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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块曲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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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其实有两个母亲。
5岁时的长安不知道,但在母亲腹中待了9周的长安知道,待了30周时的长安也知道。
9周时的长安在温热的液体中,感受着来自母体的情绪,一半焦躁不安,惶恐无措,一半欢欣柔软,隐含担忧。这样极端相反的情绪,就像来自两个人。
30周时,即将出世的长安听到了两道音色相同但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的声音。
“渡雪,你不必担心,一切都很好呢。”
“奈奈,你不懂,你不会知道的,这个孩子他不该……”
声音戛然而止,似乎有什么强行制止了被称为“渡雪”的女子的话。
随即一声惊呼响起,长安渐渐失去了意识。一天过去,那一天的长安,带着应该三缄其口的记忆渐渐远去,不再归来。
或许是因为那遥不可及的存在因渡雪的话而动了怒降下惩罚,加之是早产儿,长安的记忆力出了些问题。
医生检查的时候说,是先天性基因缺陷。
原因究竟是什么,没有人知道,长安也并不太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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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没人,长安看完书,洗漱一番,便早早地上床歇息了。他很快入梦,梦中一片白雾茫茫。
长安环顾四周,有些踌躇,不知道身在何处。
他犹豫片刻后,开始漫无目的地前行。
他走了很久很久,直到孩童稚嫩的躯体无法支撑他再走下去。
长安疲惫地坐在一片茫茫的雾中,安静地喘息。
雾气渐渐散去,远处雪山巍沃,近处银树素花,长安一身夏衣明艳,似雪地新绽青芽。
小镇里,从未下过这般大的雪。长安静坐,大朵大朵的雪花落下,沾湿了单衣,他竟未觉半分寒冷。
一道威严雄浑之音自天边传来,仿佛平地一声雷,惊起千堆雪:“慕长安。”
长安抬头望天,慵云半卷,碧空如洗,风光正好,但他怎么也看不到声音的主人。
那声音的主人不顾长安所想如何,自顾自道:“你不该存于此世间。”
长安听了这话,抿了唇,敛目沉浸在一个人的世界,不再听那声音所说的话。长安生气了,他生气的时候不喜欢和别人说话。
可那声音径直钻入他的耳朵里,他止也止不住。
那人乱七八糟地说了一大堆话,最后他只听得一句“你就此离去吧”,漫天飞琼便应声而逝,他的身影也渐渐透明,最终归为虚无。
长安带着一身冷汗自梦中惊醒,微微抬头,迎着月光,他看到挂钟的时针从11转向了12。
一瞬间,长安眼中的无措悉数褪去。他望一眼洒满星辰的夜空,揉揉头发,带着恬然的笑意躺下,安然入眠,一夜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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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长安捎上书,画册和几盒曲奇,向图书馆走去。他记得,图书馆的管理员对他很好。
于意接过低垂着双眼的长安手中的一盒曲奇,暗笑着长安脸上带着浅浅红晕的羞涩模样。
长安听到他在笑,轻抿着唇,有些羞恼的样子。于意见状,抬手按了按上扬的嘴角,止住了笑意。
长安抬起头时,于意发现他的小脸苍白如纸。
于意颇为担忧地问:“长安,你的脸色不太好,是昨天没休息好吗?”
长安摇摇头,把剩下的曲奇放在柜台上,接过于意盛来的甜豆浆喝了一口,仰着小脸见于意眼里满满的担忧,心里有些暖。
长安想了想,解释道:“只是做了一个梦,被吓醒了。后来很快就又睡着了。”
于意摸了摸长安毛茸茸的小脑袋,以示安抚。
长安觉得,于意宽厚的手掌很温暖,有一种……他曾幻想着的,父亲的感觉。他忍不住蹭了蹭于意的手心。
于意轻笑着,心里柔软得不像话。
长安别别扭扭地扭过头,一口气喝完豆浆,又挑了一本书坐在他的专属座位上慢慢地看。
但是于意很轻易地就看到了长安红红的脸。
落日镀金时,于意的衣摆处传来轻微拉扯的感觉。他低下头,看到长安仰起的脸。
长安问:“可以,把你画在这上面吗?”他扬了扬手中的画册,眼含希冀。
于意一笑化了寒冰,暖了春水。他说:“当然可以。”
长安画画时的神情严肃而庄重,就连嘴角的笑意也微微收敛起来,仿佛他不是在画画,而是在做一件关系全人类的大事。
长安没有学过画画,他只是把自己眼中的于意缩小在画册上罢了,但他画得很像。
于意接过画册,第一页就是他的画像。人对“第一个”这种词语总有种特殊的感觉。于意看得很仔细。长安的笔触稚嫩,一笔一画间,却是满满的认真。
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在于意的心里滋生。
听见门上挂着的风铃轻响的声音,于意揉了揉长安暖棕色的软发:“我先去忙了。”
长安点点头,见于意没有回头,悄悄在画像旁落笔:于意。
斟酌许久,他又写下两个字。爸爸。
爸爸,多美好的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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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后,长安拿出画册,细细地端详。
满目素洁的白色,就像天山上纯粹的初雪,似他昨晚那个朦胧的梦中大片的飞琼。
星星点点的紫色洋桔梗一朵一朵相当有层次感地缀在雪白的纸面上,墨色的瘦金体“长安”二字,天骨遒美,逸趣霭然,巧妙地隐在花间。
第一页上于意眼中映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意,长安看着,也不禁扩大了唇角上扬的弧度。
临睡前,长安把画册放在床头柜上,安心地陷入沉眠。
隔天长安醒得很早,他一侧头就看到静静地躺在床头的画册。他揉揉眼,起身翻开画册。
他看着那张温柔的笑脸,心中茫然。
他没有见过这个人。他想。
而且他也没有爸爸。
但是画册是一个很重要的人送给他的。他知道。
所以长安小心翼翼地捏着画页靠近书脊一侧的一角,另一只手覆在上面。捏着画页的手开始用力,但纸张毫无破损的痕迹。
长安又试了几次,怕把画册弄坏了,就没有再试。
按往常来说,长安不会在这种事上耗神太多,撕不下来就算了。
可今天的长安却似乎魔怔了一般,异常执着。他翻箱倒柜地找出一块橡皮,一点一点把画像连同那四个字擦得一干二净。
长安合上了画册。
有微光迎着窗外突然大盛的日光闪烁着。
长安看到,紫色的花朵扭曲凝结成古朴而繁复的墨色与赭色符文,在雪白的封面上悄然游走,最终汇入那“长安”二字。
须臾,长安看见那闪烁着的微光散成了万千光点,自字间逸出,飞出窗外,飞入百户人家。
长安身子一软,昏倒在地。
小镇仍沉睡着,那般的静谧安详,似乎还能闻到每一座小楼的窗沿上绽放的花朵的芬芳,依然是那般的熟悉而美好。
似乎没有什么发生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