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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 5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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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踱来踱去的人影已经快半个时辰了,我撩起衣袖,拨了拨火芯,“三嫂,进来吧。”
三嫂慢迈进门槛,吞吐着看我,欲言又止。
放下手中竹签,吹了吹发黑的另一端,看烟袅袅伸起,“红雀又不肯吃饭?”
“秦姑娘,她这都三天没吃了,”厚实的三嫂粗糙双手不停地搓着围裙,显得有些不安:“头两天那丫头还活蹦乱叫的,今天我看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一语即出,她心疼地咬住下唇,不想让颤声泄露。
“不用理她,知道饿的时候就会吃了。”我轻描淡写地说道:“她若不想吃,就把饭拿去喂刀刀,免得浪费。”
“秦姑娘。。。。。。”她想替红雀争辩几句,我烦心地皱起双眉:“下去吧。”
“是。秦姑娘早点歇息。”
看她黯淡神色轻轻退下,我披起悬挂在椅背上的棉布披风,打开窗望外。夜风温柔轻拂万物,院子里参天大树上茂盛枝叶随风沙沙作响,在月光中泛起如湖水般的粼粼波光,虫儿低鸣齐叫,空气中透露着忽浓忽浅的软袖蝶香味。
扫了眼对面房间,还亮着豆大的烛火,隐约可见雕花糊纸的门窗上,投映着几个模糊身影,似乎正在激烈地争论些什么。
不由得心烦意乱,关上窗后合衣躺在了床上,辗转反侧。
“秦姑娘。”过了一会,门外又是一阵叩门声。
起身开门,顺便又瞄了眼对面,却已经是人走灯灭了。
这次进来的,是罗汉。
“秦姑娘,你安排的事情我都办妥当了。”
“恩,”我轻轻答应了一声:“给的是哪家银号票子?”
“是杨家,按照你的吩咐,全都在上面做了记号,我也已经派人一路暗中护送他们到庆洲渡口。”他低头垂目地说着:“另外,你的话,我也告诉他们了,不管是否有出息,两年后都要回来,到时候再谈婚论嫁。”
“恩,做得好。”忽然鼻子酸楚:“鸟儿长大,总是要飞走的。”
“秦姑娘,我不明白,既然你有心帮红雀和江小田私奔,为何都要假以我手,而不肯亲自出面呢?”罗汉不解。
“江夫人那晚的话,你我都听得很明白了。江勤之因为我上任后抑郁寡欢,酒醉溺死,她因恨我而牵涉到红雀,情有可原。”我浮起苦笑:“你也说了,我太宠红雀,宠得她任性妄为。如果我出面送她银票,那她定会觉得遇上了难题,还有我在,不懂得独立。”
“红雀跟了我三年,看她日日哭叫,我也不好受。这次让他们走,就当是磨练了。两年之约,不过是要他们大些后能认清心里是否真的愿意私守到老,也算是给江夫人一段时间来想通吧。”眼睛里水雾积起,我涣散地看着灯火一明一暗,“只希望他们能好自为知。”
“哎~~~~~”罗汉听后亦是一声长叹。
清早鸟叫声中起,泪湿透了枕巾,半夜时分,不是没有听见她在门外低低诉说离别伤感,心狠着不愿去开门罢了。
在房里呆坐了会后开门,却发现门口地上一块淡粉色手帕被青石压住,整齐折叠着。拾起一看,上面扭捏绣了一只半的鸳鸯,针脚不齐,毛糙难看,正是红雀的绣工。拍拍手帕上的尘埃,我会心一笑,泪水止不住地滴落。她脾气急躁,不肯定心做事,我曾开玩笑要她绣件东西给我,没想到,她还记得。。。。。。
一天都在拼命找事做,耳边忽然没了红雀的吵闹,心里有些空荡荡。镇里的人在我面前不说什么,背后却是在议论纷纷,说着两人私奔之事。这些都是意料中事,两年后应该就淡开来了。只是让我意外的,是再去见江小田的母亲时,她竟然只是淡淡说了句:“这样也好,小田不用低头做人。”可怜天下父母心,她是心里明白儿子心思的,只不过放不下丈夫的死。这样的决定,希望对谁都好。
张寒命人送来了云锦,就如他所描述的,的确是最配软袖蝶香的布料,我也派人托话给他,一切顺利的话,估计再过三天就可以送到碧落城的布庄了。
“咯咯咯咯。。。。。。”忽然,惊恐鸡叫和折腾飞扑声从院子东边角落里传来。
“偷鸡贼?”回想起三嫂那天的话,之前因为事情太多,无暇派人来管这些小事.
蹑手蹑脚地过去,还没到达,就闻到了一股血腥杂着鸡屎和稻草的味道。下意识地捂住嘴巴,继续往前几步,却是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
刀刀正斜伏身子撕咬着一只母鸡,满地都是飞散挣扎掉落出来的鸡毛,还有星星点点的血迹。那鸡是三嫂刚买来的,本是想炖给红雀吃的,如今却是颤抖着翻白了双眼,脖子处血窟窿潺潺流血,地下一滩因为凝固显得有些暗红。
“刀刀!”我惊叫一声,跑过去踢它,它却纹丝不动地坚咬着口中的食物,鼻腔里发出呜呜威胁声。
无奈之下只能下蹲着一把拎起它的脖子处的毛皮,才发现它竟然力大无比,小小身子往下坠着不肯动弹。手劲一用,它被迫张开嘴昂扬起脑袋,赫然看到,它本是天真无邪的黑色眼珠竟然便成了赤红色,凶光毕露,嘴角涟滴着一条条口水混合鸡血的液体,腥味扑鼻。
“啊!”心里一害怕,我下意识地松开手弹跳站起。
它摆脱了禁锢,抖抖身子,却对地上的死鸡没了兴趣,扭头看向我,眼神凶狠暴戾,前身下压,后身高高挺起,一副猛虎下山的姿势,嘴里依旧呜呜叫个不停。
没有想过温顺可爱的刀刀竟然会变成眼前这只噬血的怪物,我呆站在一旁不敢轻举妄动。
“秦姑娘,快跑!”
一声喝叫惊动了它,还没看清是谁喊的,它便闪电般地扑向前,高高跃起,一口咬住了我的挡在身前的手臂。刺骨疼痛瞬间弥漫开来,我被迫贴到了后面土墙上。
“切莫慌张!”
一人奔过来,正是迷花镇管帐的蓝老爹,我们平时都戏称其为蓝财神。
“不要过来,它会咬人!”看他慌张跑过来,我连紧尖叫,肌肉一绷,感受到它越咬越深,越咬越重,我强镇定着死死掰开它的嘴,手心里汗渍淋漓。唇肉翻起后才发现它白森森的尖牙已经全部没入我前臂的肉中,那块地方早就已经鲜血淋淋了。
蓝财神对我的话仿若无闻,反手握住它粗壮的尾巴,它骤然瘫软,松开了嘴,却被财神高高拎起后一把甩在了墙上,脑浆迸裂而死。
我喘着粗气看着它的尸体缓缓滑下,才发现腿脚早就麻木。
用了大家送来的草药,血很快就止住了。但是蓝财神一干人不放心我的伤,一定要送我去绿溪镇,坳不过他们的好意,只有听话顺从。
一路听蓝财神的解释,我才知道,刀刀根本就不是普通的农家土狗,而是一种叫做阴格的豺狼,生性凶猛,专咬猎物咽喉,幸好刀刀还小,跳不起那么高,否则估计我也要跟那只母鸡一样惨死了。想起那一幕,我不由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幸亏我心里挂着你要找我之事,大清早就赶来你家,否则,看你这丫头怎么被它啃食!”蓝财神点着我的额头不停地说教。
哎,看在他一把年纪的份上,我只能洗耳恭听。
“这种豺狼多半是长于更西边的深山里,我也是年幼时听父辈提起过,却是从未见过。没想到今日会在秦姑娘家见到此怪。”蓝财神拨了拨从不离身的算盘,不解地说道:“若非藏身之地被破,否则是不会下山的。迷花镇一带方圆百里从未出现过,不知为何会现身在此地?”
“看来,威腾的确是开始砍伐树木要进行造船大业了。”我嗤笑着说,心中了然。
蓝财神眯起精亮的双眼,眼角陡然出现长短不一的皱纹,“这世间越来越乱,钱也越来越难赚了,恐怕以后连吃口饭都难。”
“怕什么,有我在,保你安享晚年。”随着陡峭的山路在车厢里左右晃动,伸出没有受伤的右手把住前倾的身子,却拉扯到左手,疼得我龇牙咧嘴。
“你啊,都要自身难保了。”他看我这副样子,幸灾乐祸地说:“这两年你的钱只出不入,迷花镇都要亏空你的荷包了。倒不如找户好人家嫁了,安稳过日子。”
“女人没了男人还不都能活得好好的。难道人老了都要提这些吗?”我笑着说:“还没见过哭穷的财神,就算我没钱了,后头不是还有座大金山吗?”
“你会好意思跟他拿?”老头不以为然地呷了一声:“我看你们男未婚,女未嫁,倒不如就在一起了吧。” 迷花镇的人最近老爱提起我的婚姻大事,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私底下商量好的。
“相识满天下 知音有几人。”我闭上眼睛靠在角落里,忽略着手臂疼痛,“人生得一知己已足矣。”
“那到是。”听他在一旁闷闷地说道:“世间一心一意的好男儿的确不多,更何况是如今这世道,自身难保,卖儿卖妻,已是寻常事。就说绿溪镇的何大夫吧,不到四十岁,却听说已是卖过好几个妻妾入勾栏院了,真是枉读圣贤书。”
我睁开眼,看着他忿忿骂道:“衣冠禽兽!”
一个时辰后,我们在衣冠禽兽家门口停下了马车。写着“药”字的破旧木板在蓝天白云下悠闲摇晃,半开的柜台上,有人正趴着睡觉。
“何大夫。”蓝财神扶我下来后,便进去在那人旁边敲了敲,见他不醒,继续说着:“何大夫,我家小姐要看病。快醒醒!”
他睡眼惺忪地半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让他等等。”
“有钱也不赚吗?她可是秦姑娘啊。”蓝财神故意抖了抖手中算盘。
“秦姑娘!”他猛地直起身子,脸上还横挂着口水,神色呆滞,隐约可见年轻时候的斯文儒雅,“可是那位家财万贯,买下迷花镇的秦姑娘?”
蓝财神得意地笑着说:“正是!”
原来我在这附近的形象就只是家财万贯而已啊?可惜我的财政支出都要经过那位精明彻底的蓝财神,估计是讨不到什么好处了。
难怪你要自告奋勇陪我来。我眯着眼睛对视上蓝财神的目光,他奸诈一笑,转身进了内屋。
跟进去后,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雕花紫檀大床,金丝楠木家具,看来此人之前家境不错。
“秦姑娘,请。”他执起一小方枕,示意我将手搁在上面。
妈的,我都要痛死了,还把什么脉啊。
心里是这么呐喊,不过还是听话地把手放在了上面,“嘶~~”我拧着脸轻吸一口气,一扯动,好不容易结住的伤处又开始冒着血丝。
那人瞄了眼我的伤势后,不闻不问,坐在我对面撩袖伸手,开始把脉,微露的手腕处瞬间金光闪耀。
我无聊地瞥了眼那三个金镯子,切,原来是炫富。
“秦姑娘,我这几个镯子,可都是古岸名匠精工雕琢,价值连城啊。”他见我注意那镯子,兴致高昂地解说起来。
我懒洋洋地撑起脑袋,敷衍地说道:“恩,不错。”
谁知,他竟然脸色一变,噌地站起来:“秦姑娘,只是不错么?”
这一站,吓得在旁边打盹的蓝财神差点没滚下椅子。我心里着偷笑他的窘样
“莫非秦姑娘你看不起我?”那何大夫依然不屈不饶地说着:“想我何茂生可是响当当的人物,家有良田万顷,妻妾成群,可不比你差啊。”
我不理会眼前的疯子,扭头用唇语对着蓝财神说道:他比我更要看大夫吧?
他平时不是如此疯癫。蓝财神回我一句唇语。
“你等着,我去拿更多的!”何大夫见我对他的鼓吹不为所动,激动得跌撞往后走去,浑然不知踢翻了凳子。
蓝老头见势,眼珠一翻,继续装睡去了。
砰地一声,他将一暗红色的梳妆盒砸在了我面前:“打开看看!”
见他一副神经兮兮的样子,我犹豫着伸出右手,打开了盒子。
摆在里面的,只有一只手镯,如墨般凝重的黑玉,翔云叠绕,中间金龙蜿蜒盘踞,首尾相望,栩栩如生,金黑双色相互辉映,刺痛我眼。
我心跳莫名加快,“这镯子是否本是一对?”
那人瞟了我一眼,轻浮地说道:“秦姑娘果然见多识广,这本是我原配夫人留下来的龙凤镯子,另外一只镶嵌的是只凤凰,可惜那贱人送给了她弟弟,否则,我到是可以赠于你。。。。。。”说完还伸手覆盖上我紧握镯子的手背,让人不由地恶心。
甩开手,我恨恨地瞪着他:“何大夫!请自重!”
“假惺惺!”他冷笑一声:“这世间女子还会自重?莫不都是见钱眼开,我那几个妻妾皆是如此。”
“你家夫人呢?”激动不已,没想到,找了这么多年,竟然会在这里见到她的丈夫。
“不要提那个贱人了,她全家都被朝廷抓走了!”他不耐烦地挥挥手,神色厌恶。
“放屁!我就是她家的人!”见他这副德行,我按耐不住地火冒三丈,将梳妆盒子狠狠扫落在地:“家中只不过被抓走了三人,你把她怎么样了?!”
“没想到他乡遇故人。只可惜她早就不在我身边了。”
忽然想起来的时候蓝财神说的话,心头一凉:“莫不是你把她卖了?”
“卖?”他仰头苍凉狂笑:“她如今身为国师夫人,享尽荣华富贵,怎么还会记得你我。”
“哪国国师?!”我冲上前着急问。
他红着双眼,咬牙切齿地说:“自然是威腾国的温知秋。”
听那禽兽何开说后,我才知道,原来我们被抓后,柔碧便离家出走,一直没有音信。直到几个月前,何开碰上了南加镇的熟人,告诉他柔碧已经是贵为国师夫人了。自打柔碧嫁入何家,他便是靠着楼家的钱财大笔奢侈,如今落魄在这小镇,自然是心有不甘,不觉间对家资富贵的女子有偏见。
见他口口声声骂柔碧贱人,我气得抡棍对他一顿劈头劈脑的乱揍,打得他鼻青脸肿后方觉消气。
回去的路上,我反复拨弄着抢来的墨玉镯子,手腕处空荡,柔心还在的时候,我为了给她看病,早就将另外一只典当了。
看来,这趟碧落城,我是非去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