宫野也命二人谢恩后退在一旁，如此反复，后面的人便七八个一行，前来拜见，宫野只间或赏赐听过名字的功臣之子，其余并未抬眼，淡淡接受礼见，可怜那后面排着的人空等了大半晌，打扮的形容完美礼数周全，竟未得君王正眼瞧见。
“诸位大人请挪步至偏殿稍作歇息，而后圣上旨意自会通传，还请静候佳音。”早有宫人纷纷而来，引得众人去了偏殿，又有宫人抱着个莲瓣纹的紫金缠花枕头，放在榻上，宫野缓缓喝了口新上的茶，斜倚在上面。
“那么，圣上又该如何决断呢。”红发少女笑看着宫野。
“呵，寡人竟不知还能如何决断，身负天命，为着顾全大局，后宫甄选岂是能凭一己儿女情长的。”宫野自嘲一笑，蓝色眸中略带寂寥。身后的宫人轻轻挥着白羽扇子，把那青玉狻猊座尊上的沉水香袅袅扇入鼻息。
宫野接着道：“赤井秀一手握兵权，先前父皇便有意把姐姐许与他，此时要是不让他入选，岂不大权旁落？黑泽是湮国送选的，自是不能亏待他，否则就成了湮国出兵的理由。若是不笼络中书监大臣工藤优作，纳了他的儿子，他自然会与毛利家联姻，壮大势力独断朝政。白马的父亲是前朝的功臣，统共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父皇在时也是厚待于他百般照拂，若是不教他入选，只怕会寒了老臣们的心啊。”
“圣上英明，自然看得透彻。”红子的偷笑让这句毕恭毕敬的回答更像是揶揄，“如今要恭喜圣上喜得佳人良才了。”
“如此，便通传旨意吧。”宫野道。
“恕微臣直言，”负责礼选的女官跪下，说道：“历来后宫美人三千，圣上若是不多留几个在身边，实在不合规矩，来日合宫宴请或是使者觐见，也有损宫廷威严。”
“话说回来，还有冲矢和安室这两个青年才俊呢，也是钟鸣鼎食之家、书香门第之后，一个在工部，一个在吏部，圣上难道忘了？不如都入了宫，圣上若是不中意，也只当养在宫中，老死不相见不就完了？”红子笑道。
“又岂是这样简单呢，后宫原本就是是非之地。”宫野轻轻抚平腰间玉佩上的流苏，抬眼向大殿尽头望去，眉间的珠翠晃在眼前，难以看清她的神情。
“封赤井秀一为正二品昭仪，黑泽阵为从二品容华，工藤新一、白马探为正三品才人，冲矢昴、安室透为正四品选侍。”
宫野近身的常侍女官朗声宣读懿旨，不管是否心愿得偿，众人哪敢不叩首谢恩。“恭喜大人们侍奉宫中，寝宫业已收拾妥当，宫人们也是遴选好了的，只待新主入住，还请大人们尽早移居宫中。”
已到晌午时分，日头正烈，潇湘竹帘后的热风涌动，一下一下推着那竹帘子打着门槛。空气中有略带尴尬的氛围，众人已退，只有六人静默地端坐，偌大的殿宇也因避不开的目光而显得局促，工藤余光打量左右，恰巧遇上安室微笑的目光，只得轻轻点头以示问候，随即移开了目光，只专心喝杯中在井水中浸凉了的枸杞莲子茶。
还是赤井先开口，“劳烦大人了。我的宅邸最近，搬些东西来不费什么神，还请大人多派些人手去帮助诸位大人，现已到了用午膳的时刻，圣上有吩咐吗？”
“圣上说，若是有大人愿意留在这里用膳，也可吩咐宫人摆宴在这偏殿中用过后再回去。”常侍女官答道。
“知道了。”赤井环顾众人，说道：“诸位可自行在此用膳。”又转向常侍女官，“天气渐热，宫中自是多备消暑的膳饮，我见这多备了莲子茶，然而圣上的体质，太过寒凉的饮食恐怕无益，还请常侍大人多多费心了。”
众人见赤井早已一副中宫之主的姿态，又关切圣上起居饮食，自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可见赤井的地位原本就非同一般，众人心下了然，只是未曾流于表面，唯有黑泽冷冷开口道：“午膳就不必了。晚膳之前我自会移居宫中，不劳费心。”
黑泽这么一开口，冲矢便也说：“黑泽大人所言甚是，已经晌午了，还有许多东西需要规整，我也先告辞了，失礼了。”众人听闻此说，也纷纷辞谢，借着赶回去收拾的由头，离开大殿。
工藤最后一个起身，望着众人远去的背影，折腾了一晌午，腿脚都有些酸软，他缓缓而行，仰视这繁华似锦的内宫大殿。雕梁画栋，琉璃飞彩，曲水贯通其中，串连着一座座楼宇宫殿，各抱地势，勾心斗角，不知多少精美机关隐匿其间。只有那池中白莲，在烈日下擎着苍白之脸，蓝色蜻蛉在其上停停落落，待到细看时，早已消失不见。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回 白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