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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落魄 ...

  •   城北,漫漫芦苇,在又一度的春风吹拂下,变得嫩绿,青翠的绿,明快里透着几分忧郁,抚弄着踏青人的衣衫,无知无识。

      雨后湿润的泥,沾满鞋裤,蹒跚的步履走在这湿漉漉的地上,更加的落魄,满眼的春光,耀在眼里,却照不进浑馄噩噩的心。

      还是那张熟悉不过的邸报,在长英纤细的手里抖个不住,咸丰七年十二月廿八,广州城破,叶名琛被俘,朝野一片哗然,哀鸿遍野的广州城里,却没有遣往督战的兵部尚书的身影,长英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老父亲像百官所说的那样,与叶名琛一同降敌被俘,但是,满口忠义的满朝文武,谁也不会在皇帝盛怒之际,为昔日权重一时的老中堂说句话---没有人,想当第二个司马迁!

      然后是降罪的诏书,长英的罢免,抄家,遣散家人,最后是流落京师。要不是秀芸,平日姑娘似的公子哥儿,也许,早就长街乞讨了。

      没奈何,还是来这个吊嗓的地方,找一找昔日故交,谋一个出路。

      什么叫“洞中才数月,世上已千年”。这次才是真的有点咂摸着了,在尚书府里的日子,清闲至极,长英是把自己藏于金屋,根本就不出来应酬,两人日夜缠绵,就一处,现在想着当时怎么就没觉得腻味?而今出了似海候门,才发觉昔日物华一一变换了。秀芝还是嫁给了刘老太爷,秀林却已经物化,才十五岁,倒不是拿给秀芝折磨死的,其实自从秀芝失宠,自己背门,据说堂子里两人反而是相安无事,秀林是销受不起那样糜烂的生活才夭折的。这两个徒弟一死一嫁,胡玉芯却是赚够了本,打了这堂子给别人,自己收拾金银回了老家。旧地重游时,秀芸几乎怀疑自己就是个鬼,看见的都是如梦如幻,却又历历在目,却与自己无干了。风月场里的沉浮不亚于官场,一朝春去,又是一春,即使这么下贱的行当也是辈辈英才,不愁没人接班儿。现在那堂子里又有红歌郎了,重复着自己以前做过的所有,声色犬马里以卑微的身份游走在显贵身边,也是给捧着的呢!个个心高气傲,还有谁记得秀芸?还是那小喜留在那儿继续照旧,告诉自己说以前教曲儿的叶老头不管堂子里的事儿了,还在戏班里吃饭,天天在城北芦苇荡子里遛弯儿吊嗓!才又一大早往这里赶来。

      远远听得一个尖细的嗓音,熟悉的,乘着一股轻风,吹进了秀芸的耳朵。

      “说你那,这个戏是这么唱的?说了多少遍,慢板要稳住了!你看你,看看,赶着投胎那?”夹着一阵噼啪声和嘻嘻的呜咽,多么熟悉,又多么陌生。见是个空档,连忙赔笑请安,打个千儿,也不敢多话。到李家,也不过个整一年,没有人夹磨自己,没料到,还得回来,靠这个养活自己,也养活李长英---是命吧,躲不过的!要早知今日,当日也不出来了,现在,还另带多少尴尬!

      果然,“哟!不是秀芸少爷吗?怎么着今儿有空到这个破地儿来?没得折杀你叶老头,快起来,快起。”

      人在矮檐下,没有不低头的!秀芸大气也不敢出,更不敢起来,一滴泪,打的地下的春泥又湿几分。

      叶老爷子看看可怜巴巴地秀芸,心里暗暗叹了口气,都是下九流的人,这个圈儿里的,谁也别太难为谁,赶上这乱世,连教书的土匪,也能当上几年皇帝,洪秀全,听说在石头城里也养了几大百老婆,像咸丰爷那样翻牌子,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料的定?自己真也爱秀芸的才,祖师爷赏饭吃,栽培他,也是自己的一点心愿。当下指点道:“上月有人挑了我到宫里供奉,教习些孩子,你也来吧,规矩是大些儿,总有你一口饭吃!”

      “谢老师提拔小芸子,这里给您老人家磕头了,不过…”

      欲言又止,最是讨厌,天底下求人的,都是这个德性,说是不情之情,还是要请的。当下有几分不耐烦:“说!”

      “徒弟想多带一人儿,没什么功夫,不过也票过几年戏,伺候师父,打打杂,跑跑龙套…”

      不等秀芸说完,叶老也知道说的是谁了,恨他一心只有这个李长英,恨道:“这年头,票戏的,也要来抢科班人儿的饭,真是造反不分家!”

      也没说不,默许了?连忙又磕一个头,敲定这档事儿?

      “嘎嘎”不知几时,浅湖里游来一只鸭子,悠然的划过。

      内廷供奉,说是给皇家演戏,却不入紫禁城。管这个的是升平署,在南长街,出入凭牌,都是外学,内学是大内的太监!外学由精忠庙庙首管理。

      名为升平,想来不是盛世,也没有这些声色犬马的玩意儿,梨园老祖就是大唐的李隆基,相传有次宫内排戏,缺少丑角,赫赫天子竟然粉墨登场,所以梨园行里的老大是丑角儿,三千弟子,都听他的,也是替世上无名小卒争了口气儿!

      不是大唐盛世,但没有人敢说这不是盛世,内里掏虚了,外场也的撑着,有到是穷而后工,不是乱世,也没有好文章,不糜烂到了,也出不了千秋长闻的亡国音!

      四面高墙,就连秀芸也有点不习惯,在堂子里的时候,小庭院里别有滋味,车来轿往,感到的是繁华,这样受拘束,还是头一遭,除了唱戏,就是唱戏,投身献心的坐科,清修似的,不比从前。更别提长英,打出娘胎,也没有这样憋屈过,好在指把他当个碎催龙套,不然早被师父打个半死!

      清明细雨,浥起轻尘,令人魂断。望着郁郁的长空,不知哪家小儿,要在这样的天气里,放起纸鸢,风卷处,飘摇,雨打时,欲坠,晃悠悠无住,像人的心一样不定,无力的落入庭院。长英放下水桶,纤细的手指划过侵润的纸,一触下就破了,敏感的像自己的心,清明清明,扫墓寄情。他觉得愧对自己的父亲,但有一技之长,也不用操此贱役,没入乐籍。父亲生死不知,却受人污谤,他想起以往的清明,自己不像是去祭拜先祖,而是乘机游冶,泪不由混着雨,划过脸颊,他想再看看旧游之地,不由慢慢朝大门口走去。

      清明节,皇庭重地也要祭祖开戏,不比平常祝寿祈福,戏不够火爆,但是,人必须足够的重视,天家祖宗,有谁开罪的起?

      神前抽签,点下三本,一本《失空斩》,一本《法门寺》,一本《二进宫》,映衬着时局,分外不堪,小心翼翼的预备着切末(道具)行头,开嗓活身。

      “皇上驾到!”纤细的公鸭嗓子,悠长而不失气度的报道。黑压压的一个署的人拜伏在地,山呼万岁。战战兢兢的抬头想要一睹天颜,却又不敢看的太真切。

      国事疲惫,家事疲惫,万岁爷的脸上也是疲惫,看着三本戏,都是结结实实的唱功戏,但是也没有精力去细听细品了。以前听程长庚的戏,可有着精神,程长庚唱戏,是不让台下叫好的主儿,皇上也不行,角儿!一本文昭关下来,真够味儿,三月都不知肉味儿。现在人也老了,精忠庙首,三庆班主,哪样也少不了心思,不大登台了,自己也没有以前的精气神儿了。叫声:“开戏!”自己先就觉得这锣鼓点子可厌,应付着罢了。

      跳加官一过,才开的正戏,头本就不喜欢,凄凄的胡琴,调子打得老高,是低低的,幽幽的哭泣,时运已近,汉祚将薄。左右妃嫔见他抑郁不快,都是默然观戏,台上的人更是战战兢兢,也不敢耍着板儿唱,但求无过,一个字儿---闷!

      好容易第一本下场,第二本也差不离儿了,后台的人也暗自要松口气,唱罢最后一本,万事大吉。

      各各都忙着妆扮穿着,旦角最是麻烦的一个,勒头贴片打粉定妆,样样都繁琐。二进宫里是李艳妃妃的是大青衣朱莲芬,旦角儿在戏班里地位最低,勾关公的朱笔人人用得,惟其旦行用不得,不过那些民间规矩再硬,硬不过艺高人,整个升平署的人都得让他三分。

      “阿英呢?快着些儿,把昨儿瑞王爷送我的行头那来,前面马上就下场了!”纤细的手轻轻托了一下了鬓上雍容的珠花,整整头上的钗钏,人如玉。

      长英的眼神有些迷离,曾几何时,自己也缠头千万,给秀芸备办行头,而今似乎已然隔世,他从箱里取出崭新的长裙,黑的发亮的杭州绸缎,团绣的牡丹在衣上相对盛绽,正合着李艳妃的身份----哀痛的沉重里依然不失华贵的气度。

      双手不知为何,有些颤抖,捧了过来,秀芸也站在朱莲芬的身后,看见长英送来衣服,慢慢的撩起长坠到地的青丝,恭敬道:“朱老板,请起身吧!”

      凑近朱莲芬,馥郁的芬芳从铅华浓施的脸上散发出来,青黛的眉,粉白的腮,殷红的嘴,都是浓墨重彩的对比,戏台上是不觉得,可是平时看着,对人却别有一点刺激,过分的强烈,华丽,让长英更加的难受,清明时分,余寒犹厉,一阵风不知从什么间隙里透来,有几分凌厉的划来,长英的身上就是一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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