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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入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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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连绵阴雨。一如我的身体,时好时坏,久久缠绵于病榻不见复原。那日在房前昏倒,急坏了母亲。急急召大夫前来诊治。“寒气袭身,心脉不畅。李小姐乃是心思过重,郁结久不能散去。需宽心静养。”大夫拟了副舒气养心的药方便告辞了。母亲让自己的贴身丫环茵草搬进我房内日夜看守,悉心照料。却不知女儿为了什么郁结于心,气血不畅。
我每日睡得昏昏沉沉,间或醒来,不到半刻,便又睡去。半梦半醒之间闻得熟悉的玉簪花香萦绕鼻尖,便朦胧想到知晓让母亲受累了。睡梦中,多见得儿时场景,和姐姐,楚大哥嬉戏于李家后园。“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李家的后园又叫“素园”。园内有大片荷塘,九曲木桥由南至北迤逦在花园中央将花园天然分割成两部分。荷虽最为美,但石门的顶端题头本有个“荷”字的。我8岁那年一句无心之语,让爹爹将本已美绝的“荷园”二字改成了“素园”。“爹爹,还是素字好,您看这花园多热闹呀,如果我们的心很宁静,风景便也素雅,更有含蓄之美呀!”当时姐姐正在教我识“含蓄”二字,好一阵子言出必带“含蓄”。爹爹见我年幼,却又聪慧喜人。当场道:“好!看似繁华热闹的俗世生活实则蕴涵主人素雅淡泊的内心宁静之意。”于是命人将已有十载风光的“荷园”改为“素园”。
“素园”有静观、动观之分。绕池一周,可以俯身在玉槛前细数游鱼,远处可亭中待月迎风,轩外花影移墙,峰峦当窗,宛然如画,静中生趣移步换影,这是动观。叠山理水要造成“虽由人作,宛自天开”的境界。“荷风四面亭”成三足鼎立之势,都可随势赏荷。园子以西有一曲水湾深入南部居宅,有三间水阁,构成一个幽静的水院。姐妹俩就居住在此。阶砌旁边栽几丛书带草。墙上蔓延着爬山虎或者蔷薇木香。知画姐姐拨帘几竿青竹,我推窗几棵芭蕉。我们还在窗下布置几块玲珑的石头,种了些花草。
秋凉。
12岁的我一直在绣着姐姐刚教的牡丹,直到些微寒凉扰了快要入梦的神思,放下刺绣了一半的牡丹,去园子里散散心。看那凤仙花开地迷人,便摘了些拿在手里;俯身瞧池里鱼儿游的自在,便摘了几片花瓣撒在水面上看鱼儿争抢……
知晓,知晓……快醒醒,知晓,知晓……”觉察有人在轻拍我的面颊,鼻息之上的声音软脆清甜,比上午刚捉来的黄鹂的叫鸣还益然动听几分。我翻了个身,将这乐音拒之千里,最不爱睡觉时有人打扰了。
谁料这一翻,意念好似坠马,“轰”然落地般知觉全无,只觉额角一凉,“知晓!”黄鹂却惊飞,翩翩羽裳掠过知晓前额,睁眼但见自己正趴坐在高耸入云的水杉树顶端,看到好多小鸟在飞。
“刚捉了只黄鹂鸟儿,再捉着陪你作伴可好?”我轻轻念道,嘴角扯开笑弧。“知晓,那只红嘴蓝雀顶好看了!羽翼灰蓝,头颈墨黑,红嘴尖巧赤爪玲珑……”我朝树下望去,看到楚大哥一袭白衫,颀长身姿,温柔的笑靥仿佛近在咫尺地清晰,心头一动,眼睛随他所指望去,真有一只蓝雀,正闲立枝头,身体随树枝轻颤,小脑袋左右摇摆,好不自在。我却不敢动,怕惊着小鸟,这可是楚大哥喜欢的鸟儿呢。
屏息待到小鸟和自己都适应了彼此的相视还如不见。纤纤素手缓缓伸出,离蓝雀愈来愈近。
打小人人见着我,都说我有双好手,怎么看怎么白玉无暇,柔韧无骨,比我这个小姑娘更似会话人语察人心,一举手投足,十成小姐规矩,若添张嘴那便哭笑由它了。单看一双手,不折不扣都是个有身份人家的小姐。
蓝雀已惊,扑楞稚翅,几欲飞腾。跟着心头一惊,手抖地泄漏了害怕的秘密,再也不能稳坐枝头,素手一软,身子一斜,整个人从树上翻将下去……
好生危险的游园惊梦,我吓得不敢揭开眼睫。
“知晓,知晓,你怎么睡着了”面颊渐渐生热,那软脆清甜的声音这回来到了耳畔,猛一睁眼,却看见自己正趴在的后花园湖畔的大石块上,额角凉意犹在。头沾着石块边缘的水渍,整个人差点没掉到湖里。羞地面颊绯红,蓦然起身,却见姐姐和楚大哥正在并肩含笑望着我。
见楚大哥正满眼笑意,笃笃定定地凝视着我,什么也不说。忽的被瞧地心头透着些许莫名烦意,旋即低头浅笑而语:“呵呵,楚大哥也来啦,知晓失礼了”。
“姐姐,知晓贪玩,逗弄池里的鱼儿不小心睡着了。”纤纤素手轻拉着姐姐的衣袖摇摆,清澈大眼亦随日照飞舞起流光。姐姐有些不忍责备,柳眉轻颦,下唇轻推上唇微嗔:“你今年12,再过两年已是尚可出阁的年岁,还留心些花花草草飞鸟游鱼,今日的女红可做好了么?我让你绣的牡丹……”
“姐姐,现已初秋,何来牡丹?知晓倒是采了些凤仙花。姐姐你知道这凤仙花的颜色明艳晃人,我将花瓣碾压成水加了些明矾,然后……你猜怎么着?”
知画“扑哧”一笑:“先别管怎么着,这算是女红吗?”我讪笑。
“知晓,你那手指甲好看着呢。”我再次抬头看看楚大哥笑开颜,“是我用玫瑰色的凤仙花涂的。”
“哟,倒真有些粉粉的颜色。”
“太鲜艳俗气不美,娘和姐姐都会说我的。就兑了些芦荟汁液”我并拢十指,立放在面颊两侧,“姐姐,好看吗?知晓也给姐姐上些颜色试试?”不待知画作答,自己已然笑开怀。
“顽皮。”知画说这句话时眼睛对着大哥,他除了夸赞我两句以外,始终微笑,明目灿若星辰。望着两人对视地胶合在一块儿的眼神,笑意霎那间似一口凉气哽在喉端,发现自己怎么也无法笑地自然了。
半饷,待两人眼波分开,我声音平静:“楚大哥,你喜欢蓝雀吗?”
“什么……?”君离一怔。
“没什么,刚才梦见在树上捉鸟了,差点捉到一只蓝雀。”我一径地笑。
“小知晓说的这种鸟可叫红嘴蓝雀,我逛集市得时候见过,改天带一双送你。”
“知晓说着梦玩,没想到真有梦中奇鸟,劳烦楚大哥了。”低下头来,心里却寻思,楚大哥许诺一向不曾食言,自己有些鲁莽了。连忙去看姐姐面色。
知画掩嘴一笑,轻拍我手,“哟,梦里还见着鸟了。你在哪捉的鸟?还上树了不成?”说地我益发不好意思说自己梦中情景了。只道将姐姐的问话岔去:“姐姐,楚大哥站着看我们说话说半天了,你也不请他坐会儿么?”
知画姐姐的面庞在楚君离目不转睛的微笑注视下,一点一点地笑逐颜开。并不急着回应他的温柔,温婉的微微侧半首。也是好看地霎那间池边有鱼沉。“小丫头。”她含笑宠溺地抚了下我的肩头垂发。