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猫]心归何渡》夜敛寒

22、二十一、赴宴

　　二十一 赴宴

　　“……”展昭被他噎得一怔，虽知道他还在为刚才的事情生气，却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其实很是为难，能让百里惊然大老远跑来找自己，又是宴客又是邀请的忙乱，恐怕百里绝焱的情况真的不太好，这一点让他很担心。但白玉堂一言一语都是为了自己，尤其在刚才的误会之后，白玉堂的心情，展昭实在不能不考虑。
　　“这位公子想必是误会惊然的意思了，惊然并没有丝毫要怪展护卫，今日来不是算帐不是找茬，实在是想请展护卫帮忙而已。不过，既然展护卫多有不便，惊然也不会强求，就此告辞了！”百里惊然说的极是恳切，言罢垂首，微微一叹。
　　“世子！”展昭见百里惊然这般态度，忙拦住他，道：“觉王爷公忠体国，是展昭不该胡乱怀疑他，惹他生气，展昭应该亲自上门道歉……”他转目看了白玉堂一眼，咬了咬牙，道：“白兄，此事与你无关，你莫要插手！”
　　白玉堂脸色一瞬苍白泛青，两颊却泛上嫣红，怒极反笑：“哼，展昭，你……好，白爷爷以后若再管你的事，白爷爷跟你姓！”言毕，转身，一阵风般掠了出去，转瞬便不见踪影。
　　展昭望着白玉堂决绝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眼中，只觉心头一阵抽痛，狠狠的咬紧了下唇，忍下心内涩然。转身对几乎看呆了的包拯施了一礼，展昭道：“大人，属下想告假一天！”
　　包拯回过神，看了身旁的公孙策一眼，两人都是深知展昭的人，便也都无奈的叹了口气。
　　“展护卫，早去早回！”

　　百里惊然没有骑马，他跟展昭解释了一句“惊然身子不适，不便骑马”，便拉着展昭上了他那辆瞧着甚是朴素但展昭一眼可以看出其舒适度的马车，展昭微微一笑，这惊然世子倒是不张扬。
　　百里绝焱除了在城内有一座先帝御赐的王府外，在京城近郊还有一座山庄，便是闻名朝野的百里山庄，平时百里绝焱若是处理事情太晚了，便歇在王府，但大多数时候还是直接回山庄休息的。
　　虽然路途不算太远，但马车难以快行，所以到了百里山庄的时候，却是申时已过。
　　展昭一下马车，就见百里山庄门口整整齐齐排列着的十几辆车轿，不由茫然的回头看着百里惊然，不解的问道：“世子，这是……”
　　百里惊然弯眉一笑：“今日是惊然二十二岁生辰，不欲铺张大过，只叫了几位朝中聊得来的同僚过来饮杯水酒便罢，展护卫不必拘束！”
　　展昭闻言不由一惊，叹道：“世子怎不早说，展昭也好略备些薄礼！”
　　百里惊然笑得眉目皆弯：“就是怕展护卫备礼，惊然才瞒了下来的！进去吧！”
　　百里惊然说完，旁边已有小厮着急的过来给两人撑了伞。
　　展昭看着百里山庄的大门，心里却觉得一阵沉重，当年爹爹将他带走之后，他再没回来过一次，如今故地重游，物是人非，不由得便觉感慨万千。
　　百里山庄的一草一木似乎与十六年前相比并没什么变化，可是，如今的百里山庄，却已经与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了。其实，在那人的心里，百里山庄自始至终也与自己没有什么关系吧？
　　“展护卫，怎么了？”走了几步的百里惊然发觉展昭没有跟上来，回身问道，见展昭一脸失神的立在当地，细目间一抹精光极快的闪过。
　　“啊……”展昭回身，微微赧然的一笑，道了句“没什么”，便忙跟着百里惊然进了山庄。
　　“展护卫一路车马劳顿，惊然准备了客房，展护卫先去沐浴一番歇息片刻，待开宴时再过来便是。”百里惊然眉目含笑，一派体贴神色。
　　展昭正是不愿到人多处寒暄应酬，便道了谢，随着领路的小厮去了。
　　百里山庄占地甚广，西面为园，东面便是招待宾客的小院。
　　展昭跟着领路的小厮一路前行，见那小厮竟将自己领入了招待贵宾的风絮轩内，心里不由有些诧异，百里惊然对自己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步入风絮轩，望着轩内雅致古朴的装饰，展昭心情不免沉郁，再是如何的尊贵，自己也不过便是百里家的客人罢了。
　　推门而入，阵阵暖意扑面而来，展昭一身寒意，渐渐消融。
　　“展大人，屏风后有浴池，热水已经备好，请展大人先行沐浴！”带路的小厮已然离去，说话的是屋内伺候着的另一个小厮，看他一身青衣皆是绸缎，想来身份不低。
　　展昭便在自己家中也不惯人贴身伺候，何况是这里，将那小厮遣出，自行宽衣，入池沐浴。
　　水温微微发烫，却不至灼伤了肌肤，微烫的感觉包围了身体，一丝丝舒适的感觉渗入肌肉，似乎将多日来积累的疲倦都勾了出来。
　　展昭放松了身体，靠在水池边上，长长的透了一口气，这几日到处跑着查案，尝尽了官场上虚来虚往打太极的招数，着实有些心力交瘁了。抬手揉了揉酸胀的眉心，展昭的心思又不由自主的飞到了案子上，那日从宫里回来，他便设法向家中传了消息，问了此事，不过暂时还没有收到回信，也不知道大哥对这件事怎么看。不过，他相信展家不会一点反应都没有，毕竟，莫生门与展家关系匪浅，展家毕竟是江湖世家，不会任人欺负到自己头上而不过问。
　　“展大人，可洗完了？”
　　展昭泡得甚是舒服，不知觉间便想得入了神，待听得屋外有人唤他时，已是小半个时辰之后了。
　　匆匆应了一声，展昭忙撑身出了池子，不料脚才踩在地上，便觉一阵头晕目眩，忙伸手扶住了一旁的柱子。他一上午在刑部查案，快中午才回到开封府，却又因为气走了白玉堂一路寻找耽误了午饭，接着便与百里惊然赶回百里山庄，除了早上吃的一碗粥，到现在水米未进，泡在热水中热气一熏，不免便有些难以支撑了。
　　“展大人，我家少爷让小的给大人准备了干净衣物，小的能进去吗？”
　　靠在柱子上缓了口气，展昭觉得好些，便忙擦干了身子，道：“进来吧！”听得屋外小厮推门进来，展昭便道：“将衣物放在外屋便好！”
　　那小厮恭恭敬敬的答应着，放下衣物便出去了。
　　展昭走到外屋，见桌上衣物不但具是簇新，且衣料手工皆是上乘，心内诧异又添了几分，他着实是搞不清楚，百里惊然何必对自己这么好。
　　换了衣服，束起乌发，展昭站在镜前，忍不住暗暗发笑，镜中自己，一身白衣，乍一看，竟颇有几分白玉堂那倜傥风姿。
　　想到白玉堂，展昭神色又是一暗，那人虽嘴上不肯饶人，却是一心为着自己的。旁的事自己许就由了他，可惜，偏偏是……自己的身世他毫不知情，被蒙在鼓里却还一意为自己打抱不平，他是为着朋友一番仗义，可自己却遮遮掩掩不肯向他明言，反而说出那些过分的话，说到底，那般坦率的关怀，自己受之有愧。
　　轻轻呼出一口气，展昭收拾好自己的思绪，整理了一下衣服，便开门出去了。
　　屋外的小厮虽等了半天，脸上却没有一丝不耐，见展昭出来，忙迎上来躬身道：“展大人，宴席就要开始了，少爷让小的来请展大人！”
　　展昭淡淡一笑，道：“麻烦带路吧！”
　　跟着那小厮走到百里山庄宴客用的和意堂，里面的气氛已经很是热闹了，虽不至于人声鼎沸，但来赴宴的人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说笑，也甚是喧闹。
　　百里惊然本正和翰林院的一个学士聊着，见展昭进来，忙迎了上来，道：“展护卫，快来快来，就等你了！”
　　展昭一愕，随即笑道：“世子何必专门等展昭！”心下却暗暗奇怪，百里惊然说是让自己来化解百里绝焱郁结于心的心事，怎么先是沐浴后是赴宴，却丝毫不提正事？
　　百里惊然望着他清清淡淡的笑意，在看看他一身白衣清爽干净的白莲一般，忍不住心里微微一叹。
　　“展护卫是惊然请来的客人，哪有不等客人到齐就开宴的道理！来，快坐！”梁百里惊然一边说笑着，一边将展昭安置在一张矮桌旁。
　　这边展昭才坐好，便闻外面有人通报：“王爷到！”
　　展昭心里微微一紧，忙又站起身来。
　　百里绝焱一身紫袍，大步进来，见众人都起身相迎，伸手阻了阻，笑道：“小犬生辰，劳动各位，实是打扰了……”目光转到静立一边的展昭身上，百里绝焱语声不禁一顿，随即便又接着道：“各位快坐，快请坐，今日来的都是小犬相熟之人，大家不必拘束！”
　　百里惊然微微一笑，陪着百里绝焱坐了上位，便命人上菜。
　　趁此工夫，百里绝焱不着痕迹的端起茶碗，压低了声音向百里惊然问道：“他来做什么？”
　　百里惊然自然知道百里绝焱说的“他”是谁，幽幽一笑，百里惊然道：“人家可是儿子专程请来的，爹，你可别为难人家！”
　　百里绝焱冷冷一哼，瞪了百里惊然一眼，不再说话。
　　百里惊然却不在意，抿唇一笑，眉目间说不尽的得意。
　　酒菜齐备，歌舞相随，刚刚因为百里绝焱的到来而有些冷场的气氛立时又活络了起来。
　　展昭心中有事，对满场曼舞的舞娘视若无睹，思索着百里惊然的意图。
　　忽见百里惊然手执酒杯朝自己走来，展昭连忙起身相迎。
　　“展护卫此番百忙之中抽身前来，惊然不胜感激，惊然敬展护卫一杯！”
　　百里惊然说完，身边伺候的丫鬟便忙执壶给展昭斟满了酒。
　　开宴的第一杯酒，百里惊然居然亲自敬展昭，堂上众人瞧着均觉惊诧不已，喧闹的场面立时静了不少。
　　展昭已察觉众人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不由甚感无奈，可百里惊然酒已敬上，推辞不得，他只得端起酒杯，勉强笑道：“今日乃世子生辰，应是展某敬世子才是……”
　　百里惊然一笑：“展护卫实在客气，也罢，不说谁敬谁了，你我二人对饮一杯便好！”
　　“是……”展昭举杯就唇，一饮而尽。不想那酒劲甚烈，入喉之后便如一道烈火一般从喉端灼至腹内，还带着一股药味，又涩又呛，展昭忍不住一手掩口，弯下腰剧烈的咳了起来。而酒液入腹，竟烧得胃里一阵灼痛，他一日没有进食，胃中空空，乍饮如此烈酒，不禁有些难以承受，灼烧之后便是隐隐约约火烧火燎的疼。
　　百里绝焱一直“冷眼旁观”，见展昭忽然这般剧烈咳嗽，面色也一瞬惨白，不由脱口问道：“然儿，你做了什么？”
　　百里惊然一手在展昭背上轻拍，助他平定气息，一边朝百里绝焱笑道：“我见展护卫脸色不太好，想他平日里公务繁忙，必然不会好好打理身子，便在酒里放了颗‘炙焰丹’。我只想着‘炙焰丹’补气益血再好不过，却忘了它药力甚强，与这同是养身的熊胆鹿参酒配起来，酒力不免太烈。”他转眼望向展昭，道：“累展护卫如此难过，是惊然疏忽了！”
　　他话都说成这样，展昭自是不能忽略他一番好意，只得强忍了咳嗽和胃里灼痛，含笑道：“世子言重了，该展某多谢世子关心！”
　　“展护卫快吃些菜压压。”百里惊然一边说着，一边从一旁小厮捧着的托盘里拿了竹箸，为展昭布菜。
　　展昭连忙推辞：“不敢劳烦世子，展某自己来便好！”
　　百里惊然抿唇一笑，“也好，展护卫自便，不要拘束！”
　　目送百里惊然离开自己身边，展昭看着他走到别桌，和这个喝两杯，和那个聊几句，走到哪里都是一片愉悦气息，忍不住在心底漾起几分羡慕之情。这样的人，生来就是人中的龙凤，是要人宠着、簇拥着、捧在高处的。他或许可以不羡慕他如此身份，他羡慕的，或许只是那人对他的一瞪眼，一皱眉，虽是不赞同的态度，却也蕴着浓浓的亲情。
　　百里绝焱只陪着众人喝了两杯便退席了，百里惊然也不拦他，自与相熟之人聊得热烈，只苦了展昭这边，方才被他一杯灌下去，此时胃里烧得一阵阵的抽痛。偏偏百里惊然给他夹了满满一碟子的鸡鸭鱼肉，他向来口味偏于清淡，但百里惊然一番好意他也不好弃之不理，勉强吃了两口便觉胃里翻涌的难受，只得放了筷子，暗暗忍着。
　　见百里惊然那边几人已经凑到了一起吟诗作对起来，展昭左右看看，没有注意自己，便静静的起身，转出了和意堂。
　　那杯混了炙焰丹的熊胆鹿参酒后劲甚强，展昭走出屋来，被晚风一吹，酒意涌上，立时便觉得神智昏沉起来，步履也开始不太稳健了。
　　身后的喧嚣扰得他心里不住的烦乱，他皱了皱眉，干脆加快脚步，往人少安静的地方钻去。
　　昏昏沉沉不知走出了多远，直走到酒劲愈发上涌，几乎举步维艰，展昭才停下来，茫然的四下里环顾了一番。看清楚眼前的景物时，展昭整个人都狠狠了一震，这是……
　　一草一木，亭台楼阁，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这是……生生的在他心里扎了根的地方……
　　净寒阁……
　　当年母亲居住的地方，在京城的王府里也有一座，雕梁画栋，飞虹卧波，极是精美别致，处处独具匠心，草木楼台皆可见当年生身父母之间的鳒鲽情深，只是……如今，两人虽相距不远，却是如同日月，难以相守，这一切，究竟是否真如爹说的……天意弄人？
　　怎么会走到这里？
　　展昭伸手在额头上轻轻一拍，转身准备离开。
　　“什么人在那边？”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把正独自陷入沉思的展昭吓了一跳，转过头，便见一个苍老的身形佝偻着腰背缓缓走过来。
　　“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里？”
　　展昭微一沉吟，向那老头拱手道：“在下是惊然世子请来的，席间多喝了两杯，不知觉间就走到了这里，打扰老人家了。”
　　那老头抬起头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颤抖着声音问道：“你……你是……你是轻然少爷……是不是？”
　　展昭心头一颤，脸色一瞬雪白，咬了咬牙，还是勉强挤出点笑意，道：“老人家，您是……”
　　那老头转而紧紧握住展昭的手，激动的身子直抖：“老奴是蔡封啊，专门给王妃种花的蔡封，你以前还老来跟老奴要花玩……唉，您那会儿太小了，怕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展昭被他这一提醒，倒真是想起了些，苦涩一笑，道：“是封伯啊，我记得您，您的杜鹃种的最好，这些年，您还好吗？”
　　“好……好……”蔡封握着展昭的手不住的微颤，语声有些哽咽，却还是笑着道：“就是早就不种花了，王爷让老奴就留在这净寒阁里守着，平日也没有什么活做，悠闲着呢……”
　　展昭对他记忆其实并不深刻，只隐约知道他是被母亲救回来的，所以对母亲死心塌地的忠心，母亲离开之后，他也时常来照应自己。
　　“那就好……”展昭方欣慰的说出半句，却觉胃里一股浊气涌上，忍不住便掩口干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