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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尽释嫌又惹新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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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起身走到一旁的桌边。
将一块沉香饼扔进香炉,捡了一根银簪轻轻拨着香灰,感觉身边的空气浓稠地缓缓流动,呼吸都似乎被放大了无数倍。
“咳!”他清嗓子的声音让我一惊,银簪“叮”的一声掉在桌上,我听见他越来越近的脚步,不知该不该回头。
犹豫不定时,他已走到我旁边,将银簪放在一边,盖了熏炉的盖子,淡淡道:“你...你还在怪我?”
这语气,这声调,让我蓦然一怔,他这是怎么了?我突然又想起卓翰对我说过的那些话。朝他行个礼:“民女不敢,民女已经听卓翰亲王说了卿儿的死因了,是民女冒犯陛下,请陛下降罪。”
“你就不可以......像对卓翰那样对我吗?耶律一顿,而后淡淡地笑笑“不要将朕当作皇上。”
我不禁抬眼,瞥见他眉宇间淡淡的落寞与失望,脑中突然蹦出几个字:高处不胜寒......心里像灌了一股醋,酸酸地顺着裂缝流进了我心中最柔软的地方......我定定地望着他,“我不怪你,可你不能再戏弄我了。”说完自己已经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一怔,继而唇角微弯,“我以为你不是这么聪明的女子,那我们算扯平了吧?”
“嗯。”我爽快地点了点头,一下子觉得压在心间的一块大石放下了,又仿佛有什么东西绷紧了。
这是我第一次认真地打量他,英眉入鬓,自有一派睥睨天下的威风,鹰目薄唇,霸野中又有几分书生气。今天穿的竟是一套宝蓝色的汉装,挺拔的身子精壮俊美,右手腕子还系着一条薄薄的汗巾。他和卓翰都没有梳着那种契丹男子传统的发型,而是将头发高高束起,用玉扣紧紧扣住。
正在我们静静对望时,卓翰掀帘而入,嘟着嘴,几分埋怨地看着我:“凝儿,她们不让我吃。”我看了随他进来的画儿一眼,那丫头偷笑道:“哪里是奴婢不让二公子吃了,他说那两个人也不知道谈开了没有,木头样的......”还没说完就被卓翰一把将嘴捂住,在她头上一个爆栗,“死丫头,你嘴怎么那么快......”又扭过头朝我们谗笑道:“嘿...我没那么说......”
我脸上一热,有些不敢看耶律隆绪,却听他笑道:“说那些有的没的干吗?不是去找吃的吗?朕也饿了。”
我走到画儿身边,接过那微微发凉的糯米鸡与红豆粥摆在桌上,卓翰伸过手来被我一把拍开,嗔道:“刚才在厨房没少偷吃吧,还来吃!”
卓翰抚着被打的手,委屈地看着我:“本来是想与皇兄一起吃的,所以在厨房吃了些别的,你看这可有短?”
那委屈的模样就像个被欺负的小孩子,看得我有些好笑,只得投降,拉着他在凳上坐下,盛了一碗粥放在他面前,“好了,尝尝我煮的粥,可有你府上的厨子做的好吃?”
卓翰用勺子搅了搅那粘稠的粥,脸上的表情幸福又满足.半晌才轻轻道:“你做的,自然是最好。”
“贫嘴,”我佯作恼怒地拍了一下他的头,心里有个地方却异常温暖,望着他孩子气的表情,鼻子不由自主地有些发酸这就是幸福了吧。卓翰生在这权力的中心,却被保护的这么好,还会有这么单纯的表情。耶律隆绪一定是个哥哥吧。转过头,耶律隆绪正在喝着粥,长长的睫毛在他脸上留下两个浅浅的阴影。轻烟袅袅,送来阵阵清香,宁静的午后,一位帝王,一位亲王,在小屋里静静地品着清粥。有一句没用句地聊着些轻松的话题。
那一天过后,耶律隆绪和卓翰很久都没有来过,只是日日派人送些东西,无非是些稀罕的吃食。我也就变着法儿做些新鲜的吃食,每日与书儿他们嘻闹。仿佛回到雪茗轩的日子,不,或许比那些特别些,无关开心与否,只是气氛活跃了些,不似那般心境平和而已。
思及耶律,对他也不再心生畏惧,或许是受了卓翰的影响吧。总觉得他其实是一个十分温柔的人,最起码是对身边关心的人。总是流露出一种亲切,即使是帝王的亲切,也足以让人感动、臣服。
“小姐,桂花都捡好了,可是现在就下了坛子?”画儿捧着个簸箕,上面白白嫩嫩地铺着好些个桂花,都是这几日从树上打下来的。我让画儿将里面的叶子和花蒂捡干净,准备过些日子做些桂花酱沾着饼吃,香甜可口、百吃不腻。
“再等等,过了水让它自然阴干。水分少些,做出来的酱才浓稠。”我伸手拨着桂花,扬起又落下,黄黄的蕊可爱之极。
“小姐就是心思玲珑之人,做的东西也透着那么股子灵巧劲儿。竟和‘那些’主子不同呢!”
我心一震,拍了拍手上的花屑,朝画儿笑笑,“我去厨房看看,你们收完这些就歇着吧。”
背后传来琴儿轻微的叹息。
那些主子们......我又算什么呢?无名无份地被皇帝养在这里,也不见得有多宠幸,难怪她们为我担心、叹气。
我自嘲地笑了,对耶律隆绪的想法我摸不清。若是他要的只是一个美丽的花瓶,我也就不会有这么多的心理负担了。可除去面具的他温文尔雅、谦恭仁和。在他面前似乎我所有的伪装都显得那么造作、可耻。我要怎么办?说明我接近他的目的,直接跟他要金乌珠吗?可师傅说过那金乌珠是契丹的镇国之宝,他怎么会......我不敢在他面前提起关于金乌珠的任何一个字,我怕因为自己一个不小心就再没了机会。我还要救师傅,可是师傅在哪里?天地茫茫之大,人如沧海一粟,两年之期看似遥远却又近在眼前......
我抬头望着满天飞舞的枫叶,傍晚的风推着乌云涌来,不由让我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又是一个秋,叶凋,风残。
秋夜长,夜长无寐天不明,耿耿残灯背壁影,萧萧暗雨打窗声。
心情烦躁又气闷,脚步不稳地朝卧室走去。
忽然肩上被人拍了一下,我一个趔趄,眼看就要摔倒,却被人从后面稳稳拦腰抱住。卓翰的声明里带着几分喘息和笑意:“想什么呢?这么入神,连爷来了都不知道?”我一时惊得无法答话,他转到我身前,双手还是放到在我腰上。见我面色苍白,他也慌了神,一叠声问我:“怎么了...怎么了...”我望着他如墨的发际,焦急关切的眸子,还有腰上温热的手掌,不由几分酸涩涌上眼眶。
“憋得慌?”他反问,未几又笑道:“是不是爷这两天不来,你想了?”我屈指在他额上一敲,笑道:“才几岁就爷的、爷的,和我还拿出爷的款儿来了。”
他委屈地揉了揉额头,不满地嘟囔:“爷从小......”见我又抬起手,他自动咽下后半句,向后退了几步,挺起胸一拂衣摆,清了清嗓子严肃道:“不得对本王无礼。”
我一愣,便哈哈大笑起来,一手指着他,一手捂着肚子:“就你...这样...还‘本王’呢?”他本来还故作严肃,此时也绷不住,随我一起嘻嘻笑了起来。
两个人笑了一阵,我心情也好了一些,拉着他进屋坐下,又吩咐书儿倒茶。卓翰接过茶,微一皱眉仰头一口气喝了,放下杯抹了抹嘴道:“这几日朝中有事,总不得空过来,你是怎么了,身子不爽?”我在他身旁坐下,端着茶也不喝,手指顺着杯沿一圈一圈地划着,越划越觉得顺畅,就好像人生也如这轮回不息的圈子一样一眨眼就过完了,都不曾注意过中间经历了什么。
“问你话呢?怎么不答。”卓翰伸手在我眼前晃晃,神情尽是关切。
我回过神懒懒笑道:“在想心事呢。”
“什么心事,爷能知道不?”毕竟十七岁,没有成人的稳重,好奇地挪到我身边,“是不是想爷了,爷这两天是真的脱不开身,朝里出了事,皇兄正心烦着呢,这不刚有点眉目,就马不停蹄地奔你这儿来了,怨了?”
“有什么好怨的呢,你一直不来才好呢。”我捂着嘴笑,背过身去。
“真的?”他转到我身前,眯着眼凑到近前,鼻翼皱起,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表情极其不满。
我禁不住想要逗逗他,一脸认真地点点头,“恩。”和卓翰在一起总是很轻松,就像午后温暖明媚的阳光。
他眼底的笑意渐渐散了,脸色有些僵硬,“爷走了。”忽一起身,甩袖而去,及到门前脚步一顿,想回头却又没回,一打帘子出了门。
我这才意识到他可能是真气了。也是,卓翰十几岁就封了王,与皇帝是同父同母的嫡亲兄弟。据说也是萧太后的心肝宝贝儿。怕是从小一点儿气也不曾受过,一个玩笑就可以气得他拂袖而去,还真是小孩儿心性。就这么炮仗似的跑出去,指不定哪个倒霉的人无缘无故地做了替死鬼,我收了笑赶忙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