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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幸福际仿佛幻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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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火七月,骄阳高照,可树林中却是阴凉舒爽,不时还有微风拂过面颊。
凝初耳边插着一朵黄色小花,手里捧着一只刚刚编好的花环向梦夕潮跑来,一边跑一边叫着:“师傅~~师傅~~~”
跑到近前一头扑进梦夕潮怀里,“初儿编的这个花环好看吗?”双手举得高高的,向他献着宝。
“好!初儿编的很好看。”梦夕潮俯下身,将粉颊边的一颗汗珠撷下,水珠遇到温润的手指便缓缓洇开,扩散开来,包住那骨节纤长的手指。凝初偏首蹭了蹭他的手,满足地闭上了眼睛,感受着他微凉的手指带来的舒爽感觉,就像夏天的微风,带着丝丝缕缕得凉意,沁入心脾,幸福,惬意,神情倦怠的像只慵懒的小猫。
耳边传来梦夕潮得轻笑,凝初张开眼,就看见那谪仙般得面容,永远淡定,与世无争,可眼中却是淡淡的,抹不去,擦不掉的忧伤......
凝初不懂这些,只知道每次看见师傅得眼睛时,心里就会好痛好痛,这种痛让她惧怕,甚至不敢去触碰他,生怕这张梦幻般的脸孔只是一场镜中花,水中月。
“师傅初儿给你带上。”凝初将花环套在梦夕潮的脖子上,五颜六色的鲜花伏在那一袭白衣之上,说不出得诡异与苍凉。
梦夕潮低头看了看胸前的花,抚了抚凝初的头顶。起身牵起她的手,一转身,福伯静静侍立在身后。脊背略弓:“少主,准备好了。”
“嗯。”梦夕潮应了声,向雪茗轩走去。
雪茗轩前的空地上摆了一只香案,两支蜡烛正燃着,白色得蜡油不住地往下滴,就像是情人的眼泪。摆着几碟精美的糕点,和一只香炉。
梦夕潮放开凝初的手,将脖子上的花环交给福伯,缓缓向香案走去。
从桌上拿起三支冥香,凑到烛火前点燃,俯身一拜,再将冥香插进香炉中。右手执壶,左手扶着右手手腕绕着香案撒了半个圆圈,放下酒壶一撩衣摆,面向南方直直跪了下去。眼神有些涣散,嘴里默默颂着什么,良久之后,将额头贴着手背,拜了下去......
气氛寂静得令人窒息,耳边只剩下微凉的风,缱绻缠绵,绕的人心底纠缠,浓的化也化不开的寂寥。梦夕潮就那么一直向南跪着,单薄的肩胛骨在白衫下若隐若现,青丝展展铺了一地,袅袅的白烟笼罩中是那么飘忽虚渺......
“师傅!师傅!”凝初忽地从水中钻出,两手抓着一只巨大的银鱼,笑道:“你看,好大的鱼哦!”
梦夕潮的眼光从她身上滑过,又回到书上,清泠的声音带着几分宠溺,“是啊,好大的鱼。”
凝初顿时觉得扫兴,一松手,银鱼‘啪’地一声回到水里,在凝初腿边绕了两圈,逃命去了。凝初趟着水向梦夕潮走来,上了岸也不穿鞋,一下扑到梦夕潮身上,“师傅,好无聊哦!”
“嗯?”梦夕潮接住她湿漉漉的身子,拿出帕子擦着她脸上的水珠,“怎么就无聊了呢?不是玩得好好的么?”
凝初拉下梦夕潮的手,轻轻晃着:“师傅不要在这里看书了,陪我放纸鸢好不好?”
“好。”梦夕潮轻轻一叹,有些无奈地说道:“先换了衣服吧,这样会着凉的。”
“那师傅等我!”凝初甜甜一笑,离开梦夕潮的怀抱,叫着向雪茗轩跑去:“福爷爷,我要放纸鸢......”
梦夕潮看着她跑远的背影,眼里溢满了温柔,却缓缓握紧了手里的帕子。
这双手,还可以放几次纸鸢?离那个日子...越来越近......
梦夕潮拉着手中的线,望着那遥远天空上已经化成一点的纸鸢,冰雪般沉静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原来这就是童年么?可以明媚、可以奔跑、可以无忧无虑的笑。可是这一切似乎从来都没有属于过他,除了前方奔跑跳跃的娇小身影,那是他心里最后一块温暖的地方。
“师傅,快拉线啊!纸鸢要掉了!”
梦夕潮一下子从思绪中醒来,衣袖一挥,摇摇欲坠的纸鸢立即停止下坠,脚下一点,身形已后退数丈。再看那纸鸢已经飞向天际。
凝初拍手笑道:“师傅好厉害!师傅好棒!”如花的小脸沾着几缕汗湿的墨发,映得肌肤赛雪,娇艳如花。
梦夕潮的眼眸里点点细碎的星光,唇边噙着一抹笑花,宛若暗夜中盛开的芙蓉。
望着这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远处的福伯眼眶有些湿润,他庆幸在那一年将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女孩养在少主身边,让他在有生之年可以看到少主露出这么舒心的笑容。那笑容就像乌云背后的一缕霞光,可以趋散那无边无际的寒冷与伤痛。
夕阳慢慢从天边沉了下去,纸鸢还在空中静静地飞着,山坡上只有一抹白色的身影和他怀中的小人儿。
“初儿?”
“恩?”凝初在他怀里翻个身,这张脸似乎永远也看不够,每一次与他对视,都像是陷入了迷梦之中。他精致的五官仿佛总是隔了一层薄雾,怎么也看不真切。
发现他这小徒弟又盯着他发呆,梦夕潮轻咳一声,“初儿,你看那纸鸢。”
凝初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那洁白的纸鸢被霞光染成淡淡的粉红,长长的穗子迎风飞舞。
“初儿喜欢那纸鸢吗?”
“喜欢。”凝初点点头,那是师傅亲手做的。
“可是师傅不喜欢它......”叹息化作一缕清风,盈盈缠绕着那些欲坠未坠的玉兰。看着初儿眼中的疑问,梦夕潮调整了下手臂,让凝初更舒服地躺在他怀里,转着手中的线轴,“它虽然飞在空中,可是却并不自由。它的心被线牵绊着,永远飞不出比这线更远的地方。”
“师傅,”凝初迟疑地开口,“不然我们把线割断,放它走,好不好?”虽然舍不得这只美丽的风筝,可她更不愿看见师傅眼里的忧郁。
“扯断了线...它就失去了生存的意义,从一开始它就摆脱不了命运......”
凝初不安地扯了扯梦夕潮的衣袖,他低下头,黯然的黑眸一下子投到凝初的心湖,一阵冷洌的痛。他唇角轻扬,绽出一抹安抚的微笑。可那笑却没有到达眼底,星眸清冷一片。
从那以后,这双寂冷的氤氲的黑眸经常出现在凝初的梦里——吹断水云间的笙箫,忆起寒烟细雨里的咫尺天涯。
又是一年春,阳光明媚,星星点点透过树叶缝隙洒在幽曲的小径上,神秘又悠远。小径尽头是一弘清池,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开着大片大片的荷花,尽是含苞欲放,娇羞甜美。碧绿的叶间,出水芙蓉般跃出一个女子,青丝散在香肩上、背上、胸前,脸如白玉,肤若凝脂。远山眉,挑着一味悠雅淡然。淡紫的亵衣贴在身上,描绘出玲珑有致的身材。
随意将长发一挽,用一支白玉簪固定在脑后,莲步轻移,踏出池塘,将白色外衫一罩,光着脚,抱起一旁的衣服向雪茗轩走去。
七年的时间就在这山中静静流过,当初的垂髫女孩也长成了婷婷玉立的少女。
刚走到小径,就看见福伯急匆匆地朝她走来,凝初一愣,“福爷爷?”
“初儿,你跑到哪里去了?怎么洗个衣服也要这么久?”福伯额上有些汗珠,岁月不饶人,年近六旬的福伯这两年身体大不如前。
凝初皱着鼻子笑道:“天气太热了,洗完衣服去泅了水。”
福伯拍了拍她的头,接过她手里的衣服,“你这丫头,泅水就泅水,还藏在荷花丛里,存心让我着急吗?”
“哪有?”凝初挽着福伯的手臂,嘟着嘴道:“人家不是故意的啦,只是想去看看荷花开了没,好把今年第一朵夏荷摘给师傅嘛。”
福伯偏头瞟了她一眼,看见她衣襟半敞露出半个香肩,连忙停下脚步将衣服向上拉了拉,责备道:“以后不许单独去池子里泅水了,万一哪天被外人撞见了可不得了。”福伯整了整凝初的长衫,“初儿,天下的女子将贞洁看的比生命还重,而且山下的世界...唉,你这些心性,以后下了山......”
“那初儿一辈子都不下山,陪着师傅和您。”
“傻丫头,我和你师傅怎么能陪你一辈子呢?你今年也差不多十六七了,要是在山下,唉...也该嫁人了。可看看你......”
“福爷爷......”凝初的小嘴不乐意地翘的老高,“好端端的,说这些干嘛?快回去吧,我该给师傅泡茶去了。”说着加快了脚步。
福伯站在原地,看着这个渐渐成长起来的孩子,只是苦笑地摇了摇头,在她的记忆中,只有他和少主两个人,有很多事情都是他们无法告诉她的,以至于这个孩子到现在为止......
走了几步,回头看见福伯佝偻的身影,凝初心里忽然涌起一阵莫名的忧伤。眨眨眼睛走回去,抱过福伯手里的衣服,“福爷爷,您慢些走。”福伯微笑点点头。
端着茶走出雪茗轩,就看见树下那抹身影,手里握着书,静静凝视着远方。点点粉红的桃花随风飘落,落在月白长衫上、墨玉青丝上、落在那晶莹的眸中。
“师傅,”凝初开口轻唤,低下头恭敬道:“喝茶了。”
“恩。”他缓缓回过头,接过凝初递来的茶抿了一口,“帖子练了吗?”
“是,早晨写过了。”
梦夕潮没有看她,依旧靠在树上,淡淡出神。清冷的面容不带一丝表情,仿佛孤夜里静放的莲花。凝初静立在他身边,再没有福伯面前的小女儿姿态。顺着师傅的视线遥望,午后的时光就这么一寸一寸从两人身上碾过,忽而,恍觉就这么一直下去也是一件幸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