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不负情深》澄希沫浅

5、迷局

　　有时候我们常常会陷入怀疑，有些地方自己明明从未来过，却对那里的事物异常的熟悉，我们对此的解释不外乎局限在“这个场景好熟悉，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应该是梦里见过。”

　　有人说，这种感觉是因为空气中浮动着曾经生活在这里的人留下的脑电波，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频率，而这些频率相同的机会微乎其微，但依然有着很小的概率，让活着的人可以接收到这些漂浮在空气中的脑电波，这些电波，就是“记忆”。若你恰好能接收到某一个频率的脑电波，留下那一组脑电波的人，就是我们曾经呼唤过的“前世”。

　　名扬市，对于明深就是这样的存在。如果没有三年前那场突如其来的事实，无论如何他都想不到自己会以近乎逃难的姿态离开沪深，狼狈的离开自己生活了十五年的地方，离开自己身旁最熟悉的人，最熟悉的环境，从此沪深变成了心中遥远与陌生的代名词。

　　三年前，明深麻木的收拾行李，跟随千里迢迢赶来的外公乘上飞往名扬的航班，来到名扬这座小城，不同于沪深市的奢华繁忙标志，四季分明的名扬市是一座有着丰富历史文化底蕴的北方小城，有着独道的简朴舒缓气息。

　　没有拔地而起互相攀比高度的高楼大厦，没有奢华的外滩长街的彻夜通明，人潮涌动，小城的夜景不过到八九点而已，晚饭过后，人们随机分布在光线简单粗犷的路灯下，孩子们追逐嬉戏，老人们博弈象棋打着没有硝烟的厮杀，情侣们沿着马路走着，气候虽不比沪深毗邻东海享有海洋的温润，但在名扬市无论太阳攀爬到什么样的高度，散射出多么巨大的热量，走在石板路上，穿梭在树荫遮蔽阳光形成的巨大阴影下，享有清凉并非奢求，所有的一切恰到好处的诠释着三线小城市市民幸福指数远远高于一线城市的定理。

　　年过七旬的外公虽已过了退休年龄，但是作为知名的外科医生，被院方返聘，工作日要到医院坐诊，周末又要驱车到十几公里外的郊区帮外婆打理福利院的事务。忙碌的外公眼中，明深似乎适应了新环境，默默地接受了尘封已久的事实，暗自埋葬那段事实带来的灾难，褪去锋芒，封存记忆，心中无处宣泄的愤恨被遗忘。

　　不过再好的演员也有卸下妆容疲惫不堪的时候，每日清晨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只有自己，桌上尚存余温的饭菜，精心洗好的水果，明深感受着久违的温暖，却也时刻温习着早已侵入骨髓的孤独。

　　窗外无数经历了中高考洗礼的学生结伴出行，而自己却没能兑现考前和丁沫，庞皓他们约定好的香港迪士尼之旅，在外公面前伪装的明深，数个夜晚深陷梦中的纷争纠缠，暗红色挥洒肆虐，继续折磨着惊恐不堪的自己，看似没有违和感的名扬市，终归是异地他乡，平静的外表实则是内心离殇汇成的颓废。

　　暑假过半，明深坐在落地窗前，看着太阳每天从地平线出发在天际画出一道无形轨迹，感叹太阳被世间万物期盼着，需要着是那么幸福，而谎言重重下无知的自己，有谁需要呢？对于颜家是一个被寄予希望的依托，对于明家是一颗被灌注感情的棋子，对于童家则是一个不愿曝光的隐晦秘密。这样复杂的身份重合交错要如何拆解的清？暴风雨后狼狈不堪的明深，每一天都在盼望外公帮忙安排的学校能尽快开学，让他尽快逃离痛苦不安的现状。

　　“明深，到医院来，立即！马上！快！”急促的语气不留丝毫喘息的余地。

　　或许老天有心，不忍看到精心培养的棋子，就这样提前堕落。假期过半的一日正午，当暗红汹涌的纷争再次闯进梦境，惊得一身冷汗的明深，被外公的一通电话解救。颤抖的手放下电话，拭去额头的汗，翻身下床，未知缘由的力量推动着他快速洗漱，整理好着装，匆匆下楼。那一刻，明深不会料到那一日发生的事情，便是自己几番寻求未果的事实核心，但却从那一日与张狂的过去划清界限。

　　别墅门前的明深，焦急，惶恐。几经周折才拦到出租车，坐上后竟感到一丝安慰，不禁回想起在沪深时，出门要花上大段时间考虑用哪辆车子的行为是那么不可理喻，急救车呼啸而过，硬生生的斩断了明深的回忆，车子停在名扬急救中心，付了钱，下了车，不待明深张望，一位护士急忙迎上来带路。

　　被带进医院的明深见到了身穿白色大褂的外公，外公来不及仔细解释就让一旁的护士把自己带进检验科，有那一刹那明深恍惚以为外公是要做亲子鉴定，就像童艺澄总向自己津津乐道的韩剧般，没有理由的领进医院化验，然后彻底隔断孩子和自家的联系。

　　电视剧里的桥段真实上演，明深瞬间体会到了血肉至亲间的留念，薄薄的一张诊断书承载的厚重对立面，希望与绝望仅一字之差。麻木地看着针头扎进自己的皮肤，鲜红的血液顺着细细的输液管蜿蜒爬行，所有的思绪阻断。护士麻利拔针，一路小跑匆匆离去，明深感到最后的心底防线急速溃坝。

　　“外公居然这样急着要结果!”眼前一阵大雾弥散。

　　“长这么帅还晕针么”一旁陪同的护士不知明深的内心斗争，一脸轻松不应景的调侃道。
　　墙上的钟表，三根指针尽职尽责的迈着步伐，明深一直保持着针头离开自己的那一刹那的姿势，几分钟的时间，明深似历经千载时光流转消逝。

　　“陈护士长，可以用，可以用......。”年轻的小护士拿着薄薄的化验单一路小跑。

　　“颜院长。”被叫陈护士长的中年女士向检验室外的明深的外公请示。

　　“明深，救人！”没有任何情绪的语言，字字掷地有声毫无扭转的余地。

　　明深一路无言，像木偶一样被挟到血液科，同样的消毒棉签，针头，细长的管子通向的却不再是小小的血液存储管，而是电视里常见的那种输血袋。

　　“放松，手臂放松，握拳。”针尖穿过皮肤，刺向血管，明深的脑袋已经停止运转，看着红色血液像有了生命一般奔向袋子，麻木，紧张。

　　“手可以适当活动活动......诶!你动作别大呀！”不知是过了多久明深才感到血液的流淌，血管的疼痛，紧绷的神经和僵硬的身躯慢慢舒缓。明深的眼睛四处打量着陌生环境，医院，自己真的很少来过，除了小时候打疫苗，自己几乎没有什么记忆是和医院相联系的，看着被蓝色玻璃过滤后折射进来的阳光，铺散在护士盖在自己身上的毛巾被上，毛巾被的纹理清晰，自己从来都没有仔细观察过，开着空调的献血室，在自然光散热的调和下舒适宜人。

　　“孩子，谢谢你，我替我女儿谢谢你......。”走出献血室的明深看着面前陌生的面孔，第一次没有想要躲闪，看着脸上淋漓尽致诠释着感激二字的中年夫妻，平日里不善言辞的明深此刻生硬的陪着笑，看着中年女士红红的眼圈，眼泪一触即发，明深不禁鼻子一酸，眼眶也跟着红了起来，那场景像极了寻亲节目亲人相认互拥泪洒全场的实时录制。

　　和所有的节目录制结束后一样，相聚的人群慢慢散去各奔东西，按着既定的轨道匆匆离去。要赶去手术室等待孩子出来的夫妻两人告别了明深，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明深含在眼眶里的泪水默默滴落，刚刚的那一刻他感到了渴求的存在感，不管自己再怎么不堪,至少自己的血液有人需要,心底深处被埋葬的天真蔓延到脸庞。

　　“或许，我还挺有用的。”想到这里嘴角微微上扬，一滴不合时宜的泪珠悄然滑下。“帮助别人我还感动了，琼瑶剧吗？太没面子了！”想到这里，明深赶紧酷酷的甩了下头，动作幅度有些大，加之第一次献血，神经一直高度紧绷，忽然间放松身体很是不适应，明深感到眼前事物轮廓模糊，一阵眩晕，顾不上形象赶忙扶墙。恰巧颜院长走过来，身后跟着前来验证小护士口中“帅哥”质量的穆宁，结果穆“虚弱”一词成了穆宁对明深的第一印象。穆宁赶忙上前扶着明深到座椅上休息。

　　“明深啊，怎么样，还晕么？”颜院长步伐比不得穆宁快，匆匆向前，眉头微皱，边走边问。

　　“还好。”明深看着身边的这个同龄人微笑示意，疲惫袭来明深只想静静坐着，不愿言语。

　　“明深去休息室躺会吧，这里人来人往的太吵杂。”颜院长看着明深，确定他没有大碍，紧缩的眉头才慢慢舒展。

　　颜院长的手机震动，一段简练的对话结束，颜院长面露忧色。

　　“颜爷爷，那我在这陪着他，等他舒服点我带他去我父亲的休息室吧，我父亲下午有两台手术估计不会在。”常与医护人员打交道的穆宁察觉到颜院长的担心。

　　“好。”颜院长急匆匆的脚步显得老态的他力不从心，身影消失在不远处的电梯口。

　　毕竟正值青春年少，躺在休息室里的明深很快恢复了精神，四下打量了不大的近乎纯白的空间，看着穆宁留给自己的背影，不禁为自己刚才留给他的第一印象感到一丝尴尬，不过上天好似感知到了明深的尴尬，开玩笑似的想看明深出糗，穆宁正巧转过头看到自己，明深来不及躲闪，四目相对，明深连忙低头，仅一秒的慌张被穆宁尽收眼底。

　　“你好，我是穆宁。”顿了顿觉得太过生硬有距离感，便补了一句“我父亲是心外的医生，这是他的休息室。”又觉得无关紧要，穆宁心里暗暗无奈，自己再熟悉的人面前滔滔不绝，可一遇到陌生人就觉得舌头打了结，要说什么完全没思路，以至于小学初中念完了自己印象中说过话的人一只手就能数清。“上天很公平的，智商高的人要是情商还高，那还让不让普通人活了！”心里不禁响起林明浅的抱怨，想来倒也合理。

　　“啊？补......丁......？ ”明深小声嘟囔着，虽然自己到名扬时间不长，可是常用的地方话他还是有所了解的，怎么会有人叫这样的名字，不禁觉得好笑，稍稍打量了一番自己眼前的男生，挺帅但很孩子气。

　　“是静穆的穆，安宁的宁。”这样的反问穆宁习以为常，不在乎的耸耸肩，转过身去忙自己的。

　　“抱歉。”明深意识到自己不礼貌的反问，赶忙道歉。

　　“没关系，我周围的人第一次听到都这样反问，不过你入乡随俗的速度倒是蛮快的。”

　　“哦，呵呵，你好，我是明深，你......应该知道了吧。”感觉躺着说话怪别扭的明深起来下了床，走到穆宁身边，时曾相识的场景重叠，明深一怔，同样的场景好像自己经历过一般。

　　“穆宁，你对医院很熟，常来是吗？”

　　“嗯，我爸爸是心脏外科的医生，他手术很多，不常回家，我一有空就过来照顾他。”

　　“哦。”明深想到“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居然要照顾自己父亲？”，不禁心里一颤，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但话到嘴边却收不回去了。

　　“诶？那你妈妈呢？”

　　“她？我不清楚......我很小的时候她就离开了。”穆宁语气平静，迄今为止他是第一次回答有关母亲的问题。

　　“抱歉，我......。”一向思维敏捷的明深想换个话题，一时语塞，感到很是惭愧，估计穆宁对自己的印象不会太好。

　　“没事，我倒是要谢谢你，你刚刚献血救的人是......我朋友。”穆宁抬起头迎上神情间流露自责的明深，双眸清澈，暗藏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