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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怀旧空吟闻笛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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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前来通报的警卫望着慕容沣笔挺而凌厉的背影,觉得他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幽谷,散发着某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气。他坐在柔软的沙发里,却仍是这种笔直的姿态,背对自己,却仍然可以感受到鹰隼般犀利的目光。
“许建璋和那些日本人说…说…您是靠裙带…”警卫的牙齿和舌头都在哆嗦,已经无法把话说完。
“咣————”那警卫还没看清楚,几上一只晚明的青花留白瓶就飞了出去,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许建璋这个浑蛋,你去告诉他,中国人的土地上还容不得日本人来指手画脚,他再敢带日本人来寻衅,我让他死无全尸!”慕容沣此刻已转身站了起来,瘦硬的面庞冷峻得悚人,眉宇间威戾已极。
“怎么回事?”谨之端了一碗莲子羹汤进来。她穿了一件紫绸镶兰花的旗袍,自成为慕容夫人以来,她总是热衷于旗袍,并常常光顾谭师傅的店铺。
“我叫你不要穿兰花!”慕容沣正在火头上,看见她衣上那几朵兰花便厉声吼道。
“我为什么不能穿兰花?”谨之无端被训斥,也高起声来。
“叫你不要穿你就不许穿!”慕容沣几近蛮横的怒斥。
“你能不能别不讲道理。”自结婚以来,谨之虽一直与他针锋相对,却也早就厌倦了家里挥之不去的火药味,于是缓下口气来,“你看你,这么贵重的东西又给砸了,这是我娘家给的东西,价值连城的,现在日本人都打到彰德了,你不想法子应付,却在这里毁东西,你还像不像以前的你了?”
“你还问我,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是谁把我变得不像我自己了!”
“你能不能别老提这些陈年旧事!”
“你穿一身的兰花来激怒我,还怪我提什么陈年旧事!”
咣————又是一瓶洋酒砸得粉碎。门外的警卫们面面相觑,连大气都不敢出。
“你别乱毁东西了。”谨之见他怒不可遏,心里也有些惧怕。
“告诉你我不稀罕!”慕容沣咬牙切齿的说。
“既然如此,我陪你毁!”谨之也上火起来,四面望了望,无物可扔,提起脚上的法国定制高跟鞋掷了出去。
沈家平正在廊下走着,一心想着怎么把夫人住在余师长那里的事情禀报四少。他知道这是四少最希望听到的消息。但正因为四少最希望听到这消息,才更需要小心斟酌字句。何况,家里还有一位不好惹的夫人不是。正为难间,忽然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只高跟鞋,擦着他的额头过去了,额上立刻冒出血来。他以为是哪个女佣人扔旧物,立刻火冒三丈起来,“他妈的哪个王八蛋不长眼睛的东西,敢扔老子!”
他还没喊完,就被守门的警卫拉下了,“夫人,夫人!”
“什么夫人?”
“夫人在跟总司令吵架呢,哎,小点儿声。”
“这鞋子是夫人的?”家平有点不相信。
“不然你以为是谁的?看看鞋底,全是法国字,这里还有哪个女人穿得起这种外国鞋子。”
“今天怎么回事呀?”
“许建璋那个汉奸,拉着日本人的头儿要见总司令,总司令不见,他就说……”
“说什么?”
“这话不听也罢。你去张大夫那里包扎一下额头吧。”
“没要紧,这点儿伤包扎什么,我有要事要禀报总司令。”
“停一会儿吧,等总司令和夫人火气消了,你再上去,我可是为你好啊。”警卫端了盆清水给家平。
片刻之后,夫人噔噔的从楼上跑下来,满脸不高兴的样子。
“夫人,您的鞋子。”家平恭敬的双手奉上。
谨之脚上已换上了另一双,于是先是一愣,接着劈手夺了过去,“哼”了一声就走。走至拐角处,顺手就把鞋子丢进了垃圾桶。
家平瞧着她走得远了,便三步并作两步蹿上楼去。
“总司令。”
慕容沣单手紧握作拳,支着额头,似也筋疲力尽。他自问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他还得再忍耐多久?如果是一生,那一生,未免也太漫长了。想到这里,他不由生出一种如坠深渊的绝望,
“别来烦我!”
“禀报总司令,夫人回来了。”
“她怎么又回来了,”慕容沣切齿痛恨的说,“她不是回娘家去了吗?你叫她滚!”
“不是这一位…夫人…….”
家平言未尽意,慕容沣就蓦的转过身来,那双深长的眼睛像要吃人似的,灼灼的盯着家平,似乎随时准备撬开他的嘴,“你说静琬…….”
无疑他始终对此事保持着高度的敏感。
“是的,夫人已经从法国回来了,人就在乌池。”家平揣度着他变化莫测的脸色,小心翼翼的回答。
“静琬。” 慕容沣简直痴了一般的,瘦硬的面庞上肌肉剧烈的抽搐着,因此他不由的咬紧牙关以使自己不致失态。
“她现在人在哪里?”声音低沉而严肃,却掩饰不了内心的急切和渴望。
“总司令,这……”
“别跟个女人似的,快说!静琬在哪里?不说我毙了你!”慕容沣上前两步,把沈家平领子一提。
家平看他如痴似狂的样子,心里有些发怵,“有日本人追夫人,给我碰上了,就暂时安置在余师长家里了。四少,您不能马上去,我答应夫人不告诉您的。”
“说什么蠢话,她是我的女人!备车,我现在就要见静琬。”慕容沣将大衣往臂弯里一摞,抬腿就走。
“四少,那谨之夫人那边?”家平忌惮的是这一桩。
“我说我现在就要见静琬!”慕容沣生硬的嘶吼道。
“是,是,我马上备车。”家平知道再不答应,四少一旦雷霆震怒,少不得把这栋楼给拆了,于是连忙出去准备。
沈家平觉得自官邸出来,四少就整个处在一种癫狂的状态里。他原本好好替他开着车,他却一味的催着,偏偏余师长的官邸又在郊外,竟不是片刻可以到达的。这一路又总是碰上抗ri shiweiyouxing的学生,于是车子不得不七拐八拐,在胡同小巷里穿行。后来他实在等不得了,便喝斥说,“沈家平,你给我下去。”
“四少…”
“听见没有!下车去!”他也不待家平回答,“哐——”得一声推了车门,健步迈了出来,又“哐——”得一声打开前门,把了方向盘就朝前猛冲。家平退到副座上,知他心中焦虑急躁,并不敢说什么。他那车开的极快,一阵风似的在乌池马路上呼啸,就是有万人游x怕也拦他不住,好在此刻车子也到了郊外,只有那一眼望不到头的行道树,挨个飞快的向他们身后闪去,一看到这些行道树,余师长的官邸也就不远了。慕容沣这才平静放松了一些,就像是痛苦戒毒的人重新闻到da ma的气味,那满眼竟是狂喜了。家平却不由的担心起来,他知道四少对于这一次的会面,心怀多少期待。他痛苦的太久,太深了,担负天下的重任,日理万机,本就不是一种正常的生活状态,何况他还有着这样深重的家庭zai难。他这样不管不顾的跑出来,就是因为太渴望重温和夫人在一起的那种宁静和快活。可是夫人呢,似乎到现在也并没有原谅四少当年的背离,冷淡和隔膜的态度,又会在四少心中留下多少伤痕。想到这里,他竟非常心疼主人来。
“家平,余公官邸简陋,乌池天热,一会儿你让他们将我卧室里的台式风扇送到余公馆来给夫人使用。”
“是。”
“还有,送些上好的瓜果和兰花到余公那里,法国定制的那批家具也直接送过来。再去弄条小狗,夫人喜欢动物……”
“可是,那批家具是谨之夫人订来布置房间用的。”
“你不用管她,对她说,我的官邸用不着这么奢侈!”
“是!”
正谈话间,只听两个卫兵“啪”的立正,车子驶进了公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