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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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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过得很快,好像不过转瞬之间,一年的时间就过去了。
师父年纪大了,身体总是不大好,不宜太过操劳。往年都未曾回去过年,去年不知怎么地突然想起,唤他们回去过年。今年不知如何,老猫和李乘风商讨了一番,修书一份前去问询。毕竟,今年还是师父的六十大寿。
书信寄到了纯阳,送信的人得知人已经不在山上了,辗转寄到长安。等宗珣拿到的时候又是年末了。
不久,老猫就收到了宗珣的回信,言下之意非常简明,师父不在乎外物,不必了。老猫想了想就找人来托了口信准备通知李乘风不必去了,想了又想,深觉不安,等送信儿的人来了,他张了张口还是写了个条儿,夹在宗珣的回信里头一并给李乘风送了过去。
老猫有不好的预感,宗珣不说他也知道。师父,怕是大不好了。
也是,人总有这么一天,况且师父年纪大了。只是想着他面貌这般年轻,也总忍不住觉着时光并未走远,师父也一如往昔。
这一日,老猫午睡,浑浑噩噩间做了个梦。其实也分不清了,到底是梦还是自个儿的想象。先是一片杂乱无章的回忆,有小时候跟小师兄在一起玩耍、少年时期的自己看着宗珣抱着师父掉眼泪、甚至是再小一点,平时毫无记忆的幼年流浪的记忆……
原来自己也是有家人的,但是记忆已经模糊了。倒是梦境里残留着剩下几个零碎的光影画面。柔和的背景光中,阿娘抱着自己,身边好像有个高大的男人。
然后下一个画面是一群人涌入,大家慌乱的逃跑,好像是流民。再接着的画面是有人拿着刀进来,爹爹不见了,阿娘抱着自己没了命的奔逃。跌跌撞撞的,眼看追过来的人越来越近,阿娘只得把自己放在一个帐篷样子的白色地方后面,用杂草掩盖好,然后去引开了追过来的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孩童嘹亮的哭声引来了一个脏兮兮的孩子,然后就有着脸色衰败落魄的大人把婴孩捡走了。
再接着是流民巷,一个小童骑在一个比他高壮的小孩身上死死的压着,狠狠揍他,周围怯生生的围了一圈小孩都在骂他,却恐惧小童的狠劲儿谁也不敢上前搭把手。
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跑过来,小孩子们一哄而散,女人拧着小童的耳朵把他拽下来,那高壮的孩子立刻哈哈大笑着要踹他。被小童躲开,可是耳朵却更疼了,小童一双异色的双眼因为疼痛而痛苦的眯着,小脸扭曲。老猫认出来了,这是小时候的自己。女人打他,下手很狠,可未等她再打第三下,一只白玉般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那手很好看,纵使在灰蒙蒙的梦境里,他也透着柔和的光泽,他说了什么,松了手。跟在男子一旁的稍稍大点儿的小男孩,自觉地走过来,把他护在身后。幼年的陆江站在小男孩身后打量着他们一行人。老猫心想,这应当就是当年的师父和宗珣他们了。小师兄也在,手边还牵着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女孩,老猫对她没印象了。想必也是当年在路上养不活,后来被师父送人的小孩之一吧!师父和女人交谈着什么,幼年的陆江突然生气狠狠的顶撞了一句,女人扬起手就要打他。小宗珣也并不开口,只挺起胸膛冷冷的直视着她,师父也走近了些,开口说了什么。女人不敢造次,讪讪的缩回了手,领着自己家孩子走了。
然后就看见当时还稍显年轻稚嫩的师父蹲下身,温言细语的同幼年的自己说话,说到了什么自己点点头,就跟着他们一起走了。
然后又是一段冗长杂乱的梦境。梦见风雪中的小屋,梦见师娘怜惜的看着病倒的小师兄,抚摸着他的额头说“这孩子怎么这么可怜?”这是这个静默的梦境中目前为止唯二的台词,之前除了陆江断断续续发音不准的呼唤着“娘……”在没有旁的声音了。
再然后又是只剩下他们师徒四人了。在沙漠,宗珣严肃的小脸一个个认真的给师弟们裹好了纱巾,去跟师父说话,他们便一个牵着一个跟一串小葫芦似得向沙漠腹地挺进。师父真的不会照顾孩子,但是他用心疼爱着这些小孩子,风沙来的时候他蹲下来背过身子紧紧地把三个孩子护在怀中,还细心的替他们捂好纱巾。
又是一片混沌,好像是那年春天,师父和师娘带着一群小的在长安近郊赏花,成群的桃林开的熙熙攘攘,风一吹满地的落花。有人小姑娘编了花环带着,还有的互相簪着花。他们几个追着别人家的小姑娘小狗儿疯玩没注意,师父看了也学着别人的样子小心翼翼的给师娘鬓边簪了一朵开的正艳的桃花。只有年少的宗珣不错目的看着,不发一言。
好像又回到了那夜的长安,小师兄等不急去万花了,小小的身体因为咳嗽颤动。突然一口气喘不上来气,便有大量的鲜血涌动,暗红色的血液不断从小师兄的口中争先恐后的溢出,小师兄微微颤动抽搐着渐渐没了生息。站了一屋子的人没人说得出话来,当时陆江太害怕了,他跪坐在床铺上紧紧攥着小师兄的手,哭得疯狂而绝望,他什么都听不进去看不进去,眼里只有小师兄惨白的脸,刺目的红…… 谁把他拽开了,师娘含着泪给小师兄擦脸,擦手,擦干净身上的汗渍和鲜血……
灰暗的画风一转,来到一片温暖明亮的场景。好像是师父长安老宅的后院,宗珣在和师父说话,阳光暖暖的照在身上,特别舒服。师兄还是少年的样子,穿着一件鸭蛋青的衫子,师父躺在他腿上,温言细语的同他说着话。师父伸手摸摸宗珣的脸,笑着说了句什么,宗珣呆滞了一下,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他喃喃着什么,眼泪一颗颗砸下来,最后抱伏在师父身上失声痛哭。
老猫看见那时的自己躲在院门后头偷看,看见师兄哭了,又急切的想要帮着做些什么却又毫无办法,只能在一旁干着急。只是瞬间,孩子的眼神又变了。老猫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和暖的阳光,煦煦的微风带动梨花簌簌飘落,树下年少的宗珣仰着头亲吻着师父。两人的表情专注而温和,看不出什么过多的情绪却很是温馨,年幼的陆江站在一旁扯扯宗珣的袖子,宗珣反手捂住小陆江的双眼,另一只手搂着师父,深情缱绻。
时光在他们身上流淌,宗珣渐渐长大,师父从低着头被动的接受到慢慢仰起头被牵引。不知什么时候宗珣身上鸭蛋青的常衫已经变成了现在时常穿着的一身道袍,师父倒依旧是那副闲散的样子,只是指尖微颤,眼角渐渐生出细碎的纹痕,鬓间间或夹杂几丝银白。
陆江看得很是心疼,下意识的想要伸出手,又怕惊扰了他们,却发现只是一片虚无,他们根本不可能看见自己。唇分,宗珣略微垂首额头和师父的相抵着,两人细碎的说着话。看上去那么密不可分,却在下一秒看见宗珣抱着师父低低的抽泣,好似有所委屈,无法尽述。
梦到这里就断了,陆江醒了。
他呆愣了一会儿,一咕噜爬起来,一边套衣服一边往外冲。
“这是怎么了?”张远山听到动静一进门就被老猫装了个满怀“师父?怎么哭了?”
老猫这才愣愣的看过来,盯着张远山看了一会儿好似才理解这句话一样,往脸上一抹,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师父,师父出事了!”
“什么?曾师祖?”张远山看他回不过神的样子,了然“师父,是梦,别怕。”
老猫紧紧的抱着张远山,耳畔却响起那年宗珣声嘶力竭的哭喊“师父,师父…… ”“我只有你了!”“别不要我… 师父…”老猫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一边穿好衣服,一边对张远山说“收拾东西,我们去长安。”
“好。”张远山利落的开始收拾随行的包裹“师父,要通知李乘风吗?”
“恩。”老猫想了想越发不安,英挺的眉眼紧皱着,“不论如何,求个安心。你先告诉他我们提前走了,他若想来自然会来。”
没日没夜的快马加鞭终于在第三日到达长安,在直接去华山还是去老宅的问题上,老猫只游移了一瞬,便纵马而去。无论如何,不去后院看看总不安心。
两人都等不及通报,直接从后巷翻墙进去了。宅子里好像没有一个人,老猫跟张远山对视一眼,还是决定去后院看看。
三月份的天,长安还是有些冷的,师父大寿还未到。不知怎么的院中的梨花竟是开的这样早,风一吹,满眼飘白。
老猫和张远山都不敢动了。
因为,梨花树下有个坟坑。很深,很长。
他们放轻脚步生怕惊醒梦境一般的小心前行,就看见坟坑里是一副棺木。单人的棺木里,师父穿着道袍安详的睡在里面,平躺着。宗珣蜷缩着侧躺在一旁,抱着他,脸上有些许尘土和落花。
可能是天冷的缘故,师父的尸身保存完整,除了肤色有些暗沉,脸上倒是干干净净的不染纤尘。神色也安详平和,就像是睡过去一般的。倒是宗珣脸色衰败,就好像一株植物突然心力衰竭枯萎了一般。
老猫惊惧的跪倒在坟坑边,颤抖着手伸向宗珣,帮他拂去尘土。他心中什么都想不到了,师父大限终有时,可宗珣…… 就算知道师父不在了他不可能没事,但是也……
宗珣的脸也是冰凉的,可是依旧有弹性,老猫觉得不对劲,伸手搭脉。好半天才感受到,宗珣微弱但不失真的存在的脉搏。人还活着!
陆江当下就想把人给拉出来,但又怕伤了师父的尸身。只能拍拍宗珣的肩膀,用轻若怕惊扰了这两人一般的声音,执着的唤着宗珣“师兄,师兄……”一声又一声的。
“师兄,你醒醒。”陆江紧紧握着宗珣的手企图将他暖热“师兄,师父该入土为安了。你醒醒……”
陆江只是这样一遍又一遍的轻声呼唤着,张远山什么都不说紧紧的搂着自家师父的肩膀。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渐昏暗,陆江却清晰的看见宗珣的眼皮子动了动,睫毛微颤。
“师兄。”陆江稍稍提高了点音量。
宗珣睁开了双眼。
他看了看面前的师父,眨了眨眼,似乎有些懵懂。过了会儿,终于神色恢复清明,他抽出被陆江握着的手,看向两人,“恩。”只是单音,仍旧能听得出嗓音的沙哑。
宗珣缓缓起身,神色肃然的看着沉睡的师父,面色渐渐柔缓了下来,他低头虔诚的吻了阿岑的双唇。毫不避忌,只专注于与最爱的人告别。
只是一个简单的双唇碰触,却停顿了好久。那两人也并不打扰,看着宗珣小心翼翼的爬出棺木,赶紧去扶。
宗珣跪在满地落花的空地上对着师父深深的磕头拜别。陆江他们也跟着端正的跪下,拜别。
宗旭小心翼翼的俯下身,抱起沉睡的师父,转身对着陆江他们说“回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