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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曲阑深处重相见(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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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几年不见,您反倒比从前更洋气更漂亮了呢。”余夫人牵了静琬的手不无羡慕的赞叹道,“现下您住在这里,以后啊,我们可以一起打打麻雀,游游泳什么的,多热闹啊。”
静琬听了这些很不自在,可是对方一片好意,也只好微笑着,并不作答。倒是余师长心细,看出她的窘迫之情,厉声骂道,“你一个妇道人家懂得什么,别在这里啰嗦,快去叫敏儿做功课。”
余夫人白了丈夫一眼,依旧拉着静琬的手说,“您好好在这里歇着,我先去管孩子,晚些再来陪您聊天解闷。”
“不要紧,我并不打算久住,现下在这里叨扰,心中已是过意不去了。”静琬道。
余师长催着太太快走,一面向静琬道,“内人见识短浅,什么都不懂,只知道打麻雀,胡言乱语,您千万别放在心上。住在我这里是一定安全的,就是简陋些,您需要什么,就跟下人说,他们若侍奉不周,您随意训斥便是。”
“已经够好的了。”静琬微微一笑,却遮掩不了心底的忧虑,“有件事情拜托师长,请您千万不要告诉四少我在这里。”
“这……”
“我们早已脱离关系,形同陌路,受到您的照顾已是不安,若您不答应,我立刻便走。”
余师长为人究竟老道些,心想暂且先稳住夫人,夫人越是如此说,越表明她不能坦然面对四少,心中必是难以忘情,夫妻没有隔夜仇,若他夫妻二人见了面,到时情深意浓还来不及,四少也必有能力获得夫人的原谅,自己又落得做了好人,四少面前也好交代。于是道,“夫人不必多想,先早些休息,余某有些家务事要先去处理,一会儿再来侍奉。”
好容易劝得静琬进屋歇息,余师长松了一口气,刚想走到前屋去教训孩子功课,只见慕容沣正从正厅携风阔步而来,看他脸上阴鸷的神情,猜得他已知此事,一双眼里看似不动声色,实则暗流涌动,那狠戾阴郁的派头,不管不顾的气势,不像是来旧梦重温,倒像是来收复失地的。若不是夫人在这里,余师长倒要以为他是前来诛杀自己的了。余师长还未及上前行礼,慕容沣已到了跟前,“静琬呢?”三个字问得狠重,仿佛谁要是藏了夫人就只有吃枪子儿的命运。
“回禀四少,夫人住在二楼内人的房间里。”
慕容沣原是横行无惮的,可是真走到门前,那门把却似有千斤重,瘦硬的手握着,杵在那里,却并不能打开。那屋子里是他最深重的回忆,最灼热的爱,爱极而生惧怖,这相见原在他心里早已酝酿过几千次了,可是真正隔着一道门的时候,他竟没有勇气了。
于是他轻轻的在门上扣了三下。
“余夫人么?请进来吧。”静琬正在屋里缝一件衣裳,那衣裳丢了一枚扣子,因此她将一枚绣好的木兰缝了上去。
慕容沣听得这一声温柔的娇唤,只觉全身的气血都上涌到头脑里,那手悬在半空,竟有些抖起来,他勉力握紧了拳头,胸怀中如有千万条江流在汹涌翻滚。他心下一横,干脆把门推开了。
“静琬。”
静琬只听这一声低吼,手里的针就掉在地上了,只见那一双眼已死死的盯住了自己,瞳中熊熊燃烧的烈焰,似乎多看一眼都会立即葬身火海。慕容沣的眼原就生得勾魂摄魄,只是一贯冷漠阴森,总叫人看了心底敬畏,而此刻对着心爱的女人,那眸子里却闪着一种奇异的光华,如同复活的陨石,其间流光溢彩,简直能把人的心魄给吸去。他线条柔和的嘴唇只是紧紧抿着,仿佛生怕微微张开便生掠夺之势。静琬记得余师长说过,四少的眼是凛然深渊,嘴和下巴却生得亲切温柔,像个孩子,故而他们汇报军务,只看他的嘴,从不敢看眼睛。
可惜静琬没有防备,已被他庞然气势冲击得砰砰心跳,胸中沉淀已久,差不多快要被深埋的眷恋,怨恨,思念以及沉重的爱意,顷刻被全部唤醒,她几乎能够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一部分一部分的复苏,发烫,这种热度逐渐传染了全身。她暗悔不该留在余师长这里,于是慌忙避开四少灼热眼神的逼视,压抑着心底已然泛滥成灾的情绪,用一种不带丝毫感情的冷漠语气说, “静琬见过总司令。”
“你叫我什么?”一声“总司令”把慕容沣彻底激怒了,况且她这样明白清楚的使用了平民的态度,仿佛他们两个本不相干,或是地位悬殊,由一句敬语就全都定好了。他那积蓄已久,滚烫灼热的爱欲和思念,像一千朵在炼狱里艰难盛开的血色花朵,还未待绽放就被寒霜劈头打了个半死,这一路上他总想着静琬必然和自己一样,会有久旱逢甘霖的欣喜,没想到她竟会对他如此疏离客气。
“尹静琬,你不能这么对我!”他绝望的吼道。
“我叫您总司令,并不觉得有何不妥,礼静琬已经行过了,静琬该走了。”静琬拿起手袋,面无表情的向门口走去。
慕容沣听她这样说,心下真是慌了,一个健步追了上去,横在她面前。
静琬不理睬他,只去转动门把,不想手却被他一双大手死死箍住,“我不能让你走!”他什么也顾不得了,只是重复喊着这句。
“你干什么?”静琬嘴里无力的反抗,手则拼命掰动门把,无奈慕容沣臂力极大,两人都拼却死力争夺着门把,掰来掰去几回,她终是抗他不过,手反倒被他紧紧钳住。她感到他的身体在颤栗,这种颤栗一直传达到手指,继而她觉得身子仿佛是过了电,通体热了起来。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心里无力的喊着,可是连这喊声都显得无比微弱。
“你快放开我。”
“我不放,”他发狠的说,“我一度以为我能放开你,可是这几年我如同身在炼狱,我这才明白,放了你对我来说就是死路。”
“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你弄疼我了。”静琬奋力的用另一只手捶他钳着自己的那只手,慕容沣虽然吃痛,也咬紧牙关由着她打,静琬好不容易从他双臂中挣脱,直向后跌了两步。
慕容沣见她摇晃不稳,索性上前一步把她牢牢扣在怀里,“静琬,静琬。你原谅我好吗?只要你能原谅我,你把我这双手剁了我都无怨无悔!”
她听他口中这样发狠,加之他怀中无比温暖,不由落下泪来,“我有什么毛病要剁你的手,你快放了我。”
慕容沣哪里肯听,况且此时她靠得如此之近,身上洁净的芬芳令他心醉,于是低头就狂吻起她如云雾般柔软的乌发来。
“你别这样。”静琬却从他手臂下躲了过去,一把拉开了门,慕容沣把她拖回怀里,整个身子抵在门上,撞得门轰轰直响,静琬再往外跑,四少再拉,两人如同肉搏,几番折腾,全都筋疲力尽。
“你不放我走是吧,好,那我们今天就在这里同归于尽!”静琬猛得把门一推,他们二人原是僵持着,慕容沣不料她会突然关门,一只手未及抽出,被死死卡在门里,那尖利的锁舌直戳到肉里去,顷刻间鲜血淋漓,十指连心,他疼得龇牙咧嘴,哀叫了一声,单腿跪倒在地上。
静琬只是想走,并未料及会弄伤他,看他手伤成那个样子,她自己也慌了,只怕他骨头会碎,不由得也跪了下去,“你的手……”话也没说完,眼泪就扑簌簌的往下掉。
“你心疼了?”四少见她这样,手上的剧痛竟一点儿不知觉了,那眼里只是近乎癫狂的喜悦,嘴里喃喃的,“你心疼了,你在心疼我。”
“没有。”她想伸手去揩眼泪。他的嘴唇却疯狂的压了上来,先是狂乱的吮吸着她的泪水,继而又撬开她的嘴唇,舌头霸道的探了进去,狠狠的一番攻城略地,简直是要把她吞了进去。他两臂紧紧箍住着她的身体,手上的鲜血染红了她那素色的旗袍。他也不觉得痛,仿佛这灼热的疼痛里有一种快感,这快感叫他疯狂。每次面对她,他心头不知怎的,就燃烧起一股拼却一死的豪气。谨之说的对,他身体里有一头狼,可是有一点她没有说对,在这个世界上,能引起他狼性的女人,只有尹静琬,也只能是尹静琬。如果说他和尹静琬之间有什么最大的问题的话,那就是,他们彼此太熟悉怎样爱对方了,这种无论用什么力量都无法摧毁的牵连就如同磁吸铁的定律一样牢固不破,看见她就要爱她,就不能放开她,这对慕容沣来说是唯一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