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浅》三月玄鸟

14、曼陀罗华

　　传说，在地狱忘川水的两岸，一边是如梦如幻的纯白国度，一边是妖冶无际的鲜红世界。它们是地狱里唯一美丽的风景，当灵魂踏上黄泉，渡过忘川，便会忘却生前的种种，而曾经的一切留在了彼岸，开成妖艳的花。
　　无尽的思念，绝望的爱情。此乃右岸之曼陀罗华。
　　纯白的世界，仿佛抛弃了世俗的一切尘垢，花儿傲然的绽开着，远远地铺成一片雪一样的地毯。远处与黯空相接壤的那条线上，一个雪白的身影孤寂的坐着，她的目光深深的望着远方。
　　这里，到底有多大呢？季雪娆想不明白，但她也不想去探究，因为她害怕自己就算走到绝望，也不会找到尽头。
　　“你在想什么？”
　　那团火一样的赤红又来到了她身边，她感受到了他的温暖，那个在地狱里唯一能让她感觉到温暖的人。
　　“没什么。”她停止了胡思乱想，回头对上赤炎燃的视线。
　　“……”他在她身旁坐下来，“七宗罪，已经全部封印了。”他说。
　　“第七宗罪，是阎芸浅认识的人吗？”
　　“嗯。”
　　他简单的回答她，目光眺向她凝视的远方。
　　“你可以告诉我吗？为什么我们要替你收集七宗罪？”季雪娆想起那天执行任务时他对她说的话。
　　“你有没有发现你和阎芸浅很特别？”赤炎燃将目光从远方收回，落到季雪娆身上。
　　“特别？”要说特别，也就阎芸浅作为不良少女可能还更特别一点，她有什么特别的？明明自己都懦弱的要死。季雪娆想不明白。
　　“我是说这个世界，地狱。你有没有想过，明明世界上每天死去的人不计其数，为什么阎罗王要选择你们两个来守护地狱的两岸？为什么你们不用像其他亡灵一样去地狱受苦？”赤炎燃一本正经的说道。
　　要说为什么？她……
　　“因为你和阎芸浅加起来，等于七宗罪。”
　　“七宗罪？”季雪娆不可思议，他们什么时候在不知情的状态下犯罪了？
　　“嫉妒，嫉妒别人比自己优秀，自己先天不足，后天也不努力改变；□□，一个是和自己双胞胎哥哥的禁忌之恋，另一个有一颗渴望被别人喜欢的虚荣之心；愤怒，愤怒对这个世界的丑恶无能为力的自己，愤怒自己的渺小；骄傲，明明不够优秀，却是一份唯我独尊的狂妄，明明也被湮没在这个世界的污浊里，却总是说自己是清白的，是看透世事的；暴食，因为觉得这个世界亏欠了自己，痛恨世界的不公，为他人传递着负能量，试图吞噬他人的良知，让别人也变得跟你们一样；懒惰，自己不行动，总是妄想得到一些不可能的东西；贪婪，痛恨自己的生活，贪婪的想要追求那些距离自己很遥远的目标……这就是你们。”
　　“这样啊……”季雪娆干笑两声：“原来我们，是这么可恶的人啊……”自己在自己眼里，永远看不出错误，只有在别人眼里，才能看到自己的卑贱。
　　“你知道当着七宗罪聚合在一起，会是什么吗？”赤炎燃平静道：“是空虚与绝望。”
　　“空虚与绝望……”季雪娆迷茫的念着这个词，她感到空虚了吗？她绝望了吗？
　　“阎罗王不让你们承受炼狱之苦，不让你们转世，是因为现在的你们依旧被封闭在自己的黑暗世界里，而且意识不到自己的错误，只有有一天你们能放下心中所怨，自愿接受新生，才可以转世轮回。”赤炎燃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仿佛想要把她彻底看透。“还有，七魔会突破上一代封印，并不全是因为我看管不周，而是他们被你们身上的绝望气息所吸引的。”
　　“你是说，导致七魔冲破封印的罪魁祸首，是我们？”季雪娆看着他。
　　“没错，所以要由你们来收拾残局。”
　　“那现在七魔已经被重新封印了，我们也算完成任务了。”季雪娆松了口气，但她还是很不情愿承认自己是罪魁祸首。
　　“封印只是暂时的。”赤炎燃将身旁的一朵曼陀罗粗鲁的华连根拔起，把它握在手中狠狠地碾碎。“只要人类存在，感情就会延续，有感情的地方，就会有爱、有恨……当一个人的心灵再次被仇恨所占据时，他们就将又会被魔鬼附身，然后演出让他们后悔一生的惨剧。”他摊开手掌，让手掌上破碎的雪白花瓣随风飘逝……

　　忘川水左岸，血色国度，大片血红色的曼珠沙华，如她一般妖娆娇艳。
　　“你杀了蓝灵芝？”玧夜熙放下引渡的船桨，走上岸来。
　　“是我又怎样？不是我又怎样？已经过去的事情，你能改变吗？”阎芸浅冷冷地反问他。最近她对他的态度一直很不好，大概，是她生气他不相信她，又或者，她已经被他的温柔宠坏了吧！
　　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话里带刺，只是知道当她看见玧夜熙同样温柔的对待蓝水灵时，她心里很不是滋味，那种感觉，就像当年看到一直只对自己好的哥哥温柔的抚摸蓝灵芝的头时一模一样。她是个占有欲很强的人，她不允许一个对她好的的人再以同种方式对别人好。
　　“真的是你干的？你哥哥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玧夜熙毫不示弱，他最近越来越看不透她了，以前他觉得她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他带着好奇去接近她，渐渐地他发现了她冷淡的外表下的细腻可爱，可就在他自以为他已经有些理解她的时候，她又变成那个谜一样的女人了，他读不懂她那双永远深邃而充满悲伤的眼睛，他也理解不了她心中的真实想法，似乎不管他怎么努力，永远无法彻底揭开她心中的面纱，他永远都取代不了她心中那个人的地位。
　　“我哥哥和你不一样。”阎芸浅淡淡的看着他，淡淡的回答他。他不是她哥哥，他无法让她心动，而她，也不能对他心动，直到现在阎芸浅还坚信着这一点。
　　“呵。”玧夜熙苦笑，不知是在嘲笑她还是在嘲弄自己：“你真是个没有心的人。”
　　“我不是人，我是鬼。”阎芸浅说。
　　是，她是鬼，玧夜熙承认自己说错了，但他认识的她不该是那么无情的，她面对现实的丑恶，也会憎恨，她害怕时，也会像一只受惊的小猫一样躲在他怀里瑟瑟发抖。到底是什么，使她变成了这个样子？
　　“你觉得你很爱你哥哥吗？”
　　“爱……”明明这是一个在阎芸浅心中很确定的答案，可不知为什么，在他面前，她竟然回答得很没底气。
　　“你真的爱吗？如果你真的爱他，你就不会去伤害他心爱的女人了。你只是因为你哥哥的心思有一部分在那个女人身上，就拼命去嫉妒她，甚至要加害她，你这种自私的爱，凭什么称得上是爱？“
　　阎芸浅睁大了眼睛看着愤怒的玧夜熙。她爱不爱她哥哥，是她自己的事，他凭什么生气？
　　“你不会明白的！”阎芸浅走开了几步，背对着玧夜熙，“你没有活过，也没有爱过一个人，你不会明白我的感受的。”她回眸，血瞳之中的悲伤深深印在他的心上。
　　玧夜熙默默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没有再喊她，他干脆的转身，向停泊在忘川水上的引渡船走去。
　　她是真的不懂吗？她真的一点都体会不到他萌生的心意吗？亏她还敢说自己是活过的人。玧夜熙嘲讽的笑着，他是不是太傻了，傻到为一个没有心的人心动。

　　另一边，因赤炎燃的一番话而无比烦躁的某人呈一个大字躺在花丛里，在烦躁中翻滚了几圈后，她居然就没心没肺的睡了过去。
　　季雪娆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重生，梦见一个勇敢的自己做出了与前世的自己大不相同的事情。一件事，换一个选择，接下来的路就不一样。
　　睡梦中的她，不自觉的扬起一个舒心的笑，让靠近的某人，看得有些呆了。
　　“嗯……”与此同时，小憩中的季雪娆感到似乎有重物压在她身上，于是还在睡梦中的她忍不住往身前推搡了一把。
　　但是，还是好重，她身上的“重物”并没有被她推开，季雪娆拧紧了眉头，睡意渐渐消失。什么东西？敢在她睡着时偷袭她？鬼压人？不对，鬼压鬼。季雪娆不高兴的
　　睁开眼睛。
　　于是——
　　“啊——”她的一声尖叫，把压在她身上的“重物”吵醒了。
　　被季雪娆从身上一巴掌拍下去的“重物”有些恼怒的冲她低吼了一声，然后与季雪娆四目相对。
　　“呃~”
　　怎么说呢~那是一只浑身赤红色麟毛，大约有半人高的虎型野兽，它盯着季雪娆的狭长的赤红色双眸里还带着愠色，虽然是只野兽，但是……还是好萌！季雪娆立刻下了这个结论，然后眨着星星眼扑向它，她好像抱抱这只萌兽。
　　啪！虎型野兽鼻子里哼了一声，不爽的跳开了，季雪娆一下四肢着地扑倒在花丛上。
　　“喂，太不给面子啦！”季雪娆迅速爬起来，揉了揉摔红的鼻子，哀怨的看着眼前这只傲娇的野兽。
　　“不就是只野兽吗？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禽兽的一种……”她小声碎碎念，终于把压在心里很久的话说了出来。
　　哗啦！一道火一样的光芒聚拢在野兽的身上，它渐渐幻化成人形，从光芒中走出。
　　“喂，别把本大爷跟那种低等的生物比较！”赤炎燃很不客气的敲了一下季雪娆的额头。他刚才真是疯了才觉得她熟睡时是那么可爱。
　　呃~刚才的那是他吗？季雪娆呆呆的看着赤炎燃，然后拼命摇头，怎么可能？那么萌的小生物怎么可能是他，绝对不是。季雪娆抬头又对上了他那双凶巴巴的眼睛，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赤炎燃不耐烦的看着貌似很瞧不起他的季雪娆，上前捏住她的下巴，把她推倒在地上。
　　“你——”季雪娆惊呼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压在身下了。
　　“我刚才好像听到某人说我是——禽兽？”赤炎燃将他那张绝美的脸向她贴近，戏弄的问她。
　　“那是你幻听了。”季雪娆快速而坚定的给了他一个答案。他现在几乎整个身体都贴到了她身上，她感到有一团火再烧灼着她，她闭紧了双眼，不想看他那张妖孽的脸，她怕会流鼻血。
　　“嗯？没有人告诉你禽兽的听觉是非常灵敏的吗？”赤炎燃继续向她靠近，他的唇此刻距离她的唇不足一厘米，他说话吐出的气息都流进了她半张的嘴里。
　　季雪娆咽了口口水，拜托，不要诱惑她好不好！她对美男没有抵抗力的。
　　“哈哈。”见她紧闭着双眼，一副视死如归的狰狞模样，赤炎燃忍不住放肆的大笑起来，他快速松开她，然后站起身。
　　“你果然是个傻瓜！”赤炎燃收回了笑容，淡淡的看着她，“被男人一诱惑就受不了了，你就那么希望被别人喜欢吗？”
　　嗯？什么个情况？季雪娆睁开眼睛，身前那一团灼热的火焰已经离她远去，她的周围一下子又变得清冷下来，她突然有些不习惯。
　　“被别人喜欢，有什么不好呢？”她小声的说。每一个活着的人，不都是为了让别人喜欢自己、欣赏自己，才去努力的吗？想要被喜欢，有什么错？
　　“肤浅的女人。”赤炎燃转过脸，不再看她。
　　“我不懂人类的感情，不知道那些人类男人是怎么看你的，但起码，我是不会喜欢你这种女人的！”他挺拔的身躯屹立着，抬头望着黑暗的苍穹。他喜欢，看她做真实的自己，看她为自己而活，而不是活在别人的目光下。
　　季雪娆躺在地上，凝望着他略显寂寞的背影，又缓缓闭上了眼睛，唇角勾起浅浅的笑容。
　　嘛！不管她是人是鬼，再也不会有谁喜欢她了吧！就像这片雪白的花海，注定不会为她织一件鲜红的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